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认出你》踏歌叫伦伦

1、上

　　（1）
　　“莫小姐，请问你和华覃集团的总裁到底是什么关系？”
　　“华覃的总裁至今不给说法，你们之间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针对这次的丑闻事件你有什么单方面想说的吗？”
　　……
　　台上的女人安静地坐着，墨发不经打理垂在肩上，衬得瘦削的面颊苍白如纸。
　　“有啊。”
　　面对几乎要吞噬她的犀利追问，她轻轻开口。
　　记者们倏地闭嘴，只有闪光灯一刻不停地仍在闪烁。
　　“我爱的人没有站在我身边，曾经口口声声说永远支持我的粉丝，最近四分五裂。”
　　她说的很慢，语气淡淡，有些随意。
　　“唔。怎么说呢，挺难过的。”
　　“人的一生到底是靠什么在支撑着呢？对我而言，更多的不是我爱的那个人，而是一心一意喜欢着我的粉丝。有这么多素昧平生却喜欢着我的你们，我才愿意在荆棘路上走下去。”
　　她总想，大概艺人就是这样悲哀的存在吧。
　　红的时候有大把大把的人痴迷着你，等你出事了，倒下了，大多数人毫不犹豫就散了。
　　能换来的，大概是多年后偶尔的一声，没什么分量的惋惜。
　　“今天爆出我的丑闻，有人来骂我。明天澄清了，有人来帮我。”
　　更甚至，这两批人，也许正是同一批。
　　“到底有没有人，是从头到尾，坚定不移地爱着我呢？——其实，如果有人是从头到尾，坚定不移地讨厌着我，我也会很开心的。”
　　随波逐流，轻而易举被影响，不经思考，脱口而出。
　　人总是这样，无形无意地伤害着别人。
　　然后，自我宽恕。
　　（2）
　　莫如赟将长发绾至耳后，轻笑。
　　即便再疲惫，她留给大众的，似乎永远是处之泰然。
　　她现在已经够狼狈了，也依旧能用不经意间的一举一动，镇住所有人。
　　“你们看，今天我坐在这里，面对各异的目光，顶着无数流言蜚语和骂名，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
　　“所以，应该是没有的吧。”
　　毕竟，人总是会变的。
　　“如果活在世上，真的有，哪怕只是一个，永远永远，无条件相信自己的人……”
　　“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2）
　　莫如赟死了。
　　娱乐圈内外一片哗然。
　　蝉联三届的影后，还没有在世间活过三十岁，在事业最如日中天的阶段，香消玉殒。
　　她是被国际影坛肯定过的演员，曾登上过世界最美女性榜，各方面都正处巅峰。
　　除了爱情。
　　她的影响力足够大，因此即便华覃要抛弃她，在她私人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也有无数记者前来。
　　但她只留下了那几句话。
　　没有解释，没有抱怨。
　　这辈子，留给世人最后的一句话。
　　——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只是奢望。
　　（3）
　　《华覃集团总裁包养莫如赟六年，妻女上门天翻地覆》
　　《一代影后车祸身亡，曾为插足第三者》
　　…………
　　林程尧狠狠撕碎了报纸。
　　那几天，莫如赟过的生不如死。
　　托付终身的男人竟然抱着那样的目的和想法，他竟然有家室，他竟然处心积虑策划了一场大骗局。
　　真相揭露在眼前，她失了方寸。
　　什么包养，什么婚外情，都是放屁。
　　华皓磊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球。
　　骗了莫如赟的身体，骗了莫如赟的才华，骗了莫如赟的爱情。
　　最终，她一无所有。
　　林程尧无力地闭上眼。
　　失去了她，他也同样一无所有。
　　（4）
　　已经一个月了。
　　莫如赟刚醒来的时候，觉得满心荒唐。
　　虽然上辈子已经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她也没想要自杀。
　　生命宝贵，说什么也不该放弃。
　　记忆中，自己应该已经死了，不死也得残。
　　但她发现自己完好无损地躺在医院的床上，除了脑袋有点昏，没有别的不适。
　　然后，她花一个月的时间，完全弄清楚了自己的状况。
　　莫氏娱乐公司董事长家的千金，莫芸。
　　莫氏和华覃是死对头，莫如赟上辈子是华覃的人，这辈子变成了莫家的，多少有些不习惯。
　　莫芸这具身体的本尊那天也在车祸现场，说来也可怜，大半夜走在路上还能被波及到。
　　多次下达病危通知书，硬生生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但医生说，她多半醒不过来了。
　　莫家最疼爱这个宝贝女儿，不肯放弃。
　　莫芸睡了一年，伤都好了却就是不醒。
　　那晚，她突然断了呼吸。
　　医院上上下下慌了手脚，这可是千金大小姐啊，命没了他们肯定不好过。
　　……
　　总算救回来了。
　　可惜救回来的，是莫如赟的灵魂。
　　（5）
　　林程尧想，自己明明有四年的时间，在混蛋出现之前，将莫如赟纳入自己怀里。
　　但他偏偏选择了默默守护。
　　去他妈的默默守护。
　　那些电视剧里、小说里默默守护的主角，一定和他一样脑子有病。
　　耗费青春，耗费感情，得不偿失。
　　还不如大胆去表白去追求，至少不会在今后追悔莫及。
　　莫如赟说，没有人愿意从头到尾，自始至终地爱着她，相信着她。
　　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吗？
　　（6）
　　莫芸也许在断了呼吸那晚就死了。
　　莫如赟在她的身体里重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批讨好莫氏的探望者，以及自家的父母兄长。
　　没有办法，她只能用上老梗——失忆。
　　距离自己死亡已经一年多，很多事早就被压下去了。
　　莫如赟了解了一下时事。
　　令人失望的是，华皓磊没有遭到报应，和妻女幸福快乐地生活着。
　　外界对她的评论没了当初的尖锐，不少人怀念她，想她的好，也有人质疑事情的真相。
　　她冷笑。
　　重生前，她为他丢掉了钟爱的事业与生命。
　　重生后，她决定为自己而活。
　　（7）
　　莫如赟提出想要入娱乐圈。
　　这样好的家庭资源，不用白不用。
　　自从她出车祸醒来，家里人是能纵容她就尽量纵容她。
　　所以父母和大哥虽然不甚赞同，却也没有反对，毕竟莫氏的羽翼足够庇护她。
　　他们以为她是心血来潮，小打小闹。
　　莫如赟却清楚，自己是认真的。
　　想要重新夺回那份荣耀——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8）
　　莫如赟和华皓磊在一起六年，和林程尧却已经认识十年。
　　用一句挺恶俗的话，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概说的就是他们两个。
　　他在她心里，一直都处于很特殊，很宝贵的位置，十年未变。
　　在演完两个小配角后，莫如赟很快又拿到了新的试镜机会。
　　她没想过自己会再见到林程尧。
　　明明身为莫芸，她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刚起步的年轻女孩。
　　她显然低估了莫家的本事，这次要试镜女二号的古装剧中，大影帝林程尧是男主角。
　　换了别人，一定受宠若惊。
　　她却莫名胆怯。
　　（9）
　　主角人选已经定下，以林程尧的身份，不该去观看配角试镜的。
　　结果被莫家的人想方设法塞了过去。
　　林程尧单飞许久，工作室日渐壮大，不受任何人约束。
　　但是莫氏……
　　他答应了。
　　搞垮华覃难度不小，只要是能提供帮助的，他都会得到。
　　然后，他见到了莫芸。
　　那个原本不值得被注意的小姑娘，有一张完全陌生的漂亮脸蛋，还有像极了她的眼神。
　　恬静，沉稳，大方，不符合她年龄的气质与岁月沉淀。
　　在镜头下立刻判若两人。
　　偏甜美的声线依靠发音和语调化为清冷，骨子里那股傲然绝世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一娉一笑间演绎的，正是试镜角色那独有的倾国倾城。
　　她轻轻推开那扇不存在的虚掩的门，怔愣之后神采渐露，仿佛惊喜于面前红梅纷飞的雪景，继而又垂首，唇畔隐有低落的弧度。
　　直到听见导演轻轻的掌声，她才抬起头，朝着这里微微一笑。
　　看到他时，她不着痕迹掩去眸底万千言语。
　　却不料，林程尧几乎要捏碎手中的钢笔。
　　（10）
　　心中有一道声音差点冲破喉咙。
　　是她。
　　绝对是她。
　　之后的演员，林程尧都没看进去。
　　他的心完全乱了。
　　说不出哪里像，明明莫如赟从来都没有小习惯以供辨认，但他就是知道，从她开始表演他就知道。
　　那样的人，除了她，没有别人了。
　　导演问他的意见，他尽全力压抑住颤抖的声音，道：“那个莫芸不错，其他的都差不多，导演您看着选吧。”
　　试镜结束，林程尧坐进车里，趴在方向盘上。
　　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竟热泪盈眶。
　　（11）
　　拍摄期间，林程尧与莫如赟的对手戏并不多。
　　每一场他都极为珍惜。
　　她每说一句话，他都更确认一分，尽管分数已经没法再累加了。
　　间隙，林程尧坐到莫如赟身边。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和他说。
　　是想告别曾经的她吗？
　　但她有没有想过，放弃过去，对他而言，是多么残忍的事。
　　“第一次拍戏吗？”他问。
　　她说：“这是第三部了，之前演过两个小角色。”
　　面对他，她还是一如既往，带点紧张，带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撒娇小尾音。
　　林程尧别过头去，不让她看见他的表情。
　　“你……很像我爱的人。演技、神态、气质、语气……真是哪里都像。”
　　莫如赟没说话。
　　“我和她认识那么多年，她一直把我当朋友，当大哥，我都清楚。所以我没说，因为我知道结果。与其步入尴尬，不如就保持着这样的关系，让她无所顾忌地依赖我，我就很满足了。”
　　“她和别人恋情公开的时候，我在国外，一通电话送去了祝福，很短，然后继续拍戏。她有时候会问我，林哥，为什么你还不谈一场恋爱呢。我总回答，太忙。”
　　“忙吗？我明明经常有时间一个人喝酒到天亮，有时间为她准备生日礼物，有时间去影院支持她的每一部电影。”
　　“十年了，每一天我都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放下。我不后悔，从头到尾心甘情愿。可是……”
　　林程尧哽咽了一下，声音颤得不像话。
　　他猛然对上她的视线。
　　她眼底的错愕与湿润一览无余。
　　他红着眼眶，努力说出最后一句完整的话。
　　“我现在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