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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乱入笑傲江湖·如是我闻(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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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平之是个孝顺的孩子,发现之后心疼他妈才慢慢有所收敛,否则就凭我刚才那一下子突然发难,保不齐他就指示猎鹰冲过来,挠的我头脸开花了。
我们走完最后一段林荫近大门口,遇到两个跑的快断气的看门的,扶着膝盖,指着我的小红马:“拦,拦不住!”
林平之摆手:“无妨,去罢。”
两人悻悻而返。
福州城西门外,山远接天,趟子手个个都是马屁精,好猎物全都上赶着让林平之显摆,这样打猎无趣的很。
林平之还撩我:“那只灰兔子让给你罢。”
我鄙夷:“谁用你让了?”
林平之:“空手而归不吉利。”
我轻蔑:“我理你封建迷信那一套!”
林平之跟在后面:“你往哪里去?你还没能渡我,可别自己迷路回不去家了。”
……会心一击,秒伤破万。
他真烦人。
我已经发现我是真的渡不了他了,不然也不能老林筒子说一声要禁足,我就真的不野不浪了。特么的,我就不明白了,按说我这一身冠绝古今武学之奥义的真功夫,林平之跟着他爹学的那点三脚猫,有好几回我是真对他下了死手的,他妈王施主劝架根本近不了身,偏他能一点皮外伤就把我打发了。
问了一回小明怎么回事,她反复思考之后说:“你等着我回新世界问下休假中的前辈们。”
......我至今没有再见过她。
老林筒子是个有智慧的老筒子,他看了几回就发现我和他儿子那是龙姿凤章,水平相当,谁也奈何不得谁,然后他就很宽心的把他儿子留给我折腾,兀自出门跑镖去了,临走还塞给我一把零花钱,美其名曰布施。
我也很受用的代表我们恒山剑派感谢了他全家,从此和林平之相生相克。
再往山深里走,很多榕树垂下根须遮了道路,我背了弓箭,弃马继续前行。
林平之眼睁睁看着小红马跑没影:“野生的?”
我:“阿弥陀佛,是菩萨的。”
林平之:“……我理你封建迷信那一套!”
他将马拴在道边,仍然跟着我往前走。
白二犹豫了叫他:“少镖头……”
他摆手:“你们留在这里,起火煮水,把那两只兔子腌上,等我再看看还能猎点别的甚么。”
陈七犹豫:“还是别往里走了罢,深山里面有野猪猛兽,咱们寻思少镖头一向善良,断不能让那么小个娃娃跟着涉险,厉害的家伙什,今天都没有带上。”
我足下一步没停,头也不回。
林平之于是叫他少啰嗦,跟着来了:“你看到野猪记得上树再放箭,我在下面顶着。”
白二吃惊:“少镖头万万不可!”
林平之回头指他,无言威胁他闭嘴。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林平之。”
林平之:“其实我没猎过野猪,往日他们都这样教我。”
我:“……巧言令色,鲜矣仁!他们果然是这样的趟子手。”
林平之:“是啊,他们总是说,少镖头你看到野猪记得上树再放箭,我们在下面顶着。”
我:“……阿弥陀佛。”
林平之笑的不行不行的,我不想搭理他。
走到人迹罕至处,青草覆足,日光成缕,清水潭安静的泛着水纹,松鼠在树梢歪着头看我们。
我拉开弓指了它半天,林平之从旁扑哧一声笑了。
我也乐了:“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欲滥造杀孽,有什么好笑!”
林平之:“忍住不笑。不是因为肉太少?”
我将箭指他:“你肉多。”
林平之:“你杀不死我。”
我:“是啊为什么。”
林平之略思忖,点头道:“是了,你慈悲不够,心意不诚。”
十六岁的少年偏过头来邪谑一笑,光缕成束,照着他面如冠玉的小白脸。
我:“......你特么的懂不懂江湖规矩,江湖问路,不问心!”
松开指尖的尾翎,任由那羽箭带着山呼海啸的破空声,向他席卷过去,然后被他轻轻躲开,深深钉入他背后的树干,叹气:“阿弥陀佛,林施主你顽愚不堪点化,我佛普度众生却是度不了你。”
林平之笑笑,干戈寥落,意兴阑珊。
我歪着头问:“你真的是林平之?”
他不答反问:“你自幼出家,佛经中阿傩化身石桥五百年的故事,你可晓得?”
我不晓得:“还有这种事?”
他能说出是哪一部佛经,我分分钟就能掏出来扔他脸上。
他果然说不出:“要如何才能让那匆匆而过的女子知道,石桥是那等了她五百年的阿傩?”
我想了想:“成佛吧。”
他不依:“那就不能和她在一起了,修成正果,修成大道,都没意义。”
我收弓:“有得就有舍,不如意十之八|九,做人还是成佛都不能太贪心了。”
他摇头:“不能在一起,索性她从来也不知道的好。”
我点头:“你不是林平之。”
他笑:“我是石桥。”
松鼠沿着树干溜到我脚边,捧着一枚松果仰脸看我。
我踢它:“走开。”
它跳开几步,吱吱叫着将松果扔我脸上。
林平之乐得不行:“这小家伙要干嘛?它是不是在说你上辈子欠它一打脸?”
我冷笑:“它说我旁边这个家伙不是好人,叫我便宜处理,就近埋了,它和它的小伙伴们都会帮助我的。”
松鼠:“……”
我光着脚丫跳上盘虬的树根,走到水潭上方,撩着衣摆濯足。
林平之捡了我乱扔的弓箭,外衣,鞋袜,跳到树上猴一样四下张望了一番:“此处深山老林,有野猪出没,非久留之地。”
我踢着水:“佛祖说过,何处黄土不埋人,何况林施主你也不是区区野猪就能弄死的。”
林平之:“你家佛祖就没说过人不作死才不会死?”
我:“完全没有。”
周围响起淅沥声,我抬头看天,竟是太阳雨。福州气候湿热多变,这个季节尤其多变。太阳还在,雨不会久,我们都不甚在意。
我伸手接了一滴:“清明谷雨立夏小满,我来有一个多月了。”
林平之嗯了一声:“茉莉要开花了。”
我低头踢水哼歌:“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芽,又香又白人人夸。”
林平之在上面跳来跳去掏树洞,摸鸟蛋,也跟着哼起他们闽南的采茶山歌……一句都听不懂。
我用打湿的衣摆擦拭玉箫,试着吹了那一曲笑傲江湖。
曲子不错,但有一点,从前的乐曲全靠人工传承,乐谱记录的通常都是指法而已,并非后世通行的五线谱,我也是反复观摩曲洋刘正风绝命合奏,才偷学来的。那么唯一能打上任盈盈看乐谱弹下来笑傲江湖这一逆天bug的补丁,只能是她早先在日月教就已经跟曲洋学过,男主拿着乐谱过去,根本就是送菜。
于是曲终我心意已决,女主这个糊我截定了。
林平之一笑:“你还会吹箫啊。”
我也是一笑:“无耻之徒。”
林平之无辜脸。
我:“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也。”
林平之哈哈一笑,跳下来夹起我沿树根走到岸上,单膝让我坐着,给我穿鞋系袜,未了将弓和箭囊挂我脖子里:“下回再猎野猪罢,这个季节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我赖他腿上不起身,噘着嘴踢他:“食言而肥林胖子。”
林平之敲我小光头:“你不听话,以后不带你出城放风了。”
我:“……”
林平之笑:“乖。”
我低头,脚尖点点地上腐枝枯叶和烂泥,将头一撇:“除非你背我下山!”
林平之:“不就一双芒鞋,你真矫情,进城我买一车给你!”
我:“你有钱了不起吗?”
林平之:“了不起。”
我一沓银票扔他脸上:“不就是钱,我也有。”
林平之:“……”将银票捡起来整好,认真脸塞我兜里:“行走江湖,财不露白,更不可一日无钱财傍身,日后再不能这样了,知道么。”
他说完不等我应声,背起我慢慢下山,我不接话,他也不再言语,安静中我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睁开眼睛已经草木渐稀,微雨方歇,抬头能看到天穹一道完整的彩虹,风吹进来,惊起成片滴水打叶声。
我是被冻醒的,梦见草原大雪,我一个人去狩猎,苍鹰盘旋,风烟如刀,我在马背上颠簸,想起从前那个让我将脸往他皮裘里藏的人不在,便委屈的小声啜泣不止。
恍惚的听见有人急切问我:“怎么了?”
我抽抽鼻子答了一声“冷”转醒,神志也已经意识到问我的人是林平之。
他打了我一下屁股:“叫你不要睡你偏要睡,回去赶紧泡热汤,我让我妈给你煮姜茶。”
我揉揉眼睛,拍拍他的肩背,指着天叫他看彩虹。
他吁了口气,突然低声吟道:“雨香云淡觉微和…”
我微笑了接:“谁送春声入棹歌。”
林平之笑了:“萱近北堂穿土早,柳偏东面受风多!”
我心里惋惜,知识分子呢,难怪只能是个炮灰男配。
从这里已经能听到几个趟子手还在近山腰原地大声扯淡顽笑,湿木头烧出的浓烟溶入漫山云海,不增不减。
我们…也不算空手而归,林平之兜里几颗大小不一的鸟蛋,直接丢水里煮,我头上瘫着一只摇头摆尾的松鼠,也直接丢水里煮。
松鼠抓住水罐吊杆跃开,回头心碎的看我一眼,吱吱叫着窜林子里消失了。
下山已是黄昏将近,山脚大片茶田,茉莉花骨朵香的发腻。
当天晚上我果然发起高热,人事不省,五内俱焚,许多记忆的片段,是我,不是我,乱成一团,头疼的只想满地打滚,却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了。
小明拼命叫我别跟着那些记忆走,别抽丝剥茧求真相。叫我冥想,叫我放空,一边哭天抹泪:“成长总是痛苦的,千万不要急于求成,你若自爆,一尸两命。”
我:“……”
我已经不想问她怎么去了那么久,为什么一点消息也不给我。
是不是她也明显感知到我在强大起来,而且越来越强大,还会更强大,没有她惴惴不安的盯着哄着劝着,也能游刃有余,生活工作两不误,享受一场大梦人生,顺便圆满的完成任务?就像那个谁说过的,这世上没有什么能伤到我,不需要他的温柔疼惜。
……那个谁,是谁来着?
小明还在不停的絮絮叨叨,说我还太小,于刚刚扬帆的星辰大海的征途上才刚刚起步,要从容坦荡的接受自己不是老司机这一事实,蜕变是一个过程,每个精分都是要经历的,过不去这个坎只能沦为末流,在无限大千世界捡点别人挑剩下的汤汤水水,聊以谋生的精分也不在少数就是了,当然我这么出类拔萃是绝对不能够的。
听着她不着边际的漫语,我就真的慢慢仿佛灵魂出窍,不再能感受到□□的痛苦了,而且我还能看到林平之往我屋里跑来跑去,请郎中,煎汤药。
这几日总是半夜落雨到黎明,他撑着素面的桐油纸伞,夤夜进进出出,关窗子,拉帘子,早上带一大束茉莉来供瓶,下巴上一点点冒出青茬,惯常整齐的额发也丝丝缕缕的散在鬓角,遮挡眉宇间憔悴与疲色。
这些事情并没有哪一样需要他亲力亲为,可他仍有更多时间,可以只是坐在廊前阶上发呆,表情深沉不可测。
王施主坐在旁边,问他什么也不肯说,只能捧着他的脸看他,红着眼眶心疼又迷惑不解,想从他脸上看一个答案出来,却被他别开脸躲过,低头落下一颗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