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之书》魅影蔷薇

4、捕捉

　　也许是林如神经太敏感了，并没有什么东西在动，只是有苍蝇或者虫子飞过而已。

　　她这样安慰自己。

　　不过事实是，她的视力还没有能好到能在空无一物的黑暗中，辨认出一只虫子的地步。

　　啪嚓。细微又清晰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地面上，碎裂的声音。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而猛烈的抽动了一下。

　　眼前的门在她诧异的目光中缓慢的开启，仿佛在享受着自己带给她恐惧的过程。敞开的大门里，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郁黑暗，仿佛一切都被吞噬了一般，空洞无物。

　　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是连接魔鬼地狱世界的通道，也许下一秒就会将魔鬼地狱世界的景象完整的呈现在眼前。林如坐在那里，与这瘆人的黑暗对峙着。秒针缓慢而规律的抖动，发出“哒哒”的声响。冷风在耳畔呼呼刮过，彻骨冰冷。

　　她不能动，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给对方捕捉猎物的机会。如果动了，她就会被那片甜腻的黑暗所吸引，不受控制的走进去，直至被完全吞没。

　　林如有这种预感。

　　一只惨白的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那是只孩子的手，稚嫩而柔软，在夜晚清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白皙。她用力按压住嘴，赫然睁大了双眼。

　　然后是脚，穿着蓝色的帆布鞋的脚，慢悠悠的踏进原本属于她的世界。林如蜷缩着身体颤抖着后退，睁大眼睛注视那双逐渐接近的脚。林如已经没有勇气抬头去看它的脸，更没有勇气逃走。因为她知道自己逃不掉。

　　那双脚终于在她面前站定。短暂的寂静，凉意在充斥着黑暗的空气中肆意蔓延。泪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感受到这个孩子强烈的悲伤。一瞬间像是鼓起了勇气，她缓慢的抬起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少年。

　　细碎的短发，白皙的毫无血色的脸，浓黑的眉毛，以及眉毛下那双如深渊般黑暗的眼睛。

　　林如终于尖叫起来。

　　小男孩似乎完全不被她的声音所影响，直挺挺的伸出手臂，惨白的小手几乎贴在她的鼻尖，像是在索要什么：“还给我－－”

　　还给我。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如听筒中一样带着愠怒和清冷的，稚气未脱的声音。

　　像是有意无意的，代替她找回那些早已被灰尘掩埋的记忆。

　　仿佛索命者给予的特别后通牒。

　　男孩的脸在眼前无限的放大，林如想逃，身体却被禁锢了般，无法动弹。她甚至连移开视线，移开那双另自己恐惧的，漆黑的眼睛都做不到。

　　身边不知何时已经被黑暗所吞噬，林如寻不到依靠，只得在黑暗中与那个逐渐接近的人对峙着。冷风自耳边拂过，席卷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但却又未曾在她的身上发生过。思绪混乱，她几近晕厥。

　　正当男孩的脸几乎贴在她的脸上之时，黑暗的背后伸出一只带着白色手套的手。那只手不由分说的握住男孩的头，将他生生的拽离黑暗。

　　撕心裂肺的吼叫几乎划破耳膜。与此同时，黑暗的空间像变成了一面无影的镜子，裂开蜿蜒的缝隙，特别后，支离破碎。

　　啪。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古怪的嘶喊声回响在耳畔。一瞬间，所有的知觉回到了身上。手脚冰冷，心脏狂跳，林如完全瘫软下来，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

　　一个人突兀的站在自己的面前。绑腿的靴子一尘不染，笔挺的长裤，整洁的风衣。压低的帽檐下，露出微扬的薄唇以及尖削的下巴。

　　她惊叫着退到角落里，惊恐已经让她无暇思考。

　　“别害怕，我只是来捉它回去的。”男人依旧笑着，声音温和而蛊惑。他晃了晃手中的青色瓶子，试图向林如表明来意。

　　林如快速在脑海中消化着他的话，依旧惊恐的睁大眼睛望着他。

　　或许是知道这个女人暂时无法作为交流对象，他并未打算解释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压了压帽子，转身便走。

　　“等等！”焦急的声音自身体的后面响起，慌乱中带着极尽恐惧后的惊魂未定。

　　男人顿了顿脚步，回过头来。

　　“你是谁？”几乎是下意识的问出口，笨拙却又是常用的搭讪方式。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草，林如无比的希望这个人能留在这里陪着她。

　　“……你想知道？”男人并没有将他的神秘感维持到特别后，大抵是察觉到了林如的恐惧。他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反问道。

　　林如注视着这个男人，诚恳的点了点头。

　　微风拂过，无礼的掀开薄纱的窗帘，露出夜的完整面貌。他缓缓转过身，注视着窗外如墨的黑暗，半响，终于开口道说道：”好吧，反正我也有事情想要问你。”

　　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对面的林如一直低着头，显得娇小而局促。男人沉默了些许，从衣兜中取出那个青色的瓶子，若有所思的把玩：“在氤氲的迷雾之中，存在着连接人间与妖鬼界的通道。这条路上游魂往来，并不能被人类所得见，我们称之为‘域界’。”

　　“鬼或妖，皆因执念束缚，终日想着如何能回到人间，完成未完的心愿。”手掌轻抚瓷瓶，像是在抚摸自己宠溺的孩子，他的语调舒缓而温和：“欲念膨胀，它们便会本能的逃出域界，寻找生前所能熟识的人，事，物。终日徘徊，直至忘记了自己徘徊的理由。”

　　“而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将这些擅离域界的鬼魂抓回去，维持人鬼两界的秩序与平衡。”男人终于抬起头。上挑的眼尾，漆黑而明亮的眼，如此纯粹而美好，却隐隐透着一丝妖魅的气息，让林如不禁怦然心动。

　　“当然，人类也有可能在雾中迷路，误闯进域界的领地。这个时候，我们便需要出现将误入的人类送回去。”

　　“那……你究竟是人还是……？”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瞄了他一眼，林如又很快低下头去，不知是否将余下的话说出口。

　　“我们既非人类，也非鬼魅。”得知她话里的犹豫，男子若无其事的接过话题，言语间皆是自豪：”我们有着自主的意识，可以自由穿梭于人鬼两界，守护着域界这条唯一的连接通道。你可以称我为捕光者。”

　　“捕光者……是在黑暗中捕捉光芒的人么？”很好听的名字，林如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将疑问说出口。

　　他笑笑，并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问道：”我不是人类，你不害怕么？”

　　“不……因为感觉你没有恶意。而且你刚才救了我。”踟蹰的小声回答着，林如的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刚才那个孩子的身影。

　　冷意再度袭来，她裹了裹衣服。轻轻甩了甩头，想将恐怖的事情全部都甩出去，然后重新微笑着面对眼前的人：”怎么说呢，现在的感觉，是有点高兴吧。”

　　“高兴？”语调上扬，林如理所当然的从这个男人的眼里读出了惊讶。

　　“我从小就不怎么喜欢和人类接触，一直对这个世界以外的东西很感兴趣，也因此越发被人所排斥。”她隐约想起被孤立的小时候，众人因恐惧她的话语而经常欺负她。围着自己身体的手臂又紧了些，她的声音很小，清清冷冷：”小时候经常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即使到现在也是……一开始还以为那些只是错觉。如今既然知道这些生物真实的存在着，不知道能不能和它们成为朋友……”

　　话语在某个瞬间戛然而止，仿佛从深度的想象中一下子回到了现实。林如将冰冷的手指轻贴在唇上，如置冰窖。

　　她在说什么？

　　她在说谁？

　　她的脑海中所回忆的，是谁的过去？

　　“怎么了？”轻而易举的发现了她的失常，手中的瓶子不安的跃动了一下。男人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的问。

　　“不……大概是……吓坏了吧……”对，林如一定是被吓坏了，才会说出这些不着边际的话。重新勾起笑容，她匆忙岔开了话题，微颤的语调仿佛在掩饰什么：”对了，你不是怎么还想问我些什么吗？”

　　“嗯。”男人并没有再追问，将青色的瓷瓶放在她的面前晃了晃：”这个孩子，你认识么？”

　　“不认识。”果断的否决，她听见自己的心脏狂乱跳动，似乎在抗议自己的谎言。事实是，她只能感觉到这个孩子很熟悉，却并不能确认他的身份。只是林如的直觉告诉她，千万不能将自己和这个孩子的事情沾上边。

　　“－－我说过的吧，它们逃出域界之后，会寻找生前所能熟识的人，事，物，用以达成自己的愿望。”依然温和而缓慢的话语，却于其中夹杂了威胁的意味。男人注视着在沙发上不断战栗的女人，笑容可掬。

　　“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这个孩子是谁，只是……感觉有点熟悉。”和书店老板一样，似乎会看穿所有谎言的，令人不舒服的视线。她知道自己无法隐瞒，只能将真实的想法说出。

　　“是吗，只是有点熟悉而已啊……”瓶子在听到她话语的瞬间暴怒的跳动起来，似乎想不顾几乎所有一切的冲出来将这个女人撕碎。无视了林如因惊恐而发白的脸色，他慢悠悠的将瓶子放在手中把玩：”你已经不记得了，它可是记得很清楚。”

　　“到底是多深的执念呢……即使到了如此的地步也不肯放手？”悠悠的语调，仿佛空谷深处的自言自语，在房间内不断迂回萦绕，像是说给瓶子中的人听，又像是在说给林如听。

　　“什、什么？”

　　“没什么。你特别好小心些，他虽然被我抓走了，但是我不能保证不会有别的家伙来骚扰你。”男人将瓶子塞回衣兜，帽檐下那双眼睛斜睨着她，声音骤然冰冷：“因为，背负着罪恶的人，在域界里就像是夜晚中打着手电的人一样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