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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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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复云带着一种矛盾的心情等他师父主动出现,表面上却好像忘了这件事。
他不想在邹显面前过多谈论,邹显也很配合地闭口不提。
结果一周过去,两周过去,师父没等到,却等到意想不到的人。
那天是开选题会的日子,会后邹显让张复云先回家,他要留下和广告部的人讨论软广告的问题。
前两天下了雨,温度持续走低,张复云站在路边一边等公车一边琢磨买点什么温补的食材。
身后陆续站了其他等车的人,有一个似乎离他特别近,轻笑了一声,气息传到张复云耳后,他别扭地往旁边挪了挪,侧脸看过去。
那人一袭金边白衣晃得人眼花,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长发束在脑后,正冲张复云灿笑。
小妖怪皱了皱眉,转过头。
过了会儿觉得不对又转了回去,带着确认的语气低声问道:“我见过你?”
白衣人耸耸肩,“谁知道?”
“穿得这么嚣张,不怕被警察抓?”
“呵呵,别人看不到。”
张复云暗暗吃惊——果然不是普通人。
他装作旁边没人,将声音压得更低,“找我什么事?”
“我就喜欢聪明人……你师父呢?”
张复云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假装阅读,“你认识我师父?”
“当然。他人呢?”
“你跟我师父什么关系?”
“……朋友。”
“是朋友还不知道他在哪?”大概是跟邹显混的时间长了,张复云也学会挑别人话里的毛病。
对方沉默,过了许久才说:“好,我就直说,我之前一直和你师父在一起,可是你师父半个月前救了一个魂飞魄散的人后就消失了。我想知道他把人带去了哪里。”
“然后呢?”
“然后?”
“然后你想做什么?帮他?害他?或者只是为了看热闹?”
大概是没料到张复云会这么咄咄逼人,白衣人一时没能接下话茬。
张复云继续,“我以前肯定见过你,只是不记得了。师父的事情我全部都不知道,你还是去问其他人吧。”
正好公车进站,张复云摸出零钱投币上车,白衣人则双手拢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
张复云越看他越觉得熟悉,也越不舒服,干脆转身面朝另一边的窗户。
车开了没多久,细若蚊虫的声音钻进张复云的耳朵。
“师弟,师弟!”
张复云抬头四处张望,只见他师兄的脸在车厢里的张贴广告模特上晃,仔细一瞅,那还是男性科医院的广告。
“师弟,刚才那家伙给你说什么了?”
张复云汗得不行,低下头,咬着嘴唇喃喃问道:“什么什么啊?”
“刚才那家伙,就是头发比我还长的那个!”
“他问我师父在哪里……”
“其他的呢?”
“没了……师兄,从上面下来啊……”
“什么?”
“换个广告吧。”
“什么换?”
“……”张复云决定无视他。
“离那家伙远点。”大妖怪突然又说。
“嗯?”张复云疑惑不解。
“虽然我还没查清楚,但根据老大的情报,他应该不是一般人,而且很可能……”
话到这里就断了,张复云隐约听到师兄抽气的声音,一抬头,男性科医院旁边的丰胸广告里伸出一只手,扯着大妖怪的耳朵拽啊拽,一个没听过的声音传来,“谁让你私自行动的?不是让你别管闲事吗?”
“他是我师弟。”
“吉人自有天相,倒是你,得罪了那个人怎么办?”
“他又不会杀了我。”
“他会折磨死你!据说他私自建造了刑房八座,座座都有上百种刑具,包准无论人神或是妖都能让你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你没听说过吗,天界最受宠的蟠桃官,双面佳人,笑里藏刀,刀死人不偿命……”
“老大,你真罗嗦……你果然知道些什么吧!快说快说!”
“……跟我回去!”
“……可我师弟他……”
“……跟我回去……”
声音越来越小,张复云注意到那两张广告纸扭曲了几下后终于恢复了原样,再看看旁边,似乎没人发现怪异。
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心里也免不了觉得怪异。
师兄当时肯定是有话想说,他想说什么?
白衣人和师父的关系?找自己的理由?
阻止师兄的又是谁?师兄叫他“老大”,是朋友?
脑袋里全是问号问号问号,加上对过去的记忆没有一点印象,张复云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对白衣人的熟悉感似乎昭示着某个事实的揭幕,稍微走近一点,却发现所谓的幕布不过是薄纱。
张复云就站在纱的这头,一方面希望看清楚,一方面又有些踌躇。
会不会是不好的东西?会不会影响现在的生活?
他最担心的就是目前的生活被改变,他想保持原状和邹显继续下去,一年不够就两年,五年,十年……
正想着,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那是邹显前段时间给他买的手机。
本来LCA事件后邹显就想买给他,张复云嫌浪费一直不要,直到煤气爆炸事件后邹显才终于忍不住做了回“暴君”,在床上边做边威胁小妖怪如果再不要手机就让他永远下不了床。
当时小妖怪已经被摇得只剩哼哼的力气,顾不了多想连忙点头答应,两日后邹显就送了他一只小MOTO。
如今这只小MOTO正欢乐的又震又叫,张复云笑着掀开盖,“忙完了?我还在车上……”
“嗯,大概十分钟就到家……”
“邹显……晚上我给你做芋儿鸡。”
***
腊月二十六那天很冷,早上下了一场绵绵细雨,中午才放晴。
邹显下午一点有任务,午饭都没吃就出了门,张复云下了碗面条边吸边看电视。
朝廷某台在重播神怪类电视剧,男主角为了救他母亲闯上天庭。
天庭白茫茫一片,终年云雾缭绕,神仙们全都只见腿不见脚,走路用飘。
看到这里张复云啧啧啧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怎么可能是这样?”
“那是怎样?”
“没那么多雾,也没那么白,青山绿水……”话没说完,张复云一口面差点呛进喉咙,然后“噗”地一声喷到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人身上。
那人拧着眉毛看了看胸前的葱花和油水,表情有些扭曲,“纸!”
张复云忙不迭地抽了几张面纸给他擦,“师父我错了我错了,您老别生气啊!”
老妖怪接过纸自己擦,“不碍事……刚才你说什么?”
张复云一愣,“我说了什么?”
“你说天庭没那么多雾,没那么白,青山绿水……你去过?”
张复云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摸着脖子想了很久,“不记得。”
他师父嘴角抽抽,“真……健忘。”
张复云一脸苦恼,“我真说过?”
对方沉吟片刻,“算了,以后再说。我把人送回去了,你跟我去向他室友解释一下。”
“人?”
“你那个朋友。”
“啊?段非?”
“嗯。”
张复云几乎跳起来,“他没事吧?”
老妖怪伸手按住他额头,“没事,走吧。”
张复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挤压着自己的五脏六腑,头一晕脚一软,下意识地眨巴了两下眼,然后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摇了摇脑袋,看见段非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正想冲过去看他是否安好,老妖怪阻止了他,“他魂魄不全,先别动他。”
“什么意思?”
“说起来话长……总之他遇到点麻烦,弄得魂飞魄散,我花了点功夫找回了两魂六魄,还差一魂一魄。我那里最近无法安置他,只有先送回来。你跟我等一等他室友,你……呃,你们比较熟,好说话。”
张复云想起那小胆司机,噘了噘嘴,“谁跟他熟……”人却挨近段非,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没发现缺胳膊少腿,“师父,掐他的话他有没有感觉?”
“没有,他现在没有意识,我放了内丹在他体内保他肉身不死,放心好了。”老妖怪边说边扯着张复云往客厅走,“我们出去等。”
张复云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了两眼段非,又调转视线从后面看他师父。
跟模糊的记忆和梦中一样,师父很高,也很帅,喜欢穿黑色衣服,表情很少……只是头发上那一缕白毛有些碍眼。
“师父你头发怎么白了?”
老妖怪撇撇嘴,“老了。”
“嘿,”小妖怪乐道,“没见过这么俊的老年人……”
老妖怪也乐,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还是这么油嘴滑舌,一点没变。”
张复云心想邹显不老说自己笨嘛,怎么到师父口里就是油嘴滑舌了?
“我以前也这样?”
老妖怪坐在段非家的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上一世很皮,上上一世很闷,上上上一世是个瞎子……”
张复云张大嘴,“你都知道?”
老妖怪又刮了他一下,“笨徒弟不听劝告非要轮回修炼,做师父的怎么能放心?”
张复云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间又抓不住重点,只知道现在是打听自己名字的最好时机,忙问:“师父,我叫什么名字?观音说只要想起轮回前的名字就能做上妖了!”
老妖怪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一刻,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为什么想做上妖?”
“威风啊!”
“还有呢?”
“厉害啊!”
“还有呢?”
“还有……”
老妖怪叹气,“上妖有永恒的寿命。”
张复云颔首,“我知道。”
“在你决定轮回之前我就问过你为什么要做上妖,你还记得当时怎么回答的吗?”
张复云想了想,“不记得,我忘了很多事。”
“忘记初衷的话,就算心愿达成,恐怕也不会开心。一旦决定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你要想清楚,特别是……”老妖怪揉了揉眉心,接着说,“你能不能麻木地看着身边的人渐渐苍老,然后死去,而自己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麻木?”张复云不是很明白。
“是的,麻木,如果不能麻木就会很痛苦。比如你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几十年后他会走向死亡,而你却想死也死不了,最后那种孤独的滋味,你能不能承受?”
张复云一瞬间就想到邹显,想到他七十多岁捏着拐杖走路的样子,如果自己还像现在这么年轻,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别人会怎么想?
父子?爷孙?或者,爱心志愿者和敬老院的老人?
可他们明明是恋人啊……
再往后,邹显总会死的,现在的人都把死人往炉子里扔,一转眼就烧得只剩一捧灰,到时候自己呢,自己是不是只有捧着灰哭的份?
如果是那样,他宁愿跟邹显一样变成灰,至少两个人一起走黄泉路,不会那么寂寞。
见张复云不说话,老妖怪有些放心地笑了笑,“好好地回忆一下,威风厉害什么的并不是你选择做上妖的理由,等想明白了,或许会有新的收获。”
“可是师父……我的名字……”张复云心说无论如何也得先知道名字啊。
老妖怪摸着下巴沉思,许久才慢慢开口,“唔,你的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