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乱入逆水寒·一婊人才（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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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笑不笑：“是啊，刘大人你何事惊慌？”
惊慌的刘独峰：“……无事便好。”
我望他若无其事去吃茶，但决口不提再离开，也无所谓，反正我已经达到目的。
书案上有琴有香，琴是仲尼，文人大多喜欢这款，尤其刘独峰这样自诩风流的文人。打磨的充满了釉质感的黄梨木香篆工具，细腻的檀粉，拔开玉塞就有深沉的幽香扑鼻，是水月楼里用惯了的味道，也一向是刘捕神专供，于是坐下安然净手，挑了个福字拓，打着香篆，继续跟戚少商扯淡：“刘大人跟你说了你被追杀的真正原因了罢？很荒谬吧？就为了今上不失体面，这么多人死于非命。”
戚少商：“……你也知道了？”
我哂然：“小小一个人间世，我只是有所不为，还无所不知。”
戚少商眼睛亮了亮，脸上的沧桑似乎都淡了些。我见过这种眼神，在梦梦的记忆中，所谓的这世间最坦荡的惊艳和欣赏。
我撩他一眼：“你不信？”
戚少商一笑：“不是，我很喜欢姑娘不经意间流露的疏狂和傲然，惊世绝艳。”
我并不吃这一套，但礼貌还是有的：“多谢。”
戚少商愣了下，似乎见我说的竟然不是戚大侠过奖了，一时有点忍俊不禁，低声笑了。
我低头压我的香灰：“恕我冒昧，戚大侠不知道这场人祸真正的起因时，曾经以为是顾惜朝那个江湖败类为了夺取连云寨，设计了这样狠毒的阴谋，才害了你诸位弟兄死于非命的吧？你恨人心难测，防不胜防。那你可曾扪心自问过，你以绝对武力阳谋夺下大寨主之位，风光无两时候，有否真正负起了这一寨子弟兄性命生计的大任？”
戚少商惨笑：“我就是不擅长那等俗务，想着交给擅长的人去做，这才引狼入室了。”
我点头：“太过自信会麻痹警惕，流于狂妄，当了太久万人敬仰的戚大寨主，顾惜朝初来乍到就说他仰慕你已久，愿为你肝脑涂地，你就真的信了自己果然魅力不可挡。”
戚少商：“……他说的是钦慕，不是仰慕。”
“一样的意思吧？”我偏过头问默默吃茶消除存在感的刘独峰：“刘大人学识渊博，是一样的意思吧？”
刘独峰笑笑：“一脸狡黠，你想听我说什么？姑娘，这种时候找别人的学识是很容易被欺骗的，你还是自己多读点书罢。”
他和梦梦本来就是一个养成系的故事，始终带着一种家长式的照拂和纵容。
我哼了一声，继续跟戚少商说：“戚大侠现在知道自己天下虽大却无立锥之地的真正原因了，是否又觉得自己是无辜被灭绝王楚湘玉牵连？俗话说，匿怨而友其人，君子耻之。你自诩英雄豪杰，光明磊落，既然瞧不上楚湘玉的行事人品，原不该跟他有任何牵涉。你为了救他动用连云寨势利抵抗朝廷，又不肯尽心尽力，结果人也没能救下来，还被硬塞了一个要命的烫手山芋。”
刘独峰啧了一声：“哪有这样文绉绉的俗话，那是子曰。”
我笑：“这回你骗不了我，子曰和俗话一定是一个意思！儒系文人叫子曰，下里巴人叫俗话说！”
刘独峰：“……”
戚少商闭目，攥了攥拳头，无比怅然的叹道：“我若知道它会要了众弟兄的命，我拼上自己性命不要，也会妥善处理此事。”
我摇头：“又是拼命，动不动就拼命，人之情非不爱其身，一个人自己视死如归，视他人也就命如草芥了。”
戚少商沉湎于悲痛：“死何足惜？！人固有一死，倘若我那时能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他突然不再说下去了，这一刻他意识到的不是那年事态，而是我的立场。
而我已经放下香铲和羽扫：“那么说，戚大侠其实很清楚，连云寨之难，顾惜朝只是那个拿起屠刀的人，而真正把屠刀递到他手上的人，是你。你只是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就是和你死去的弟兄们共同的敌人。”
刘独峰面露不忍：“梦梦……”
戚少商攥紧的拳头哆嗦着松开了，整个人仿佛突然间枯槁，嘴角还带着笑。
这个人有个好习惯，越是狼狈的时候，越是要笑。我低下头不去看他，专注的打我的香篆，静默中只有香铲刮过香拓上的紫檀粉，沙沙的声音。
良久，我收拾工具，终于引火燃香。午后的阳光下轻舞飞扬的尘埃，有一种太平祥和的散漫感。
我沉浸在缭绕的薄烟里，声音漠然：“是戚大侠光明磊落，不啻以最宽广的胸怀忖度今上。他是真龙天子，自当比我等凡夫俗子光风霁月，大气磅礴，岂会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鬼蜮伎俩？那个东西必定只是个幌子，是莫须有，很快就会湮灭在时间的洪流，无人知晓。”
戚少商哈哈一笑，声哑如嘶：“一失足成千古恨。”
……恕我直言，我看你不像一个坑里不会摔第二回的人呢。
我将香篆合盘整理好，挪到案角放置，净手挑了一点脂膏搓搓掌心，开始抹琴。
原本我并不是手里停不下来那种人，也不喜欢伺候物件儿，但头牌之所以是头牌，自然与我这种下里巴人是不同的。她的停不下来，不是对着镜子涂脂抹粉，美个没完那么浅薄幼稚，无聊低级。她从来就知道自己的美是毋庸置疑，具足灵秀的，过多修饰反而匠气，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显拙上面，没得辱没了自己。最后出于人身自由受限，她只能在水月楼里捯饬文玩……然后她就色艺双绝，名动京师了。
闲不下来的人真是太可怕了，物以类聚，我眼前这两只也是会搞事情的很。
我没什么诚意的安慰了一句事已至此，戚大侠不必太自责了，就接着说：“只是刘大人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将你捉拿归案，你恨么？”
……我好像也继承了原主的精神力和搞事本能。
戚少商忿然：“我只是不服拿我问罪之人号称捕神，我身负谋反之罪却无处伸张！可笑这朗朗乾坤，老天爷却瞎了眼！”
我呵呵，鱼唇的男主，吃我安利第二发：“戚大侠今天不忿就骂它瞎了眼，来日你好意思求它开开眼？何况就算没有捕神，也会有其他的神捕来做这件事情。就像没有顾惜朝，也会有赵惜朝，钱惜朝，孙惜朝，李惜朝来覆灭连云寨。”
戚少商眯了眯眼睛，透着一股子不要命的阴狠：“谁来都是生死局，此仇不共戴天！”
我：“……戚大侠怎么不按套路来的，正常不应该是从此卧薪尝胆，发愤图强，总有一天揪出幕后主谋，让他跪下忏悔，悔不当初吗？”
戚少商：“无妨，一丘之貉，爪牙可断！”
我呆了呆：“快意江湖啊戚大侠，那是不是断完爪牙之后，就算是对方也已经血债血偿，付出了足够的代价，然后大家就又可以相安无事的生活一段时间了？”
戚少商不甘，也有些怅然，但仍点了头：“是，人活着就会又无穷无尽的恩怨情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至死方休。”
我忖思：“也就是说，凡事有度，就算对方完全不思悔改，也不会感到歉意，甚至还想再接再厉，但只要自己内心感觉损益达到一定条件的平衡了，其实完全不用太过溯本追源，就可以坦然走向另一个标准——得饶人处且饶人？”
戚少商苦笑：“这话好说不好听啊。”
我执意点赞：“但这的确是一种相当成熟完美的人生观。戚大侠，有这样三观的人，为什么还是会活成你这个样子？”
戚少商笑的要苦出汁来：“人有旦夕祸福，时也，运也，命也。”
我承认：“的确不是所有人都有意志扼住命运的咽喉。”
戚少商长长一声叹息。
我试了试弦，按下琴音，默了片刻：“那么戚大侠，顾惜朝要付出什么代价，你的内心才会平衡？”
戚少商毫不避讳：“此番我若是还能生还，必定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饱尝跌入谷底的人生，暗无天日的逃亡，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一切而无能为力的绝望！”
我沉吟：“就算他也亡命天涯，息大娘只怕也不肯跟他一路生死相随的罢？”
可能我已经接受了顾惜朝的三观。
乱世生灵涂炭，不破不立。想终结无止境的苟延残喘。
历史的荒流中，生命卑微渺小如尘埃，他最艰难的那段生存历程中从未被善待过，强大起来就很难提起怜悯之心，甚至少有善念，对七情六欲都麻木不仁。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坦荡荡握一个“破”字诀，杀伐果断，没想过身披五彩祥云，为万世开太平。
好或不好，不是我能评说的。喜不喜欢，总是我能表达的。
也许我仍杠不过主角，也许我还是不能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可我不会再因此就不喜欢了。
我考虑讨价还价的可能性，犹疑着抬头看了戚少商一眼。
凹表情凹的脸都快抽筋了的戚少商：“这……这跟……大娘有关系？”
我理所当然：“没有息大娘色|诱，高鸡血、韦鸭毛、尤知味、赫连小侯爷不会帮忙的。”
戚少商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才算懂了我的意思，冷笑一声：“他有傅宗书这个好义父，整个朝廷都会给他帮忙的。”
我叹气：“……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就是无法苟同。”
戚少商眼神软和下来：“你若苟同于我，那可一点意思都没了。我没想说服你，你也没想说服我，但你肯定了我的看法，我也尊重你的立场。能跟你说这些，我心里轻松了很多。”
我认真道：“我羡慕你。”
戚少商失笑：“我一个死囚犯，有什么好羡慕。”
他不懂，我游离在他的世界法则之外，他有他的原则，我有我的坚守。
自他在连云寨上饮下毒酒，这一路他已经身心煎熬，吃足了苦头，无数次想放弃自己的生命，只求不要再牵连更多的人为他赴死，又不甘就这样死，不能复仇，无颜面见那些已经含恨九泉的人。
复仇执念是绝对不能动摇，毋庸置疑的，他不能迷惘，不能逆向思考，这是他生的意志，这一信念坍塌，他会活不下去......那该多好啊，可恶的钻牛角尖的犟脾气。
我走到窗下迎着光沉默，逃亡么？我该如何筹谋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乱入逆水寒·一婊人才（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