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路》遥远时空舞一夜

5、第 5 章

　　一路南下，我们匆匆赶往白马渡口准备搭船去大城南允。风尘仆仆到达渡口时，已是傍晚。
　　天色阴沉沉的，遥遥望去，仿佛一幅灰白两色的泼墨画。

　　听说原本去南允一天有三班船，上午中午下午各一班。太平时期，每日三班应付搭乘已是绰绰有余。

　　如今的非常时期，每日逃难的百姓商贾大户多于平常几倍涌去。船老大看准机会，不仅在下午和傍晚增设了两班船，船费也一连翻了好几倍。付不起渡金的寻常白姓只能滞留在渡口附近。

　　只见许老爷取了几锭银子交给管家，嘱咐他给船老大拿去。

　　五大三粗的船老大一把抓过银两，却还在和管家嘀咕着，似是在讨价还价。

　　我瞧瞧周围。

　　有妇人抱着婴孩，木然地看着远方。

　　有老夫妇相扶着，脸上忧色浓郁。

　　也有不知世事的小孩子，扬着清脆的童音在玩跳房子，成为点缀这肃萧暮色里的唯一亮色。

　　一阵寒风吹过，我不禁缩缩身子。娘亲感觉后把我朝怀里又紧了紧。

　　今年的冬天，来得真是早啊。

　　“老爷，船老大说还要再加二锭银子。要不然不让上船。”管家无可奈何地摊摊手。

　　许老爷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又取了两锭银子出来。

　　船老大收齐了银子，眉开眼笑地让我们上了船。

　　“黑心鬼”经过船老大身边，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船上已经载了多人。看见我们一行人上船，只匆匆扫了一眼，便漠然地收回了目光。

　　我们挤在船沿边的一小块地方，等着开船。

　　暮色更浓。沉闷的雷声隐隐地从耳边掠过。

　　又有七八个人上船。船身晃了晃，我心里莫名起了不安，往娘亲怀里又钻了钻。

　　侧身望去，那头今娴正缠着许夫人玩跳绑绑。许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女儿，一脸温柔。许老爷慈爱地看着宝贝女儿，不时摸摸她的小脑袋。今娴则给她爹爹几个鬼脸作为回应。

　　即使已非太平之世，在这一刻，我觉得今娴还是会在双亲的庇护下不知忧愁地成长。

　　然而造化弄人。

　　船终于开了，慢慢从岸边荡开，向着大河中央滑去。

　　河面微微起了波纹。倒映在河里的天幕像是被撕破了一小道口子。

　　天色愈暗，雷声更响。慢慢地有簇簇细丝落入河里，由稀到密，变为豆粒打破河面的平静。

　　风起渐大。船上开始有轻微的骚动。

　　“咳咳咳”黑心鬼清了清嗓子。

　　“客官们切莫惊慌，这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可惜老天爷并不向着黑心鬼。

　　雨越下越密，哗哗地由天上迎头兜下。风越刮越猛，嗖嗖地由耳边呼啸而过。

　　风声雨声人声，声声入耳。船身开始剧烈颠簸。

　　我只记得有人惊叫一声“船翻了”。待回过神来，已经呛了一口水。我连忙定定神，一边踩水，一边睁大眼睛努力找寻熟悉的影子。

　　娘亲熟水性，所以我并不担心。倒是许家四人生死让人担忧。

　　隐隐听见今娴惊慌的声音混杂在雨声中。我飞快寻声而去，在她即将没顶之时，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奋力往上一拽。待今娴浮上水面，轻轻勒住她的脖子，往翻船处游去。

　　游近翻船处，看见娘亲扯着嗓子在喊我。阿旺在一旁，身上套着许老爷随着带着的包裹，嘴里有衣服的碎片。还有些人爬到翻转的船底上，探头喊着亲人的名字。

　　我的心一沉。

　　将受惊吓的今娴交给娘亲照看。我带着阿旺，返身又游往远处，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找寻着许老爷，许夫人还有管家的身影。

　　水面上散落着零散的包袱，随着水波一上一下。有几个幸运儿攀着漂过的大树干，努力在挣扎着。

　　许老爷，许夫人，管家就这样消失在湍急的河水之中。老天爷用了一种非常残忍的方式让我们说再见。
　　事隔多年后，今娴曾经问过我：“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我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