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孩子列传》莫锦书

6、6

　　“算了算了，不问你了，你这缺心眼儿的丫头……”李琰道。

　　桑玠皱着眉头，暗忖片刻，方道：“殿下，我尚有一事不明……您若只是感念他昨儿的救命之恩，今天问清他要什么，行完赏放出宫便是了。为何还要让他留在偏殿？此人毕竟身份不明，也不知……”

　　“哎呀！”李琰拿起桌上的镇纸，十分不耐烦地敲了好几下桌子，发出“咚咚咚”的声响。碧檀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生怕李琰一生气把镇纸给拍个粉碎。

　　亏得这里其他的宫人舍人都在外头候着，如若他们此刻在李琰身旁侍候，定要吓得发抖腿软。

　　在宫中服侍的人都知道，伴君未必如伴虎，可是伴小越王却比伴老虎可怕得多。倒不是说他为人恶毒或者如何，只是他这副喜怒无常的小孩子脾性颇让人担惊受怕。若是他开心了，赏的金银珠宝比皇后娘娘都丰厚；可若是你说错哪句话令他不耐烦了，后果也十分可怕——麒麟殿几乎每个月都有因为说错话或办错一件小事而被打得好几个月下不来床的倒霉鬼。这样的率性胡闹在下人们的眼中才是最恐怖的。

　　总之，整个麒麟殿也就只有碧檀和桑玠敢在他面前有所放松了。

　　“我只是觉得这个人有趣得紧，想要把他留在宫中，跟他结交结交。怎么，还犯法了？”李琰不满地质问在他看来“多管闲事”的桑玠。

　　“可那毕竟是个闲杂人等……若真是要把他留下，也至少要缴了他的械才行。”桑玠张口欲辨驳。

　　“烦不烦呀！”李琰的声音又提高了好几度，好似在宣泄着比刚才更甚一重的不满：“阿玠啊，你父亲桑大人究竟为什么要把你送来做我的伴读？直接去当大内总管岂不是更适合你？”

　　此言一出，桑玠和碧檀都愣了一下。大内总管？那都是不男不女的人才去做的。李琰这么说忠心耿耿、时刻关心着他的桑玠，未免有点太伤人自尊了。虽说他平日就习惯了口无遮拦，可这一回，真是过了头了。

　　桑玠身体本就虚弱，如今被李琰气了一通，面色更是惨白了。他站在那里缄默了良久，一颗赤诚之心像是被丢进了冰窟窿，十分难受。

　　李琰那放在桌子下面的右手不知不觉中握成了一个拳头。他不是不知道前世自己被废之后，桑玠为他而死的那份忠诚；更不是不明白他正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可是李琰必须这么做——既然他打算日后重用路念白，现在就一定要让所有人都对他把路念白带回宫这件事情掉以轻心，最好是每个人都以为他只是任性和逆反，想要做点出格的事找刺激。

　　碧檀立侍于一边，见李琰和桑玠之间的气氛如此微妙，于是不敢冒冒然说些什么，只是夹着尾巴问了句：“殿下，饿了吗？要不要进午膳？”

　　李琰听见碧檀这么说，就立马装作一副“有了吃的忘了命”的样子，道：“快去快去！用完了午膳我就要往太学赶了。今天是父皇来督学的日子，迟不得。”

　　麒麟殿的饮食规格自是高得不像话。平日里就算只有小越王一个人吃饭，排场也十分浩大，菜品点心至少二十余道。而越王呢，每一道菜只夹两三筷子，还从不像其他宫的宫主一样把多余的菜饭赏给下人们吃。故而麒麟殿每日倒掉的山珍海味就有无数，铺张浪费的程度总能令新来的宫人惊讶一番。

　　这种作风，如果放到其他皇子身上，早就被诟病“有违勤俭节约的祖德”了。可无奈李琰是东宫独子，未来的储君，所有人都不会奈他何，包括那对他无比溺爱的父皇和母后。

　　这一顿午饭在一片沉寂之中进行完毕。桑玠因为方才被李琰怼伤了而一言不发，李琰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事情，同样一声不吭只顾吃东西。

　　用完膳后，李琰和桑玠带着两个服侍的宫女一同朝太学的方向走去。

　　雪已经停了。可经过了一夜，地上积下的雪已然变得很厚，比那天在章台街看到的还要厚。踩上去时，总能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样的雪，衬得整个皇宫真是干净。

　　他们走了一段，便来到了今天督学的地点——太学里的颂贤亭。

　　这一次还是按照以往的老规矩：学生先到，旁观的大臣们随后，主持仪式的大学士和皇帝最后才来。

　　李琰和桑玠到的时候，大多数学生都已经到齐了——只不过皇子学生们目前只来了李琰这一个。他们隔着好远就能看到太史彧在给叶群书讲故事，小叶子听得十分入迷。而叶群书的斜后方坐的是他的妹妹叶想容。她正低头温书，时不时还抬起头来看一看哥哥，表情十分冷漠，没人能读懂她现在的心情到底如何。

　　其他贵族子弟们见到李琰，立马上来行礼问好。

　　“不必多礼。”李琰道。虽说他嘴上忙于应付着这些公子小姐们，可心和眼睛却早就飘到了叶想容身上了。

　　叶想容在余光中瞥见了他，于是放下了手中的书，站起来俯身行礼道：“见过越王殿下。”

　　“快起吧。”李琰抬手示意，“你在读什么书，竟这般入神？”

　　叶想容双睫微颤，用细若蚊蚋的声音答道：“《诗经》。”

　　说实话，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倒是能让李琰依稀想起前世的叶想容。以前的她就像是一块透明的琉璃，好看归好看，可就是充满了一种毫无生机的脆弱。而经过一世的洗礼，她的目光中已然多了些尖锐。这种尖锐，别人察觉不到，他李琰却可以。

　　李琰眯着眼睛往那摊平在桌上的书上一看，颇有兴味道：“呦，你还题了注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叶想容那本《诗经》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笔迹娟秀而工整。不过就是字太小了些，若是不仔细端详，根本无法分辨出她写的是什么。

　　正说着，李琰便伸手去拿那本书，却不料被叶想容半路上夺了回来。

　　围观的公子小姐们皆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她这是在做什么？虎口夺食不成？

　　这里的所有人，进入太学前接受的“开学第一课”都是——要尊敬越王、要远离越王、只能顺着越王、不能扫了越王的兴……否则的话，这个无法无天又被宠坏了的小皇子心一狠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叶想容倒好，公然给李琰一个难看。

　　不过话说回来，好奇心是人之本能。围观者们终究还是想看看摸了老虎屁股的后果，于是都默不作声，静静等待着李琰发难。

　　李琰本来觉得被抢个书而已，也没什么。可看着吃瓜群众们的炙热目光，顿时觉得自己要是不加点戏，这块儿就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俯下身凑近了，对叶想容说：“很宝贝这书吗？”

　　“不是。”叶想容摇摇头，“只是臣女的字丑，怕污了殿下的眼。”

　　“对啊对啊，九哥你别看了，我妹妹她字写得特别丑……”叶群书见气氛僵住了，口不择言插了一句。一旁的太史彧连忙用胳膊肘戳了戳他：“别闹了，小叶子……”

　　群书没觉得自己在闹，只认为自己是在帮妹妹解围。可被太史彧这么一阻止，又瞬间感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很不合时宜，于是挂上了一脸不知所措的委屈，怨恨自己什么也做不好：既猜不透九哥的心思，也没法帮妹妹圆场。这里的所有人中似乎就数自己最傻。

　　李琰的脸上突然挂上了意味不明的笑容，这让吃瓜群众们更加兴奋了——笑面虎什么的，咬人一定最疼了，这下子定有好戏可看！
　　“可我就是想读你读过的书，看你写的字，怎么办呢？”李琰挑了一下右眉。

　　小叶子隐隐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什么不对，可又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他年纪尚小，看不出来这种言语会让女孩子产生怎样的想入非非。倒是一旁的太史彧，坏笑着看看叶想容，又看看李琰，似乎完全忽视了这叶小娘子还有个“兄长”在自己身边。

　　太学里面多得是公卿世家里未出阁的小姐，李琰这一挑眉，吸引了她们之中许多人的目光。这样子天真有邪，再配上一双精致的眉目，可称得上是十分勾人。其实这小越王若不是秉性太过恶劣，就算抛开他尊贵显赫的出身、单凭他的样貌风度，也定会引得无数女子倾慕追随……只可惜，没有如果。

　　叶想容有些觉得自己被冒犯，可脸上依旧端得平平的，等着李琰发难：“那依殿下看，该怎么办？”

　　“也好办。”李琰笑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你这么喜欢这本书，我就不抢了。但你要答应我这个月抽上十日来我的麒麟殿里抄写《诗经》给我看。若是十日之内抄不完一整本，就继续抄。”

　　“臣女遵命。”叶想容应道。纵她不情愿，可李琰提出的要求，哪个敢反驳呢？

　　“叨扰了，这是我的座位。”一个声音打破了这段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对话。

　　李琰目光流转，看清了来者。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闵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