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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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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历XXXX年,三月十七,罡风灭,紫气生
本仙坐在顺风耳的上好花梨木案几前,捧起他恭恭敬敬泡来的茉莉香片。
凡间的茶也别有一番风味。
“元帅,天庭本不禁情爱。”
一向没个正经的兄弟俩忽然一本正经的对我说出这句话,我捧着茶的手顿了一顿,“两位……”
“元帅,天庭不像灵山,天庭众仙本修自由道,情爱一事,也是顺其自然。那么多男仙女仙被罚下凡间,实是因为他们有所亏欠没有偿还之故。”
我点点头,放下茶盏,“二位请我来此,就是为了说这两句话?”
千里眼瞄我一眼,终于叹口气,凑过来,“元帅,昨日我看见,文殊星君与普贤大士在紫微宫外……”
紫微宫地处繁华,众仙友常经过那处。
“文殊星君化了仙障,小仙看不见里面,不过普贤大士出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衣衫也拉得格外高。”
阿弥陀佛。
我忽然想起在我府里恹恹躺着的赤乌,那小女娃讨了王母一句“情出自然,天庭不予过问”,便兴冲冲回来要向我要青莲——拔起来带回日君那里,青莲还不被烤成糊。
于是这将千年难得的灵物烤死的无良行径被我大义凛然地以玉帝旨意拒绝在半路。小孩子易冲动,致起气来,竟不出半日就病倒了。
从八卦兄弟俩那里出来,我准备回府上去看看赤乌。
刚到天河岸边,就见白象裹着一圈清光安然卧在不远处。
看见它的时候,我就知道,某位上仙肯定在河边等着我。白光澹然,拂过脸颊有暖意。普贤大士依旧一身白袍,笑容温和,只是身材更加清减。今日小赤乌躺在我府上,他来了也没得看。我走近,笑道,“普贤大士,那离朱昨日被我气倒了,今日躺在我府中呢。”
他望着本仙眼睛,一贯的弯唇浅笑,笑得我忽觉悲凉起来。
“元帅,今天有位仙家要来找你,所以我先来一步,在这里等你。”
“文殊星君罢。”
我说道。他的嘴角微微一抽,“来了,元帅自然知道。”
这二位的事,我竟从头看起了。
远远驾着祥云落下的那一位,紫衣华贵,带着七彩璎珞,风神俊朗,不是文殊是哪一个。
文殊星君三两步抢到我面前,一拱手,“元帅每日巡视天河,甚为辛苦。”
我打个哈哈,“好说,好说。”你来是为了找躲在我这里的普贤大士罢,何必做这些花架子。我便也一拱手,“星君甚难光临天河,不如小仙领二位泛舟,也看看我天河景致?”
不想文殊星君点点头,“有劳元帅了。”
我站在船头,看着天河上蒙蒙的雾气。
船后二位,一个负手,一个危坐。我深觉自己方才的提议多么的傻——现在杵在这儿不知趣的,天蓬大元帅是也。
船行甚缓,一路无话。青莲渐渐近了,文殊道,“这便是最近天庭盛传的那对并蒂莲罢。”
我称是。文殊道,“天河本为仙气集聚之处,竟生出并蒂莲花来。并蒂莲花暗指情事,又怎么不引得神女对之倾心。”
普贤闲闲坐在一边,只不说话。
文殊看着他,又道,“天庭众仙,哪个没有些八卦可传。倒是灵山,灭了一切情障,好不容易做个有情的菩萨,倒装起清高来了。”
阿弥陀佛。本仙背着手站在船头,不便说话。
普贤大士果然抬头,清明通透的眼睛直看进文殊星君眼里去,“你莫拿这些话来笑我,五百年前痛悔自己做下错事应堕阿鼻地狱的,可是我面前这位上仙?”
文殊星君咬牙,“昨日在紫微宫前我说的话,可都还记得。”
本仙虽然本着不可听的原则,还是很没义气地竖起了耳朵。听到普贤大士低声道,“记得,那便如何。你自己所做之事,还要本座提点么?”
文殊星君果然是个受不得气的,咬得牙格格作响,抢了一步,本仙小船狠狠晃了几晃。“普贤你可知道,我冲进雷音寺的时候,看见怎样的景象么?十八罗汉八十一弟子都在寺前守着,你当时摇摇欲坠的样子,我既看到了,怎么能安心让你一个人受苦?”
普贤的脸色必是苍白到了极点,因为我听他说话也变了调,干巴巴的,“我既决定去见如来,就有必胜把握。你又何苦卷进来,坏了我大事。”
这位清雅上仙的声音渐渐和缓下来,“文殊星君,你口口声声不让本座受苦,于是你向如来忏悔,说自己犯下色戒,罪不容诛,应堕阿鼻地狱,不得超生。这可是你当初原话?你可知道,身苦比不得心苦么?我这三百年来,日日念佛,方超脱了,说这些做甚?如今还要来扰我清修,你罪实该诛。”
最后一个字刚出口,我的小船狠狠地摇晃起来,没说的话想是被堵回了嘴里,文殊清冷而强硬的声音闷闷地响起来,“你不信也罢,我这三百年,没有一日比你轻松。我若不认罪伏诛,你道论法胜了就是完胜么。你还有多少苦要受,万一一个不小心,被上了诛仙台,灰飞湮灭,我还从哪去找你……”
原来文殊星君着实是个情种。还是个认不清情况的情种。
待二位分开,我咳了一声,
“星君,大士,小仙看时辰有些晚了,回岸上去罢。似乎有人要来。”
岸边有一团云气涌来,不知又是哪位神仙。我回过身,普贤的脸色一片潮红,紧咬着下唇,恨恨瞪着文殊,文殊倒是目光烈烈回望着他,草草向本仙一点头。
唉,此二人之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罢。
上得岸来,我看向飘飘落下的祥云,竟是李天王手下天兵天将。
其中,一位红衣小女娃,被擒在两位人高马大的天将手中,尤在破口大骂。
“天庭既已说定,不管我与青莲之事,为何又派你们这些人来擒我!”
阿弥陀佛。这是做甚?
离朱恨恨瞪着本仙。本仙上前一揖。“几位上仙,有话好说,为何与离朱神女过不去。”
李天王回我一揖,
“元帅,此赤乌要施法强行带走青莲,而青莲抗拒不从,乱及天庭。玉帝有旨,作乱者,一律严惩。”
离朱竟大声道,
“青莲只是舍不下他那双生兄弟,就让我把他们俩都带回日宫,又有何不可?此事与你们又有何干?”
本仙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身后的文殊星君忽然开口了,
“本座一问青莲便知。”
他屈指一弹,一道紫光袅袅飞向河中心的青莲,仙气大盛,青莲的人身竟被他生生召回天河岸边。
一道青色身影亭亭跪下,长发宛然,身姿绰约,声音竟也是说不出的悠扬,“天河青莲,见过上仙。”
文殊星君清俊的脸上纹风不动,一双平静而锐利的眸子望住青莲,“青莲,你对这赤乌可有情?”
青衣美少年回头看看红衣女娃,眼里竟涌上一丝如水柔情,“离朱神女日日流连身边,对青莲真心相待,无微不至。此情无以为报。”
文殊星君又问,“她要带你离开天河,你可愿意?”
青莲低头道,“青莲什么都能答应,惟独此事甚难。”
离朱竟火了,大声道,“你既然爱我,为什么不跟我走?我本非天庭之仙,亦不能日日守在你身边,因此才要等你化了人身,带你离开这里,过逍遥快活日子……”说着要挣脱天将,李天王将宝塔一震,地动山摇。
青莲站起身来,声音温和,“青莲受天地灵气,生在天河之中,身为草木,不能擅离生养之地,况且,还有孪生兄弟在侧……”看了一眼离朱,明媚眼睛中泛上水雾,“青莲为一己之利,将兄弟也连累了,不能求自由身,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文殊星君听了这些,叹气道,
“离朱,天河灵物离了此地,灵气无处依靠,便会大减。况且青莲修为太浅,你为何如此强求。”
离朱眼中竟落下泪来,“他口口声声说爱我,愿与我一生一世,就是这点小事,也经不起么?”
文殊星君身子一动,向前一步,竟想去擦她眼泪,顿了一顿,道,“神女不妨等上百年,等青莲道行见长……”
“他已说了,为了孪生兄弟,宁愿守在天河上一辈子……”赤乌声音哽咽,“如果我能守在天河上,或者留在天庭里,是不是就可以得到他?”
青莲低头,只不说话。
李天王却等不及了,厉声道,“赤乌,你若还执迷不悟,本王即要拿你回天宫问罪。”
青莲一震,回身求道,“天王,且放了她,要问罪也请连我一起问!”
赤乌在天将手中望着青莲,泪光盈盈,道,“你去问你兄弟,他若不愿与你一起走,我便一个人回去,再不见你!”
青莲双眼中忽然滚下泪珠来,“若有来生,我再报你体恤之恩罢!”
李天王将铁塔一举,金光突起。而赤乌法力骤然强盛起来,暴出一天炽烈红光,耀花了人眼,红光极盛时,两位束着她的天将竟被震开数丈远。
她的声音洪亮震得耳鼓轰轰作响。
“汝今生今世——负我真心——我今生所流之血,他日汝等必十倍偿还!——”
飞沙走石,法相大如垂天之云!
“永生永世,汝将对吾乞爱不得,凄惨绝望而死……”
红光冲天!惊人的法相之中,一只艳红光芒四射的赤乌疾冲而出,青莲面色苍白,瞪着这会让他灰飞烟灭的一幕——
赤乌仰天长鸣,凄厉无伦。
血气撕破了她的喉咙,一口血喷在青莲温润如玉的花瓣上。
红光突灭,赤乌的身体如失了依托一般,向天河深处直坠下去。
青莲跪在天河岸边,秀丽的身体渐渐消逝。那朵青莲上,血迹渐渐渗透,变黑,连带着花瓣失了光泽,片片凋落在天河中。
本仙上前想拉回青莲的身体,似乎见他回头望了一眼,
凄丽容颜。
并蒂莲花只留下一朵白莲,在天河微风中轻摇。
为何会是如此。
本仙从未想到过。
不过,是情,而已。
普贤大士立于一侧,静静掐指,低声道,
“元帅,本座方才有些感觉,恐怕青莲是聚天下之德而生。情与德,本难共生,故有此劫。”
原来玉帝教我不要让赤乌堕于情障,是由此而起。
他老人家英明神武,早料到会如此结局。
倒是我,毁了天庭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