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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孙之念周一早上刚走进院里大楼,就被八卦的女同事拦住了。

      “听说了吗?分局有个预审员昨天出事了。”

      谁出了事,出了什么事,电梯叮地一声到了一层,这些统统没人关心了。蜂拥着挤进去,分管领导也在电梯里,孙之念听了一半的八卦没问出口。

      上午新收了一个非法集资,没追回来什么钱,看样子又是手拉手绕院三圈的节奏,孙之念叹了口气,翻翻卷宗,预审员又是梁为同,拨了几个电话想问审计公司聘了没有,座机和手机都接不通。

      打不通电话是常事。孙之念干公诉六年,算是起诉老炮儿们的老炮儿了。大学毕业就考到院里,被老处长挑到公诉来,从跟着师父倒茶敬烟挨骂的跟班,到如今堪挑大梁的业务骨干,很多一同来的人走了,又有许多新的人再来。

      梁为同他熟,但不是配合多年的那种熟法,而是案子逼出来的熟。这一年多区里的经济案子不太平,金融行业刚过了牙牙学语的起步阶段,一眨眼就到了翻天覆地的青春期,人人都想从尚不成熟的市场里捞块肉舀勺汤。梁为同从市局刑侦大队刚调来分局预审大半年,办公室门口几乎要挂上了非法集资专案组的牌子。

      市局刑侦大队某中队,从前还有个名叫市局七处,十几年前全市和公安系统挂上点边的人都知道,进了七处的嫌疑人,就算最后不是死刑,活着走出监狱大门的机会也不大。七处的嫌疑人个个都背着大案,七处的刑警当然也个个百里挑一,那时候,听说能到七处工作,各个小伙子眼睛都发亮。

      那都是梁为同刚工作时候的事儿了,现在呢,拿梁为同师父的话说,上头软,下头滑,没落了。

      可就算没落了,七处还是七处。从那儿调到分局预审,半句话也不用问,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才是没落。

      干预审,尤其是分局的预审,图点什么呢,不就图个最大限度内的稳定和安全,准点下班回家和老婆孩子吃晚饭吗?别说非法集资“专案组”了,就是接了一个半个这样的案子,都得满世界调查取证找钱,一回队里就被来要钱的大爷大妈围得满头包,哪个老炮儿愿意领这摊活,受这份罪。

      何况才没有什么“专案组”,一组俩人,标配,十个八个案子也得顶上去。更别说牌子,梁为同满世界跑得连办公室大门长什么样都快忘了,逼仄的办公室里堆满了卷宗,手机一刻不停地震天响,一见着经侦的人过来就发怵。

      梁为同七处的出身可是在公检两家传开了,要说他的工作调动没点什么事,鬼都不信。

      孙之念不关心这个,谁没有点自己的道理,就说他自己,大学毕业家里的公司不去,律所也不签,考了这么一个没钱没权没前途的三无单位,天天翻着白眼干着活,可也没想过走。

      他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足够说服自己。他相信梁为同也一样。

      下午孙之念自己开车去看守所提讯,把嫌疑人问完了塞回筒子里,他转头去旁边的预审大队。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梁为同的办公室灯还亮着,他的小搭档蔡群正蹲在地上给卷宗打捆。

      “梁哥不在?”孙之念见只有蔡群一个人在屋里,有点失望。

      “没,在呢在呢,刚出去马上就回,您坐,壶里有水,我这活儿着急。”蔡群一边说着,一边手里不停,堆满半面墙的卷宗,十本一捆,打上漂亮的水手结,往32寸的拉杆箱里装。

      孙之念和警队这帮人在一起混惯了,也习惯了他们的直来直去不客套,没忙着坐,蹲下身帮忙。“白天我打电话没人啊,又去问人了?”

      蔡群脸上的笑蓦地收了,“哼,问人?被人问吧!”

      孙之念一愣,一下子想起早上电梯门前窃窃私语八卦的女同事们。

      “纪检那帮孙子,就您上个月那案子,前几天我跟梁哥去南方取证,跑了两天才找着那证人,今儿有一急茬,昨晚上连夜坐火车回来,一回来那帮孙子就闹上幺蛾子了……梁哥……”蔡群突然不往下说了。孙之念回头一看,梁为同站在门口,白炽灯照得他的脸惨白惨白的。

      蔡群不再吭声,低头码完最后一摞卷宗。梁为同勉强朝地上蹲着的孙之念笑笑,跨过箱子,拎起椅子靠背上的外套扔给蔡群,“弄完了赶紧回家。”

      蔡群愣了愣,“那送卷……”

      梁为同摆摆手,“我自己去就行,你赶紧回去,三四天没回家了,不想爹妈还不想女朋友吗?”孙之念听了这话没忍住乐,看蔡群站着不动,忙说自己开车来的,等会跟梁为同去送卷,顺便说说案子。

      哄跑了小孩,孙之念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拉杆箱上,他仰头看着靠在椅背上胳膊撑着扶手揉搓眉心的梁为同,两鬓上挂着刚刚洗脸留下的水珠还没有干,想到蔡群讲了一半的抱怨,心里有点发堵。

      “不早了,你先回吧,我自己去就行,说案子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说完,他又安慰似的补上一句,“确实对不住,我今儿真没有听案子的心情。”

      孙之念站起身来,拍拍西服裤子上的土,“那咱就不说案子。一看你们昨晚上就没休息好,我开车送你去,安全点。”

      下班时间陪兄弟单位同仁出外勤,对于遇事能推就推的孙之念来说并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高尚品质在发光。两个人之间说熟,平时也算是一块搞案子,谈工作也好插科打诨也罢,像是朋友;说不熟,孙之念除了听说梁为同出身七处外,对于他的一切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蔡群那小子跟你瞎说什么了?”梁为同系上安全带,不经意似的问。

      “没什么呀。”红灯变绿,前面的车好像熄火了,孙之念按了按喇叭。

      “呵,也确实没什么,出趟差回来工资卡里多了十万块钱。”

      孙之念不用听,早知道就是这些破事,别说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谁都不会傻到拿工资卡收钱,再说,副驾上坐着的这个人,他会收钱?鬼才信。

      “恶心人的事儿多了,别跟傻B一般见识。”孙之念淡淡地回他。

      梁为同转头看了看不耐烦地按着喇叭的孙之念,“谢了啊。”

      “咳,哥您客气。”孙之念逮了个空,把那辆在拥挤的车流中一直变线插队的白色宝马成功地别在了这条街上时间最长的一个红灯前。

      两天两宿没怎么睡过踏实觉了,车里开着暖风,朦胧中好像温度还被调高了些,开到审计公司的时候,梁为同还睡着,孙之念轻手轻脚地下车关门,从后备箱里拽出拉杆箱上楼。

      审计公司在黑夜里加班是常态,倒是惊奇于从没见过检察官亲自来送卷,孙之念和他们也合作过几次,打了个哈哈,“都是一家嘛。”

      回到车上,孙之念想放平座椅让他睡得舒服点,伸手去解安全带时无意间触到他的手,才感觉到不同寻常的高热。

      “梁哥,醒醒,梁哥?梁为同?”

      没人应他。

      这回孙之念变成了那个换着法变线加塞的不文明司机。

      这一晚忙坏了孙之念,奔波在各个窗口拿化验单、缴费,在排队等待输液时物理降温,好不容易挂上了水还要盯着点滴瓶。天亮的时候梁为同终于退了烧,孙之念看着他从急诊转到了内科普通病房才匆忙打车离开。

      大半天的公开庭开得孙之念□□,凭着职业本能熬过了法庭调查法庭辩论,在最后陈述阶段一瞌睡磕在了法院年久失修的桌子上,咚地一声吓了辩护律师一跳。

      年近三十熬了个通宵的孙之念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明显感觉到因为睡眠不足而砰砰直跳的心脏,真是老了,上学的时候,刷夜过后还能踢场球,补一觉醒来又是一条好汉。

      也不是不后怕的,要是自己昨晚不在,他不敢往下想。

      孙之念进病房的时候梁为同已经醒了,正举着手机刷微博,见他来了,连忙坐起身来,被他一把按了回去。

      “梁警官啊,您老可吓死我了。”孙之念松了松制服领带,一脸的睡眠不足。

      刚合作那会儿,他就这么叫梁为同,后来一块搞了一两个案子熟络了起来,知道梁为同大他两三岁,就叫梁哥了。

      梁为同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这也算救命之恩了。当孙之念直接地向他宣布了住院期间自己下班后负责陪护的事项时,他更是下意识地想要表示拒绝。

      孙之念看出了他的心思,伸手止住他,“不用敷衍我,我已经问过蔡群了,你们队里,没人有工夫来伺候你。而且你这次光荣住院,也是拜我要求你外调所赐,我总得负点责任吧梁警官。”

      大概生病的人总是软弱的,孙之念又像个能掐会算的江湖术士,总是戳到人的三尖瓣上,让人舍不得拒绝看起来轻飘飘却实知难能可贵的那些好。

      护士长敲门进来给他量体温,抬眼看见孙之念正脱了大衣坐在床边上伸手去把输液管调慢。

      “您这不是有人陪护嘛,少逗着我们科护士说自己没人管,白讨小姑娘心疼啊。”

      看着梁为同的脸刷一下红了大半,孙之念笑出声来。

      虽然只有一周,可住院该备的东西也不能少,孙之念下楼去购置家当,顺便打包晚饭,走出医院大门,意外地发现平时下班的时间已经过了,天却还亮着。

      这个冬天太长了,长到无论加不加班,走出办公楼,天总是黑的。孙之念不讨厌黑夜,但冷不丁地看到个响晴白日,谁不高兴呢。

      有点凉的北风配着久违的金红色夕阳,三月到了,这座北方小城春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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