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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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醒来之时，已是华灯初上。
松阳老师将我安置在一条木质长椅上——许是怕我着凉，他脱下外罩垫在座位上——并没有离开，而是借了一边肩膀让我倚靠着，当我睁眼时，朦胧的目光正对着最繁华的那片街角。
那是一个捞鱼摊子，小鱼们被孩子兴致勃勃不断探入水中的捕网所惊，慌张逃窜，色泽艳丽的漂亮鳞片在漾起的水波中、昏黄的灯光下流光溢彩，明丽的色彩照在我尚未清明的眼中。
我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老师——松阳老师一只手半揽着我，另一只手则撑住下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拼命挣扎、疯狂游走的小鱼——从我的角度只能瞧见老师的下半张脸，却不想正好捕捉到那抹模糊不明的笑意。
我屏住呼吸。
……那是笑吗？可我无法从中找到一点愉快的意味；若说只是单纯的唇角弧度，又莫名显得过于意味深长。
我心中有了荒唐的错觉，身边的这个人，真的是松阳老师吗——有那一瞬间，我简直以为是另一个人，占据了松阳老师的身躯，正在借助松阳老师的眼睛，可有可无地观察这个世界。然后“祂”似乎看到了有点儿有趣的事物，于是百无聊赖地微微一笑。
被自己的可怖幻想惊吓到，身体与松阳老师有所接触的部分冰凉得可怕，冻得我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敏锐察觉到我的细碎动静，松阳老师低下头，那个“祂”消无声息地沉了下去，棕色的眼睛里重新浮起了温暖明亮的光：“醒了吗，阿澈？”
不知为何，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莫名的危机感让我本能地不想与松阳老师的眼眸对视，可常年累月的信任又让我无法移开视线，正天人交战之际，银时的呼喊从旁边由远及近：“松阳老师——阿澈——”
他飞奔过来，红色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与松阳老师之间莫名的气氛，自顾自地插了进来，却恰巧打破了凝滞的空气：“阿澈你醒了啊！太好了，我们去玩吧！”
我：“……”
我轻轻吸了口气，顺着银时的话音侧头看向松阳老师——像是注意到了我突如其来的抗拒，青年垂下眼，没有看向我，朦胧的光影遮挡住了他的神色，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缓和：“阿澈想和银时一起去玩吗？身体感觉如何？”
……无法言说的愧疚感因为松阳老师的体贴涌上心湖，我闭闭眼，强压下复杂的情绪，尽量如常般开口：“老师，我觉得好多了——我想和银时一起去祭典上看看。”
“也好。”松阳老师像是轻轻笑了下——那种模糊不清的感觉又来了，“银时，要照顾好阿澈哦。”
“那当然！松阳你就放心吧！”银时挺直腰，颇为自得地敲击胸口，极力想要表现出可靠的样子，在看见我想要站起时又弯下身，忙不迭地凑了过来，有力地扶住了我的双臂，“阿澈你小心点呀！”
“站起来这件事我还是可以自己做到的……”我一时间有些无奈，但这话显然没被银时听进去——说起来，似乎自那次晕倒之后，不止银时，高杉君和桂君对我的态度都有所改变，如果说之前是将我视作易碎的瓷娃娃，现在则是退化成了风吹就碎的蒲公英，“你……你们，是不是有点过保护了？”
银时点头：“好好好嗯嗯嗯。”
……敷衍！
现在我是真有些生气了，如果说原本只是随口的提醒，如今却想不顾松阳老师在旁，与银时较真地辩论一番——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我的念头，银时突然回过头，开始仔细地端详我。
被那股奇妙的气势震慑，我咽下了未出口的话语，安静地等他打量完毕——时间并不长，很快银时就收回视线，他的眉毛皱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事情所困扰一般。
于是我也无法继续关注那些细枝末节的小心思，转而担忧起银时来：“银时……？”
话音未落，我便感觉腰间被轻轻一推——真的是非常轻微的力道，就连我这样孱弱的身体都只是稍稍踉跄——但是，现在扶着我的是银时，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脚步略略一错，银时就像是生怕赶不及般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将我紧紧禁锢在他身边牢牢站住，确保我的安全后他才蹲下身，伸手去碰我的脚腕，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那一片肌肤。
……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茫然地低头凝视银时毛蓬蓬的脑袋——原来就算是天然卷也会有发旋吗——银时却突然提高声音，用一种颇为刻意、大惊小怪的声调惊叫起来：“哎呀！阿澈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居然扭到脚了！”
我：“……？”
银时在说什么呢？虽然刚才确实踉跄了一下，但很快站稳了不是吗？脚腕也根本不痛，而且说到底，推我和拉住我的不都是你吗——
而银时还在做作地惊叫：“这下可糟糕了，阿澈你现在不能走路了！没办法，只能我背你了！”
他说着便蹲下身去，对我露出了背部，手向后伸展，扭头对我故作无辜地示意：“阿澈，你愣着干嘛？快上来呀！”
……啊。
他是真的有在听我说话，也很认真地把我的每一句话当真。
眼角浮上些许热意，我抿紧嘴唇，慢慢地趴伏到银时背上，那两只手很快抓住我的腿，将我稍稍往上一带，我的动作不由自主一顿——感知到我的停顿，银时有些急了：“阿澈你在犹豫什么呢！快用手揽住我的脖子，这样才不会掉下去！”
什么嘛，这不就把你的心思彻底暴露了吗。
被银时一望见底的别扭心意感染，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手揽住他的脖颈：“好的——我抱住了。”
“那阿银就站起来了~”他尽量缓慢而平稳地站起身，以确保我没有遭受任何颠簸后偏头看向旁观许久的松阳老师，点了点头：“那松阳，我和阿澈先走了。”
“嗯。”松阳老师微笑起来，“玩得开心点哦。”
被那洞察了一切的笑意所激，坂田银时的脸颊变得通红，默默瞪了眼腹黑的老师后悻悻地转身离去——他的脚步平稳，不知为何，平日里与那群不靠谱的同窗嬉戏打闹时也不是没背过人，但只要一想现在在他背上的人是清水澈，精神就变得格外警惕，仿佛一不小心，那点飘忽的重量就会随时滑下来一般……想到这里，他握住同伴小腿的手就忍不住愈发收紧了几分。
无法看到银时神情的我，对他与松阳老师之间的交锋一无所知，只是轻轻将头垂下，注视着与我们二人越发靠近的光影，饱含感激地道谢：“谢谢你，银时。”
“……”沉默了半晌，我才听到银时粗声粗气的回应，“说什么呢，笨蛋阿澈！啊~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银时这么说了，那就姑且这么认为吧。
目光从银时通红的耳朵上一掠而过，不知为何，我突然转头看向松阳老师的方向。
我与银时离灯火通明的祭典街道越来越近，松阳老师却逐渐被黑暗吞没——当我回头时，老师还是坐在那条长椅上一动不动，像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他仰起脸，同样看向我，于是我终于得以看清松阳老师脸上的表情——
他在笑。
温暖的、欣慰的、放松的笑。
……丝缕的阴影缠上我心头，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看见了老师身后的片刻鸦影。我突然想请银时放下我，好让我能回到松阳老师身边，又或者银时能够回头看看，拉着松阳老师一起参与祭典。
但是最终，我没有开口，银时亦不曾回头，而松阳老师，也只是微笑着，目送我们走到那片繁华的光明中去了。
……
在之后的祭典中，我时常莫名回忆起松阳老师的笑容，故而颇有些魂不守舍，而且该怎么说呢——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大型庆祝活动，祭典很有趣，其中的各项游乐也是时隔多年后头次参加，各色小食也颇富有年代特色，但是，我曾在另外一个如梦似幻、日新月异的世界出生成长，故此，这难得的盛会并不如想象中紧抓我心——我走神得愈发频繁。
“喂，阿澈！”银时喊道，“苹果糖你还要吃吗？”
我回过神，看着眼前只舔出一个小缺口的苹果糖，抱歉地笑了笑：“我吃不下了——老先生说过我现在不能多吃甜食。”
“那就给我吧！”他兴奋地转过脸，我连忙抬高手臂，不让糖果粘连到那头蓬松银发上，银时对我的担忧不以为然，他紧盯着我手中的大块糖果，红眸闪烁，眼瞳中流露出肉眼可见的渴望：“既然阿澈你不吃的话，那阿银我很乐意帮你解决哦！先说好，这可不是我想吃糖，我只是想帮阿澈你解决问题而已！”
我眨眨眼，笑了起来：“嗯，我知道的，谢谢银时。”
于是我小心地调整姿势，将苹果糖正好放到银时口边，银时心满意足地张开嘴，啊呜一声啃下一大半。
与我的心不在焉不同，银时倒玩得很是开心，几乎成了祭典一霸。似乎因为从未接触过这类玩乐，他对那些游戏摊子很是感兴趣，而出色的身体掌控力让他在了解规则尝试几次后很快上手，就算背着我一个累赘，如投球、套圈、飞镖之类的游戏摊子也还是被银时尽数打穿，老板们欲哭无泪，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银时把获得的奖品送给旁边眼巴巴的小朋友，然后接着前往下一家。
但是在一些需要靠运气的摊子，银时却输得很是惨痛，最简单的猜大小屡猜不中，最后平日里攒下的零花钱花了个精光，再没有多余的硬币去买心仪已久的小吃，只能腆着脸来蹭我的份额。
苹果糖不是第一个，之前还有章鱼烧、炒面、稠鱼烧等等，我也乐意请银时吃，于是都特意买了大份，然后再如苹果糖一般，借口吃不下让给银时。
那一口糖果很快下肚，银时再次回头，沉痛地瞅着木签上剩下的小半苹果糖，再次张开嘴。这回他没有急着下咽，而是颇为珍惜地咀嚼着黄色的糖衣，想要将甜蜜的滋味品味得更久一些。我则是抬起头，打量着四周景色，越看越觉得熟悉：“银时，这里是？”
“金鱼摊呀！”因为口中有异物，银时的声音含混不清，“你不是一直想着要到这里玩，所以一路上都没心思吗？”
“这钱算阿银向你借的，阿银回头还你。我们待会儿多捞几条，分两条出去给松阳吧，我看他好像也一直盯着金鱼摊子——哼哼，你们两个都是，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嘛，捞金鱼而已，很简单的啦！”
……原来是这样理解的吗。
我沉默了下，最后还是承认了银时的说法：“拜托了，银时。我很喜欢金鱼……我想松阳老师收到的话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哦！看我的吧！”
——然后惨遭滑铁卢。
“可恶啊——！到底为什么捞不上来！”银时悲愤地大喊，“老板！你这网肯定不对劲！每次每次都是一下水就破！你这是欺诈经营！”
“哎呀哎呀，这位客人，这么说就不对了。”与他相反，老板喜笑颜开，对银时的控诉不以为意，“您可以自己摸摸渔网——很结实吧？捞起一条鱼绝对没有问题的，至于为什么每次放入水中就破，那肯定是因为您的力度不对。”
他搓了搓手，扭头看看男孩身边堆起的渔网小山，再想想那些被这孩子吓走的客人，饶是赚钱为上的老板也感到有些不安了：“不如这样，看在您是老客户的份上，我送您几条？”
银时抓狂：“你这是在嘲笑我吧？绝对在嘲笑我吧？！”
“哪能呢……”
因为那是特制的纸网嘛，虽然说如果掌握了关窍确实能轻松捞起金鱼，可现在看来，对于银时来说，还有些难呢。
我坐在一边的木椅上，轻轻叹了口气——是的，金鱼摊子老板自备木椅，因此银时也得以休息片刻，将我从他背上放了下来——粗落点了点那堆渔网山的数量，呜哇，这些就算我与银时按3:1出资，他至少也有一个月不用买零食了。
花了这么多钱还没挑战成功，难怪生气成那样。
我回忆着银时之前挑战投圈等游戏时的情况，发现他对于如何控制力量确实有些疏漏——将力气变得更大，或者是将原本巨大的力气变小，银时得心应手，然而要将本就微小的力量变得更小这一点，他还稍显力有未逮——所以，投圈时放得最远的最高奖随手得来，却在捞金鱼上马失前蹄。
“我来吧。”我拍拍膝盖站了起来，走到银时身后按住他的肩膀，从他手上将渔网拿了过来，“老板，请再给我两组渔网。”
老板：“好嘞！”
每组5只，算上银时现在手中剩下的两只，一组用来练手，应该能捞起六七只吧。
“阿澈！”见我要下场，银时也顾不得与老板理论了，他急慌慌地围到我身边，想要阻止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这、这里都是水——而、而且——”
“我会小心的。”我对银时弯了弯眼，伸出双臂，“能请银时帮忙撩一下袖子吗？”
今天难得穿了和服，如果因为捞金鱼将衣服打湿了，也不太好处理。
银时咕哝两句，不再说话，他鼓起脸，颇为愤愤地再瞪了几眼老板，不情愿地为我束袖，小心地将长袖折叠起后用绑线圈起，确认手腕到手肘活动自如。我接过老板递来的渔网，只拿出一个，剩下的全被银时抢走保管，蹲在水池边凝神观察金鱼的游动轨迹。
想想之前那些客人的手法，特别是捞起来的几人……还有银时的反面例子……冷静点，控制手不要抖……小心……
下网！
网没有破，但是金鱼却被惊走了。第一回尝试失败，错在没有抓好时机。
银时默默地递了第二根网。
接下来又失败了三次，第四次的时候成功捞起一条金红色的金鱼，老板将它装进透明的袋中，最开始的惊慌过后金鱼悠然地摆动尾巴，浑然不知自己已逃离牢笼——又或者，是进入了另外一个更狭小的牢笼？
撇开游离的思绪，我再次沉下心，继续努力——当十二根渔网尽数消耗完毕后，取得的成绩还算让人满意。
小小的塑料袋里，五条金鱼挨挨碰碰，因为空间过小，漂亮的尾巴都有些舒展不开，只能挤成一团。
老板细心地将封口的绳子扎紧，把袋子系到银时的腰带上：“哎呀一时半会儿死不掉的~小心哦小哥，背人的时候别把袋子踢掉了。”
他与我们挥手告别，我重新回到银时的背上，侧头看着袋中的金鱼，灯火折射下它们几乎成了一团模糊的彩色光影，静静浮在无色的水里。银时背着我来到熟悉的长椅前，松阳老师早已离开，四周空无一人。
老师去哪里了呢？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银时的脚步却没有分毫迟疑，他走向另一个方向，喧哗离我们远去，树木的黑影逐渐增多，我们来到了僻静树林的一角。
“银时，这里是……”
“松阳之前说过，如果玩够了的话就到神社集合。据说还是看烟花最好的地方。”银时回答到，“那时候阿澈你还睡着，应该不知道——方向应该没错，我是按照鸟居过来的，入口让我找找看……啊，看到了。”
其实根本不用寻找，只要顺着脚下的石板路前行，就能看到神社的入口——这是一座建在山腰的神社，入口处的石墙上，两盏泛着黄光的灯笼静谧地闪烁着，暗红色的鸟居拔起而起，顺着山势逐阶而建，隐隐藏于山林茂密的枝叶下，风过林梢时偶然显露出明艳的一角，银时正是追寻着这抹红色而来的。
浅褐发色的青年站在灯笼旁，像是在等待什么人似的，身披纹织着浅金色稻穗的和服，双手拢袖，身姿挺拔——大约是注意到了我们的动静，他转头看了过来，五官是一如发色予人印象般的温柔俊秀。
注意到我的视线，青年微笑起来：“您好，吾名夏目贵志，已等候有缘人许久——看来，您似乎正是‘有缘人’呢？”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很是清晰，穿透了夜晚潮湿的空气，然而……明明最警惕陌生人近身的银时，却对眼前的青年视若无睹，正焦虑而急促地询问我：“阿澈，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你的心跳突然变得好快——”
我不自知地屏住呼吸。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