55、憧憬 ...
-
……也不过只得‘嗵’一声响的……
啪！
墨，从笔尖上坠落，碎在纸上。
呵，是我迟疑太久了吗？！
重新将笔尖在浓墨中浸润，然后，在末尾写上“人世”……啊，刚才那一点墨迹，竟正好落在“世”字下方……一个提前出现的句点呢！
我将纸笺放在桌上，起身离开。
这个地方，我已是第四次来。不，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确是第四次……或者，也可以说，是三次半。
音无。
我会记住这个名字，其实完全是因为她奇怪的灵力。居然跟朽木的一模一样，这种前所未见的事情，很难不让人好奇，所以我让银去试探。没想到，她居然会用那种“示弱”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的倔强。于是，在记住那个名字一个时辰之后，我又记住了这个人。虽然，她总是让自己表现得很粗线条、很低调。但其实，她的存在感很强。凡是长眼睛的人，大概都很难忽略掉她。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所以，我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瀞灵庭派她去封印梅针的时候，我甚至主动请缨跟她一起去。
但——“只是看看。……您可以跟我一起去。”——她的眼神明明空洞、寂寥，却又好像隐隐燃烧着希望。终于，我还是破例应允了她的请求。那样的眼神，没有人能拒绝吧！只是没想到，这居然成了我跟音无两个人生命轨迹的拐点。
那天，音无去过三个地方。最后，她坐在一栋大楼的顶上，怔愣地看着不远处住宅区的一幢房子。我想她大概需要安静，所以不远不近地退到她身后，等待她结束自己的凭吊。说实话，我并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干什么，只是那表情让我没来由地想到“凭吊”这两个字。
“我好像……两次踏进了同一条河里。真是抱歉。有些东西，似乎是烙在我的血液里了，无论如何都……甩不掉呢。……对不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逆风的关系，她的声音很轻，但那些话，还是一字不漏地吹进了我耳朵里。我忍不住走过去，把手轻轻放在她肩上。
回到尸魂界之后，音无一直在草鹿休息，我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她。直到某天，她突然出现在五番队门口，把我们俩第一次在真央“相撞”时我给她的那件法披，双手递到我跟前。她会留着那件法披，我其实并不意外。我的故作惊讶，只是不想让她尴尬。但很快的，我反而陷入了尴尬。事实上，我那个时候把法披给她，是因为上面被她擤了鼻涕，我不想再留着了，所以做个顺水人情而已。可那天晚上，我随手把法披扔进柜子的时候，却意外看见了一段短短的黑色针脚。缩在左襟下摆的内侧，那样的小心翼翼，就像一个渴望得到却又不敢要求的孩子。闭上眼，仿佛又看见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说“只是看看……”。既然这样，为什么要送回来呢？……因为害怕被拒绝，所以，先拒绝别人吗？！那一刻，看着她留下的针脚，我竟然有种看着自己的感觉。
第二天，我穿上了那件旧的法披。银一眼就看了出来，笑着“哦”了一声。但是，音无没有发现。在瀞灵庭遇见那么多次，甚至我生日那天，我们两个人只隔着半张桌子的距离，微微敞开的衣襟，任何人都能看见。但她，没有发现。于是我知道，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支撑自己面对寂寞的理由。至于那个理由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所面对的寂寞。
很多人可能不理解，对一个掉在河里就要淹死的人来说，为什么救命的稻草不重要，反而是那条要淹死她的河更重要。答案嘛……呵呵……死亡，其实是这世上最简单不过的事情。有些东西，远比死亡来得复杂、来得重要。
我会知道这些，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高深的识人技巧，而是因为音无她，原本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普通人。只不过她很善于伪装和逃避，参不透她的人对她的伎俩无能为力，但只要你能准确分辨她的意图，基本上，那点心思一眼就可以洞穿。封印梅针那次，我把灵力灌注给她的时候，就发现了她身体的异状。而在她轻易说服龙藤寺放弃斩魄之后，我不仅立刻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更对她的选择看了个一清二楚。她的心思，其实很纯粹。
去现世执行任务的时候，偶然……呵，好吧，不是偶然，我故意绕道去的……果然，那栋房子是她的家。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家具上蒙着白布，空气中满是冰冷的味道。凭着直觉，我推开那扇乳白色的门。掀开白布，年幼的音无在照片上笑得很甜。在瀞灵庭，我从没见她这样子笑过。我猜，早在来尸魂界之前，她大约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吧。有些表情，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够熟练的。耳边，仿佛又听见她在说“有些东西，似乎是烙在我的血液里了，无论如何都……甩不掉呢。”……将白布原样盖好。离开的时候，我带走了照片旁边那只又脏又旧的小熊。
找到她的时候，她正仰面躺在河堤上，好像睡得很沉。我没有立刻叫醒她，只是静坐在一旁。然而，眼泪，就那么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一滴、一滴……然后，成串……这样下去，她的头发会湿掉吧……这么想着，我伸出手指接住了她的眼泪。
她，一定不常哭。眼泪，好咸。
当我第二次伸出手的时候，音无的睫毛扑闪了一下，突然睁开眼睛。我顿时感到一丝尴尬，赶紧收拾好自己的表情，跟她闲扯了几句，等思绪平静之后，拿出小熊递到她面前。我的本意，是希望给她一点熟悉的东西，让她的心情可以不用那么单薄。但她泛红的眼眶，让我对自己的举动产生了怀疑。似乎，我送错了东西呢！大概是应了那句话，美好的往往更容易变成痛苦的。
我第一次进草鹿的这间屋子，就是那晚送她回家。她哭累了，早已沉沉睡去。所以不知道日番谷在等她，更不知道那小子看着我的眼神几乎要飞出刀来。果然，长眼睛的还是大有人在。
转天，大家中午聚餐庆祝日番谷荣升。听见她在门外口没遮拦地将屋子里的人一个个得罪光，我就忍不住想笑。尤其是听见她说对我像亲爹一样尊敬的时候，我更加肯定，只要愿意，这丫头其实可以活得比谁都自在、快乐。
赏月大会那天，我清楚听见她那一嗓子“明天开始！我就管蓝染队长叫爷爷！”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就有了要逗她的念头。无视她焦急的表情，我故意站在那里不动，等着看她要怎么办。没想到，她还真给我“升级”了。于是，我顺水推舟认下这个“孙女”，还跟京乐笑着消遣她。她那又惊又窘的表情，让我的心情非常好。晚上回去的时候，银嘀咕了一句“孙女啊，距离太近，会麻烦哦。”我记得当时我的回答是“麻烦，未必无趣。”但其实，那个时候我没有对银说实话吧。我为什么要默许自己与音无之间的距离被拉近呢？呵呵……
说来也巧，没过多久，“麻烦”真的就找上门来了。我从没问过音无她的名字，因为我知道，她是报喜不报忧的脾气，不肯说的东西必定意味着伤痛。但似乎“爷爷”是注定躲不开“孙女”的秘密的。在流魂街听见那一声尖厉的“音无绯真”时，我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名字属于谁，就像条件反射一样。那时候，如果松本不在音无身边，我大概又会忍不住去招惹这个“麻烦”吧！
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音无有事没事就会来五番队找我。我有空的时候，会跟她聊聊天；我若是没空，她也不介意，一个人窝在我办公桌旁边自得其乐地看书写字、吃吃喝喝，或者干脆睡觉。有时候，听见她小小的呼噜声，我会突然觉得手边的事情很烦，很想睡觉。结果，我推掉了很多外出的任务，事非必要就不出五番队。呵呵……那段日子，我似乎真的成了个“好好先生”。音无那一句“蓝染队长”还真是没叫错。
第二次进这间屋子……嗯，其实那一次我并没有进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所以，也可以算是半次吧。原因么，很简单。主人在吵架，我不方便进去。那天白天，看见音无在瀞灵庭疯跑，我隐隐觉得不太对劲，晚上路过草鹿的时候就想去看看她，没想到却听到了她跟日番谷的那番争执。……只是想像亲人一样相处么……曳了曳被风撩开的法披，我悄悄离开草鹿。事后，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那天我其实在场。音无她，只是想要说服自己吧！既然如此，知道的人多了，她肯定又会尴尬。这个睡觉总是喜欢蜷缩着身子的丫头，其实敏感、脆弱得一塌糊涂。装傻，也是件很辛苦的事。她一定很累吧！难怪，那么爱睡觉。
第三次进这间屋子，应该就是我来跟她“告别”的那次了。那天，似乎是我第一次那么认真地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是的，我将会亲手毁掉音无长久以来一直依赖着的那个“蓝染队长”。我至今仍然记得，我们两个人在清静塔居林的对话。音无很聪明。关于那件法披，她说对了一半。关于那首诗，她也说对了一半。但“愿不愿意不问因由跟我走”的那个问题，她错了。问这个问题的人，从来不是“蓝染队长”，而是“蓝染惣右介”。
我并没有杀死你的蓝染队长，我是把他留给了你。
原本，我并不打算说这句话的。她在东大圣壁前落泪的样子，我不是没看见。我这么说，音无肯定会觉得爱恨两难、痛苦难堪吧……但我，还是说了。就像我明知道她一定不会跟我走，也根本没有打算要带她走，却还是忍不住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一样。后悔吗？呵呵，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说到底，我们只不过是追逐彩虹的狗。在别人惊讶、嗤笑、愤恨、鄙夷的目光中，奋力地奔跑。就像音无说的，有些东西，似乎是烙在血液里了，无论如何都甩不掉。
我去虚圈的时候，透过反膜看见了音无的脸。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分明对我说着“再见”。我知道，她是明白的。并不是我们选择要走哪条路，而是只能沿着脚下这条路的方向一直走下去。该直行的时候直行，该拐弯的时候拐弯，同路的时候结伴，到岔路口就告别，如此而已。
啊！说起来，我们两个人对彼此的理解，似乎有点太顺理成章了呢！只不过……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一种感情。但反过来，却不一定成立。理解，有时候并不能抹杀憧憬。这半句话，我没有说。因为，我跟音无的想法一样。有些话，不要和“再见”放在一起说，会比较好。
而今天，是久别之后，我再次走进这间屋子。我想，音无是能够读懂那几句诗的意思的，就像从前一样。但这次，她大概还是只能猜到一半吧！
*******************************************************************************
“你，爱我吗？”音无看着我，眼神透着一丝紧张。
“你想听我说‘爱’还是‘不爱’？”我知道她的心思，所以反问。
“那么，就请你不要大意地说一句爱我吧！”果然，她向“蓝染队长”提出了要求。
“……我爱你，绯真。”我应她所求，回答了她。
她惊诧莫名地瞪着我，然后笑着落泪。
“怎么每次都是你让我哭成这副惨样！”她低声抱怨。
音无，能让你这样子流泪的，其实是你自己。只能说，我跟你，大约是彼此灵魂的镜子吧！我只是照出了你内心深处的渴望而已。所以……
“现在，决定了吗？”我问她。
应该，还是会有遗憾的吧！但，我给你的，是否已经足够支撑你面对死亡了呢？
“不然还能怎样呢？！”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出路了。”
果然，她只猜对了一半。虽然，我已经暗示过她，死亡并不是终点，但她还是没有想到我为什么要用“人世”这两个字。
“呐，蓝染……从天上俯瞰一切，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她望着天空，表情有一瞬的迷惘。
“这个啊……恐高的人不喜欢的那种感觉。”这个“恐高”的丫头，能听懂我的暗示吗？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大声抱怨道：“这算什么回答！我又不恐高，怎么能知道？！”
呵呵……果然听懂了！是想要安慰我吗？！可我，并不需要安慰呢！对于自己的选择，我从来不会后悔。虽然，我有一点期待，她会告诉我说，想要成为离天空最近的那个存在。
我当着日番谷和朽木的面，吻了音无。是的，在他们眼里，那应该是一个莫名奇妙的吻吧！她的唇冰凉而柔软，将转魂丸送进她嘴里之后，我轻轻吮了一下她的舌头。淡淡的血腥味，有一点咸涩，很像，她的眼泪。
理解，终究还是没有抹杀憧憬啊……
最后的礼物。给她的，也是给我的。
再见，音无。
我一直都知道的，你的眼睛，看着人群。现在，我给你一个最适合你的环境。所以这一次，你一定要活得比谁都自在、快乐。
*******************************************************************************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儿吗？”我指了指左手边的空位。
“哦。请。”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谢谢。”我冲着她微微一笑，坐到她正对面。
“没……”她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摆上一个客套的笑容，抬头看向我。然后，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僵在那里。
“小姐，你怎么了？”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你……”她结结巴巴，语不成句，脸涨得通红。
“我怎么了？”她的反应让我的心情突然很好。
果然，她没有回答，但手却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的嘴唇。看来，她真的封印了自己的记忆。我猜，应该是做梦梦见了那份“最后的礼物”吧！
“音无。”
“呃？！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
“说，说什么？！我又不认识你！！”她眼神闪烁着，大声打断我。
“是吗？！”我凑近她的脸，笑道：“你的反应很有趣。嗯……果然，解决无聊的办法多得是。”
“你什么意思？！”她警惕地看着我，不断往后缩。
“我的意思是，你还记不记得……”我伸手轻轻握住她的下巴，问：“说过再见之后，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应该说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憧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