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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卷一 长印 (3) ...

  •   高一开学后一周,梁佑泽战战兢兢地将一张填写好的住校生申请表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等待家长签字。
      母亲很仔细地看了一遍,将纸片放下,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不行。”
      “学校离家比较远,走读会很累,你们也不方便……”
      “你爸爸可以开车接送你,没什么不方便。”
      “那样的话,会有很多时间浪费在路上……”
      “至少不会浪费在其他不相干的事情上。”
      梁佑泽猛然抬起头望向母亲,后者的表情跟她的语声一样平静。
      “梁佑泽,你的那些小念头不要想,连转也不要转,既然考上了,就专心学习,等上了好的大学,什么都会有的,急什么呢?”
      “你们还是怀疑我,我以为……”
      “我们怎么会怀疑你?你记住,我们是你父母,所有的决定和做法都是为你好,你不要……”
      梁佑泽蓦地站起了身,伸手将那张申请表胡乱抓在手心,反身奔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在书桌前坐定,将手中的纸片展开细细地看,黑框里的钢笔字清晰工整,下午她伏在课桌上书写它们的时候,心中多么虔诚,她期望这一纸申请可以是带她脱离囚笼的圣旨,可现在证明它什么都不是。
      梁佑泽将申请表揉成一团,用力丢进了垃圾桶。
      屋内灯光暗淡,她却放佛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未来三年高中生活的模样,刚刚预想着要挣扎出水面的一颗心重又沉入了湖底。

      升入高中后,竞争更加激烈,她要想拿到过去初中时的名次都必须咬紧牙一点不能放松,而即便如此,结果离母亲的期望还是相差甚远。已经升职为科室主任的母亲,即便工作再忙,也要挤出时间对她的课业情况进行监督。每每母亲在她书桌边落座,一言不发地翻看着她的作业,神情与过去并无二致时,同处在一片灯影里的梁佑泽,心中却再没有了过去的那种要逃离的恐惧。她总是静静地坐着,眼望灯芯,神色淡漠。
      自小学起就阴魂不散的各种补习班一直延绵至高中,过去她还会因每周仅有的那一点点娱乐的时间被占用而感到不快,如今连这点情绪也不必要有了,因为在她的日程安排里,就没有“娱乐”这个词的位置。
      一次课间,梁佑泽正趴在桌上认真解着一道函数题,同桌的男生忽然向她发问:“昨天我打你家电话问你作业,你家人怎么说你不在啊?晚上你都不在家的吗?还是去上补习班了?”
      梁佑泽略一愣,还未回答,前排的男生也回过头来接口道:“是啊,上次我打电话通知捐款的事,你家人也说你不在……”
      面对同学的疑问与不解,梁佑泽唯有诺诺。
      上高中后,母亲对她个人生活的管束也同样变本加厉,所有的电话都要父母过滤后才转给她,她没有属于自己的自由活动空间,外出都必须父母接送。跟同学出去必须要汇报有哪些同学一起,如果其中有异性,就坚决阻止,即便都是女同学,母亲也要亲自送她去到约定的地点,亲自查看后才放行。
      每每这个时候,梁佑泽在同学面前会很难堪,同学们也对她家长的过度监视而感到不快。数次以后,约她的同学越来越少,梁佑泽也更加没了交朋友的兴致。
      久而久之,她在班里就变成了一个安静的影子样的存在。
      在整个高中时代,她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因为她不能在放学后或假期里陪同学一起出游购物看电影,她也拿不出有趣的漫画书青春小说娱乐杂志跟同学分享,她甚至没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能带她在整座城市自由穿梭的脚踏车。
      “谁愿意跟一个被家长管傻了的只会学习的人玩呢?何况她的成绩也就是那样吧……”
      这是她在一次去实验室的路上听到同班的两个女生这样谈论她。她问自己:“伤心吗?”答案却是茫然。她们说的对,谁会愿意跟我这种无聊的人在一起呢?
      一度她以为父亲会站在她这边来共同反对母亲的铁腕统治,毕竟他在她小时候曾那样愉快地鼓励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这种期盼很快灰飞烟灭。
      一次放学后,父亲看到她在校门口跟一个男生说了近一刻钟的话还没有结束的意思,便按了喇叭催促,她受惊了般打了个激灵,而后迅速将手中的一包物事向那男同学手里一塞,匆匆告别快步走向父亲的车旁。他迅速坐进车里,不敢去看父亲的脸色,也不敢去看身后同学那诧愕不解的表情。
      在回家的路上,父亲委婉地训导了她一番,无非是要把握好与同学交往限度之类的话,她始终沉默。
      连父亲也不想知道,事实是她在替老师向那位同学交代艺术节任务,而他们如临大敌般严密防护着的东西,根本就不可能在她身上发生。
      从此她没了向任何人解释的欲望。她一天天的沉默和对学业的加倍投入,让父母十分满意。事实并不是她对那些题海多么有兴趣——实际上她从没有真正感兴趣过,是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填补自己太过空白的生活。
      她也多想像同班的女生那样,可以聚在一起讨论看过的偶像剧,讨论自己喜欢的明星,但她根本没有机会去了解那些,那些所有跟学习无关的东西,统统被母亲过滤出了她的生活之外。她也会在课上课下偷偷去观察女生们口中谈论过的帅气又优秀的男生,但她从不敢如其他女生那样去设想自己会成为谁谁谁的女朋友,因为她知道自己既不漂亮也不优秀,更加没有可爱之处,有谁会喜欢她这样的女孩?
      尽管她的低调和友善让她在同学之中的人缘并不坏,但她能感觉到同学们多数时候都把她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那时候的她在《围城》中读到一句描写男主的话,觉得那也是自己在同学们印象里的写照——“方鸿渐这人不坏,但却毫无用处。”
      在压力过大的时候,梁佑泽也曾问过自己:这是我想要的吗?答案是没有答案。
      自从那个炎热下午的长谈后,她就希望凭借自己的努力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脱离那用令人窒息的期望焊接成的枷锁,脱离那沉重到她快要扛不起的殷切目光。
      当然她完全可以走另一个极端,干脆不再将精力花在那些她并不喜欢的课程上,干脆光明正大地向父母提出她要系统地学习素描,将来想从事绘画艺术而不想成为律师医生或其它他们想让她成为的人。如果她们不同意,她就索性晃晃荡荡到高中毕业,然后像邻居家没考上高中的孩子那样出去给人打工赚钱。
      但梁佑泽最终没有选择那样做,父母那套“学为上”的观念深深地桎梏住了她,她还是迷信那句“知识改变命运”,她想她需要有更多的可以傍身的精神财富,才能走到最远。
      当最黑暗的高三来临后,她开始时时怀疑自己这样苦苦坚持的正确性。逻辑思维一向不好的她,在之前的文理分科时,傀儡般地被母亲推进理科班的大门,他们的理由是:将来的专业选择范围更宽也更实用。她没有什么强硬的反抗理由,像她这样性格内向羞怯,寡言少语的人,文科类的好专业她估计都不适合。升入理科班后,她的成绩更加平平,无论她多么努力,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材料,她没有从父母那里继承到擅于读书的基因。她的自信心开始一天天的瓦解,她开始相信人没有什么所谓永无止境的潜力,她觉得自己的能力已然用尽,想再多挖掘一点点都毫无可能。
      在高考前的那段时间,她经常做梦,梦到一个穿着漂亮衣服,梳着公主头的小女孩,在一群大人们中间唱歌跳舞,大人们夸奖她,赞美她,她笑容甜甜的对他们说“谢谢”……天空那么蓝,阳光那么温暖……
      梁佑泽醒转过来,眼前是夜的黑暗。
      她跑进洗手间,站在镜子前望着对面的自己——一个脸色苍白,身形瘦弱,头发细软稀松,眼睛永远低垂,目光毫无生气的女孩。
      梦里的那个花一样的小人,像是前世的影子……
      花季的年龄,应该有和风绿柳,陌上花香,有少女飞扬的裙裾和长发,有单车上笑容明朗干净的少年……
      可是我的花季没有这些,没有朋友,没有恋人,没有繁花似锦,凄风苦雨一片苍凉。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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