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渊王姬》冬暝

10、英灵之冢

　　顺着森林一路向北，第三天之后迪克与琳终于穿越了广袤的北望森林，正式进入北望原的地界中。这里已经是冰之境中部，气候严寒，大雪纷飞，北望原上入目所及之处寸草不生，只有飞雪寂寞的落下，将天地间都染作一片雪白。

　　迪克搓着胳膊呵了口白气，即使已经换上了冰之境的棉袍装束，他还是有些受不了这里的严寒，被冻的鼻尖通红。琳依旧是那袭炎之境风情的短袖长裙，白皙的胳膊露在寒风之中，却丝毫不觉得冷；她望着广袤无垠的北望原怔怔出神，朔风夹杂着细雪吹来，还未靠近便被不知名的热量融化消失，琳就这么站在风雪之中，全身好像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结界中一般，连烈烈舞动的裙角都没有沾上一丝冰雪。

　　她的神情肃穆，即使过去了八百年，那场曾经发生在北望原上的血战也还依稀得见踪影，到处都散落着不知名的金属残骸，被不断落下的细雪悄然遮去了踪影，朔风呼啸而来，扬起了琳鎏金色的长发，她站在北望原的大地上慢慢闭上了眼睛，一瞬间时空仿佛发生了错乱，带她回到了千百年前的古战场。

　　耳畔仿佛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杀伐声，那场战争彻底改写了帝国与整个世界的未来，无数的人在战争中死去，鲜血染红了大地，自然元素也随之枯萎，直到千百年后的今天依旧是寸草不生，只留下满目苍夷的荒野无声的述说着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最终都隐没在飘扬的大雪中。

　　琳闭目沉思，许久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像是终于回到了这个时代的自己。迪克站在她的身边，也感觉到北望原上苍凉沉重的氛围，神情难得变得沉默而严肃起来；入目所及之处都是白雾与细雪，他与琳一起朝前跋涉了许久，终于看到自雪风中露出一角的英雄冢来。

　　那是白茫茫的北望原上唯一一抹鲜亮的颜色，足有三四人高的巨大冰晶在雪原上绽放，菱形的冰晶在空中肆意地舒展开来，形成一捧盛开的冰晶之花，让琳与迪克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冰晶呈现半透明状，内里隐隐流动着不知名的淡青色轨迹，星星点点的微光不断地从冰晶中溢出，缓缓的消散在雪风之中；那光辉虽然很淡，却充满了属于生命的活力，就像琳化作炎刀之后飞舞在四周的流炎一般。

　　迪克在见到这座巨大水晶之花的瞬间便明白过来，北望原上的英雄冢到底是指什么。那隐隐流动其中的淡青色光辉不是别的，正是已逝之人的灵魂，这些本该随着生命的消散而回归约克索长河中的灵魂之焰此时却被不知名的力量禁锢在了这里，成了北望原上唯一拥有生命力的东西。
　　到底有多少战死之人的英魂被囚禁在这里？迪克望着那不断溢出冰晶的淡青色光点，心中骇然，即使时时刻刻都有灵魂溢出回归冥河，八百年的时光也依旧不能让这座冰晶消散，那场发生在北望原上的战争中究竟有多少人死去，又有多少人的怨念与不甘凝聚在一起，化为了有形之物停留在世间，让千百年后的世界也不敢遗忘。

　　琳望着冰晶怔了许久，忽然朝前走去，伸手轻轻放在了冰晶之上。冰晶之中囚禁着无数跨越千百年的冤魂与执念，这样贸然的直接触碰显然是非常危险的举动，迪克想要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的看着少女白皙的手心就这么贴了上去，“琳——！！”

　　琳缓缓闭上了眼睛，唇边微微在笑，眼角却有泪水不受控制的滑落，她听到了无数嘈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仿佛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同时说话，有人在嘶吼，有人在咆哮，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大叫……那是她曾经最为熟悉的场景，是她原本应该与契约者共同踏入的战场。

　　海因兹大人，在这无数的英灵之中，可曾有您存在过的痕迹？

　　琳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不断溢出的淡青色光点，视线被泪水模糊。
　　她回想起那个将她从研究所里接走并签订契约的军人，回想起他们共同战斗过的场景，还有他下达的最后一个命令。海因兹让她独自回收作乱的生体兵器，因此错过了去北望原战场的集结令；她最初的契约者是个经验丰富的军官，一早就看出北望原之战是必死之战，所以才在关键时刻支走了琳。
　　初代种煌月的寿命悠长，琳当时才只有十五岁，在海因兹的心中没有必要为帝国献出生命，去参加必死的北望原之战。可惜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契约者的苦心，却再也没机会向海因兹表达谢意了。

　　那是第一个，也是帝国中唯一一个将她当做人类来对待的人。在战争爆发之际海因兹没有将她当做能够横扫战场的强力武器，而是一个自幼生活在研究所，没有机会接触真正的帝国，却被迫要为帝国奉献一切的十五岁少女。

　　琳深吸了一口气，止住了眼泪，朝后退了一步，抬头望向巨大的冰晶。她身上闪过一阵淡光，衣装换回了属于帝国军人的深红色制式军服，贝雷帽上的羽毛纹饰在雪风中随着长发烈烈舞动。琳握了握拳，朝着不断溢出光点的冰晶行了个标准有力的军礼，声音哽咽。

　　“中央集团军第三司令部直属特殊作战分队队长，琳·克雷默，任务完成，前来报道。”
　　鎏金色长发的少女朝着冰晶大声说道，然而回答她的只有呼啸而过的朔风。琳的眼眶微红，目光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柔和了不少，仿佛终于完成了一件重要之事。
　　她不远千里从炎之境来到北望原，为的就是亲口向当年的上级补上一句迟了八百年的报道。

　　“……虽然是这么说，但从今天开始，特殊作战分队也彻底解散了。”琳的声音顿了顿，放下敬礼的手，望着冰晶喃喃自语，仿佛是与那个再见不到的军人交谈，“我希望他们的余生能作为煌月一族融入这个世界生活，而不再是帝国最强的生体兵器。”

　　“海因兹大人……这是否也是您所期盼的未来呢？”琳的声音消散在雪风中，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等来一个确切的回答了。战刀少女微微闭了闭眼睛，抬起手指一划，一道火焰旋绕而出，在冰晶之下的雪原上融出一个小小的凹陷来；琳伸手解下自己羽毛纹饰，连着上面的帝国军徽一起轻轻放进了那个凹陷之中，而后埋上了细雪。寒冷的朔风很快将细雪冻结，让那枚军徽与这万千被禁锢在冰晶之中的英灵一起，永远的留在了北望原的大地上。

　　“琳……”迪克一直没有出声，直到琳埋好军徽站起身来，才低低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战刀少女回过头，朝迪克露出一个微笑，伸手握住了少年温暖的手心。
　　“谢谢你，迪克。”琳的声音很轻松，连眼底都多了一丝笑意，仿佛终于放下了苏醒之后的执念，“谢谢你将我从溶洞中拔出，谢谢你带我来北望原，谢谢你不介意我与海因兹大人的告别。”

　　“不、不用这么客气啊，这都是我作为你的契约者所应该做的。”迪克有些腼腆的挠了挠头，看着琳如释重负的模样，心中也很高兴。这样的话琳就算是彻底与八百年前的过去告别了吧？从今往后便没有了那个被队员畏惧的特殊作战分队队长，只有与迪克签订契约一起冒险的赤渊王姬。

　　“琳……”迪克也慢慢回握住了少女，琳的手很温暖，在这样寒冷的雪风中更显得弥足珍贵，让迪克丝毫舍不得放开。
　　“嗯？”琳歪了歪头。
　　“以后有机会的话……也跟我说说你从前那位契约者的故事吧。”迪克蹭了蹭自己的鼻尖，脸颊泛红，“我想要再多了解琳一点。”

　　“嗯。”战刀少女笑着点了点头，“迪克也是。”
　　“我？”
　　“迪克的过去，迪克的家人，迪克的梦想。”琳认真的说道，“我也想要再多了解迪克一点。”

　　“这些当然没问题啊。”琳难得的主动让迪克有些心花怒放，“下次我们一起回炎之境吧，还没有跟冒险者公会的大家介绍过你呢，虽然平时呱噪了一些，但都是很棒的朋友。还有我家老爹……啊，老爹那边估计得从长计议了，毕竟我是背着他偷偷离家成为冒险者的……”

　　说道这里迪克似乎有些沮丧，琳倒是不甚在意，一直安静的听他描述那些自己不了解的人与敌方，忽然她的眼神一凛，下意识的握紧了迪克的手，出声立喝，“谁在那里？！”
　　迪克被吓的一顿，琳已经化作了赤渊王姬被他握在手中，刀锋笔直的指向了远处的雪雾。雾中隐隐约约的出现了几个人影，缓缓朝着冰晶这边走来，直到跟前迪克才看清了他们的面容。

　　那是几个冰之境常见的塔尔族人，肤色白皙，鼻梁高挺，金发蓝瞳，身穿统一的深红色制服，款式倒是跟琳的军装有几分相似，也融入了很多这个时代的特色，看上去倒像是某些贵族家的统一着装。为首的人是个身材高大挺拔的塔尔族青年，嘴角噙着微笑，朝着手持战刀的迪克微微一躬身，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狂喜与贪婪的光。

　　“琳大人，我们等候您多时了。”

　　突然间不声不响的出现在这附近，还准确的叫出了琳的名字，迪克微微蹙眉，心中升起警惕，正要摆出战姿时，忽然感觉手中的炎刀微微一震。白光蓦地闪过，琳罕见的自发回到了人形，望着朝她鞠躬的塔尔族青年，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你是……海因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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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下章就是结局啦！不过因为外出旅游得七号左右才能发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