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啼妆泪》莫予Lava

8、第四章 梅花

　　第四章梅花

　　现在寂陵每天晚上都会到我宫里来与我一同用晚膳，因为他来，我每天都能吃到各式各样好吃的菜肴，而且他一点也不挑食，我不爱吃的东西可以夹给他，我爱吃的东西他也不会同我抢，因此我非常满意这个饭友。
　　他每日用完膳后，很自然而然地留下来就寝，据说自从我来了以后他就鲜少回到自己的寝宫里去。最开始我还是有些不习惯，毕竟十六年来我一直是一个人霸占一整张床，现在多了一个人一块睡觉，而且还要像个布偶一样被人抱在怀里。但渐渐地，我也习惯了，虽然他浑身硬邦邦的抱起来并不舒服，但他热乎乎的怀抱就像个天然暖炉，正是这大冷天里我最需要的。
　　这样一来，除了他每日早朝，其余时间我和他都待在一起。
　　不得不说，教他念书识字这一件差事到如今我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的。但他是个很认真的好学生，起码比我上学时认真多了，我每次都会惹夫子生气，起初夫子还会因为娘亲盛宠在身饶过我，后来娘亲不得宠了，他就没有了容忍我的必要，他会拿长长的戒尺打我的手心，不过这倒算好的，更坏的是，他将我赶出学堂。
　　这些事情，我从来也不敢告诉娘亲，她已经有许多伤心难过的事情了，我不能雪上加霜。我也没将这些告诉苏洛，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懦弱无用的女子，我只愿意让他看见我美好的样子。
　　可是真奇怪，有的时候，当寂陵稳稳当当地抱住我的时候，我真想一股脑的将所有委屈告诉他。
　　“写好了。”低哑的声线拉回了我神游不知到何处的思绪。
　　我回过神来，抬眼望他。
　　即使一天到晚都可以看见他，但我还是常常被他的相貌惊艳到。怎么可以在一个人的脸上颜色这样纯粹分明，雪白的肤、墨黑的发、淡红的唇。还有一双明净通透的眼，他明明是个冷硬的人，一双眸子却总是水光莹润，就好比夜里璀璨的星，或是素洁的白雪，用我所认知的一切美好纯净的事物比拟，都不为过。
　　薄玉般的脸微红，他问:“你为何这样看我”
　　“因为你好看。”我如实回答。
　　他顿了顿，眸色暗了暗，忽地靠近。
　　嘴唇印了上来，蜻蜓点水的一吻，迅速地离开。
　　温温的，软软的触感。
　　我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下意识地退开，顺手扫落了桌上的墨水，黑色的墨浸染了衣袖。
　　“你你你你你你你......”我的舌头怎么回事，怎么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我是抽风了吗
　　他面色酡红，乌黑修长的眉却深深地皱了起来。
　　他拿出一方白色的帕子，强硬地拉过我的手，细致地擦掉手上的墨水。
　　他的神色，分明是不高兴了。
　　为什么呢
　　我恍神片刻，一双强有力的手臂蓦地将我抱了起来。
　　他抱着我到书房内的寝室，让人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裙过来。
　　这期间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眼光也一直没有落在我的脸上。因为这些日子里他总也在一旁看着砚儿给我穿衣，所以现下的动作熟练又细致。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绕过淡红色的衣带，轻轻地缠成一个小巧的结。
　　一切宛若忽然凝固了般，良久，他动了动嘴唇，“为什么要哭”
　　“嗯”我一头雾水。我何时哭了
　　他终于望着我，温热修长的指抚过我的眼角，沾落一滴晶莹透亮的水珠。
　　原来他的别扭，他的不高兴是因为我掉眼泪了啊，我恍然大悟。
　　原来在他吻我的一瞬间我掉了眼泪，我连这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我为什么要掉眼泪呢因为珍藏了十六年的初吻终于送出去了所以感激涕零么还是因为我在那一霎那，想起了苏洛呢
　　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公主，我以前再怎么喜欢苏洛我也没有主动去亲过他，我一直翘首以待等着他哪天忍不住了来亲我。在喜欢苏洛之后，我从来也没想过有一日会有别的男子来亲我。所以在寂陵亲我的那一刻，我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当然，这些话我不能告诉他，我总不能让他觉得我是个朝秦暮楚的女子，心里还惦记着别人却与他成亲了，这话怎么都说不通。
　　等待了许久，他见我不回应，眸色渐渐冷了下来。他松开扣在我衣带的手，背过身去，不知怎地，他的背影看起来就像个受了伤难过的孩子。
　　他的声音冷硬，“你不高兴了”
　　怎么会不高兴呢就像砚儿说的，他吃的喝的用的从来没有怠慢过我，而且他还每日都往我宫里跑，也算是专宠了，我感激还来不及，我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我慌张无措，猛地拉住他的衣袖。
　　他僵了僵，却仍旧没有转过头来。
　　“我，我哭是因为我想家了!这里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花，南周那儿有许许多多的花，我想看花了，我想家了。”
　　我真是个胡说八道的天才。我这样烂的借口，我自己说完都要鄙视自己了，寂陵更加不可能相信我。我无奈地叹息，默默垂下头来。
　　说不定我就这样失宠了，然后从此在这偌大的宫殿里过完自己悲凉的一生。
　　我正忧愁着我的黯淡前途，忽然就被小心翼翼地拢进一个温暖硬实的怀抱里。
　　他的手宽大却纤长，覆在我的发顶，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
　　他的声音依旧冷冽，而且还带着不由分说的强硬，却明显比方才缓和了许多，他说:“从今尔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不必想家。至于花，我会想办法，你不准哭。”
　　他相信我说的话，并且真心实意地在安慰着我，哪怕他这样笨拙生硬。
　　认知到这个之后我心里更加的难受了，比想起苏洛还要难受，心脏就像被人用手仅仅攥住了，而且还不断拉扯，好难受。
　　一滴温热的泪珠“啪”地掉落在我的手背上。
　　这是我第一次为了除娘亲和苏洛以外的人掉眼泪。

　　由于寂陵对我的荒谬借口的无限信任，让我的良心十分不安。我自知自己已经是寂陵的妻子了，心里却还惦记着别人这是一种很不对的做法，我需要尽快找到解决的方法，因为我是个十分正直又善良的人。
　　我自小没什么朋友，嫁到北漠来之后更加没有什么能说知心话的朋友了，我唯一能够说说心里话的只有砚儿了。
　　趁着她服侍我沐浴的空档，寂陵又不在，我赶紧拉着她把憋了一肚子的话告诉她。
　　“砚儿啊，我有一个朋友啊。”这是个万能的开头。
　　砚儿替我擦拭身子的手忽地一抖，“公主除了我以外，还有什么朋友么”
　　“放肆!本公主的朋友多了，你这是看不起我吗”我怒了。
　　“好好，公主你继续说，你的朋友怎么了”
　　“我的这个朋友啊，她自小有个很喜欢的男子，她日日就想着与这个男子成亲。”
　　“这说的莫不是公主与苏洛世子”
　　一语中的，我差点呕出一口狗血，我直接忽略掉她的话，继续说:“可是她自小喜欢的这个男子并不喜欢她，还推托着将她嫁给别人。她很伤心，为了离开伤心之地，就答应了这个婚事。她很幸运，新婚的丈夫有权有财，还对她很好，可是她还是忘不掉以前喜欢的男子，她该怎么办呢”
　　砚儿一本正经道:“这分明就是公主你自己的故事嘛。”
　　“别岔开话题，我的这个朋友她该怎么办嘛”
　　“砚儿读书少，但也知道一句话叫做: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还有一句话是:该断不断，反受其乱。”
　　“你平日里到底读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书啊......”
　　“总而言之呢，在砚儿看来啊，公主应当早日忘记苏洛世子，他既然不喜欢公主，公主也不必稀罕他。公主你稍稍打扮一番也算是有几分姿色，虽然没有长公主那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公主你搞笑嘛，这是你的特点。最最重要的是，北漠国君他也和砚儿一样，知晓公主的好，愿意对公主好，喜欢公主。用公主常说的话来说，人最重要开心，公主已经找到良人，就不要再执着于过往了。对吧”
　　“这番话讲得，真是深得我心......”
　　好吧，如果寂陵真的是喜欢我够搞笑的话，那么我也无言以对了......
　　我正在努力消化砚儿说的一番话，可是下一刻，一件我真真的无法消化的事情就发生了。
　　一抹高大修长的身影如箭一般飞快掠过我的眼，直接站在了我的面前，确切地说是我的浴桶前，与我四目相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尚未尖叫，砚儿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发了疯似的嘶吼起来，撕心裂肺，惊天动地。
　　“闭嘴。”我瞥了她一眼。
　　她怎么能把我唯一的一句台词都抢了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只好后知后觉地以加倍凄厉的尖叫掩盖她的叫声。
　　偏偏肇事者冷静得很。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他似乎是冒了风雪过来的，一身的冰渍，乌黑修长的眉也沾染了点点晶莹雪白，眸眼纯粹透亮，眼睫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他就如画里走出来的人一般，好看得紧。
　　他唇角上挑，看起来十分欣喜，他说:“我找到花了，你随我去看。”
　　刚说完，他就伸手拉住我湿漉漉的手腕，将我整个人拽了起来。
　　水声淅淅沥沥。
　　他到底是故意还是真的太蠢了，那一瞬间我的喉咙竟然也发不出声音来了，脸热得紧，我此刻只想一头闷死在水里算了。
　　“让公主穿上衣服吧!”砚儿嘶哑着嗓子大吼。
　　一直钳制我的手忽地松开了，我得到了自由，立刻一头扎进水里。
　　在我以为自己要被水闷死的时候，我听见了寂陵暗哑的声音，闷闷地，艰涩地，“我，在外面等你。”
　　过了一阵，砚儿终于将我从水里揪了出来。
　　我面色涨红，大口喘着粗气。
　　“这，这北漠的......真是......作风大胆。”砚儿红着小脸挤出这几个字。
　　我被水闷得头昏脑胀，忽然想起来有天早晨也是这样，我穿着宽松的里衣，他瞅得面红耳赤，但他仍旧是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你的夫君。”
　　我晕晕沉沉地说:“他是我的夫君，看了就看了吧。”
　　“公主......难道是砚儿过于顽固保守了吗”
　　我都没说些什么，砚儿也不好再过于惊慌，她只能红着一张脸替我穿戴整齐，嘴里还嘀咕着什么风气啊，什么开放啊，什么保守之类的。
　　我也实在是脑子发胀，出了寝殿，触碰到骤凉的气息才稍稍清醒了些。
　　只见寂陵背对着我长身玉立于宫门外。
　　白雪纷纷，素净明亮。
　　他一身黑袍，身姿笔挺修长。单是这样静静站着，都似一幅画。
　　我踟蹰着，不知该如何上前，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唤他。
　　他却似有感应般，转过身来。
　　面色酡红，眼眸似乎盛满了这漫天的雪水。
　　我心头蓦地一紧。
　　他讷讷开口，耳根深红，“走吧。”
　　他朝我伸出手来，自然而然的，不容拒绝的。
　　我低着头，慢悠悠地走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到他的手上。
　　指尖刚一触到他的，手就被强硬地包拢住，他的手掌热烫又宽厚。
　　我抬头望他。
　　他未低头看我，我只能看见他坚毅的下巴弧线，他的声音低低沉沉，不知是我脑子还昏沉或是如何，我总觉得这样低哑的嗓音有些蛊惑人心的意味，他说:“搂紧我。”
　　“嗯”
　　他一手环住我的腰身，我整个人就猛地腾空而起，我下意识地双手抱住他的肩。
　　哪怕在夜里睡觉时他也常常将我抱在怀里，但那纯粹是我的脑子不清醒的时候，这样光天白日地抱着他，这样的近，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方才神智还稍稍清醒了些，而今只觉得脑子又混沌了起来。
　　他拥着我飞越过层层雪地，细碎的雪花擦过脸颊，凉凉的，软软的。
　　他的眉目乌黑如墨，映衬着漫天的白雪，美得不可思议。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
　　“你看。”他松开环着我的手臂。
　　他的气息蓦地离开，我一霎时竟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我环顾四周，竟是满眼的红梅。
　　鲜红明丽，艳而不俗，娇而不媚。
　　雪仍在下，红梅静静地开着，红白交织。白雪明明应当是寒凉的，红梅也应当是冷傲的，但此时此刻却是细致温柔，深情如许。
　　“好美。”我笑着说，说完就拽起裙摆大步要跑像梅林里。
　　不料积雪太深，我没踩实，栽了一个大跟头，满脸是雪。
　　“咳咳......”我嘴里也塞了一大口的雪。
　　我眯着眼，带着暖意的指尖捏住我的下巴，轻轻地拭去我脸上的雪。
　　我听见熟悉的低哑的嗓音，“高兴么”声线里有浓浓的笑意。
　　我睁开眼，对上他清澈的眼，诚挚地说:“高兴。”
　　“以后想看花我就带你来这里，不准再哭了。”
　　“好。”
　　他握住我的手腕，欲将我拉起来。
　　我想了想，觉着有些事情得亲口问他才妥当，腾出另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
　　他一动不动，挑眉看了我一眼。
　　这人真是不觉风情，这一眼的意思摆明是:揪着我做什么，还不起来地上凉！
　　我好不容易才能让酝酿好的情绪不被他破坏，开口问:“你是喜欢我么”
　　他的眸色净是不解，动了动嘴唇，“何为喜欢”
　　我忘了他不怎么识字这一回事，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喜欢就是想和这个人无时无刻在一起，见不到就会想念，巴不得天天黏在一起。”
　　他皱了皱眉头，竟然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片刻后他方才沉声道:“喜欢。我喜欢你。”
　　听见他这么认真严肃的回答，我忍俊不禁。
　　“那你呢喜欢我么”这家伙傻也傻不全，还懂得反将我一军了。
　　我心情大好，伸手拍拍他薄玉般的脸，笑嘻嘻地说:“女孩子要矜持，这些话不能说。”
　　他愣了愣，而后粲然一笑。
　　他笑起来真好看，比这漫天的雪、满眼的梅都要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