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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应声进来的女孩子同别的宫女穿着打扮皆不一样。她身着淡紫色广袖收腰宫装,一条藕荷色的腰带上刺绣精美。发式是双丫髻,头上还插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银色蝴蝶簪子作为点缀,两只耳朵上各戴着一只翠玉耳坠。看面相和气质,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

      这女孩子见路念白没有更衣,神色之中有些许讶异,关切问道:“公子,可是那衣裳不合适?”

      路念白从书桌后走了出来,答:“没有,只是路某没有沐浴,怕弄脏了新衣服。”

      女孩轻轻打了一下自己,赔不是道:“哎呀,都是奴婢们的错。奴婢们以为昨儿天太晚了,您不想沐浴了呢……”

      路念白轻声笑了笑。昨天来伺候的分明是另外一拨人,这小姑娘倒机灵,三言两语为他们脱了罪。她年纪不大,却会来事儿,穿着打扮跟其他一众宫人迥异,腰杆子也挺得比旁人直许多,想必是比较受那个小越王器重的。

      碧檀吩咐几个寻常宫人去烧热水,她自己又端来一个紫檀木圆桶,拿来一条手巾。

      “碧檀先帮公子洗把脸吧。”

      “你叫碧檀?”

      “嗯。”她点了点头。

      “好名字。”路念白礼貌地称赞了一句,这是作为一个绅士的习惯:“我自己来吧,行伍之人,不习惯被别人伺候。”

      路念白接过了手巾,浸在装满温水的紫檀木圆桶里。

      碧檀在一旁观察着他——果不其然,殿下这位“贵客”跟宫人们说的一样,奇装异服的,头发也像是被野兽啃掉了一般。难不成他来自异国,剪掉别人的头发是那里一种刑罚?若是这样,还真是白白可惜了一张干净俊俏的脸。

      路念白的长靴沾满了泥污,像是刚从沼泽地里淌过来。他的大衣边缘还沾有些许暗红色的血迹,搞不清是战友留下的还是敌人留下的。总而言之,这些都是他战斗过的证明。

      “难不成……您一夜没睡?”碧檀看了看整洁如新的床铺,忽而反应过来。

      “嗯,睡不着,所以坐在那边看了看书。”路念白一面这么说着,一面蘸干了脸上的水珠。他的眼白有些发红,可精神尚好,身姿也挺拔如旧。作为军人,他的身体素质过硬,偶尔熬个通宵不成问题。而碧檀却不这么想,她只晓得宫中那些午夜当值的小宫娥、小太监们每当天亮回寝,总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耷拉着脑袋哈欠连天,早就把“仪容”这两个字抛在脑后了,哪有路念白这等风度?

      “要不然您先歇歇再沐浴吧?”碧檀上前一步,关切道:“奴婢再去御膳房里叫点吃的来,您睡醒了可以先吃些东西,不然沐浴的时候会头晕的。”

      看着她有些紧张的样子,路念白觉得有趣。这整座宫殿的人都甚是奇怪,他们的神经仿佛时刻紧绷着,又严肃又木讷。好不容易来了个机灵大方点的,一听说他彻夜未眠,又局促不安了起来,竟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般。

      “喂……”路念白侧过脸来,一双深邃的眸子望向碧檀,面含笑意问道:“是不是我不好好睡觉和吃饭,你们就要被罚啊?那小越王当真这么凶?”

      碧檀一愣——她原先只知道这位“贵客”是刚来的,对麒麟殿的情况一无所知。却不曾想一夜之间他已经适应得不错了,还开起了这里主人的玩笑。

      “哪儿有啊,殿下才不会罚奴婢呢。奴婢这样做,只是害怕公子过得不舒坦。公子要是舒坦了,奴婢就开心。”碧檀笑道,“不过奴婢还是要提醒公子一句,我们殿下最不愿意听见这个‘小’字了,您以后可要当点心呀……”

      路念白挑了挑眉:“好吧,都听你的,以后不再说了。”

      碧檀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到了现在,路念白终于有了些许困意了。他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

      窗户甫一打开,冷风就一个劲儿地往屋里倒灌,还裹挟着如梨花瓣般的雪沫,一同扑面而来——这天气,真是冷啊!路念白在想,若是自己昨天没有遇见小越王,也没有同他一起回宫中来,今天冻死在街头了也未可知。

      他离开的时候,炮火中的南京也是冬天,只不过没有这么冷罢了。路念白素来是不喜欢冬天的,尤其是南京的冬天。

      料峭的寒风让他精神了不少,路念白随口问了碧檀:“冬天快结束了吧?”

      碧檀笑道:“是啊,就要开春了,没几天了。”

      路念白点点头,视线越过了窄小的窗口,用一双含有倦意的眼睛懒洋洋地看了看宫墙之上的天空。天幕像极了一张粗糙的淡青色画纸,盖在了这宫闱之上。

      路念白关了窗,却依旧站立在原来的位置,微微合上双眼,轻轻吟唱道:“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蝉娟……”
      碧檀莞尔:“公子怎么还会唱小曲儿?”

      “好听吗?”路念白扭过头来,依旧眼含笑意,不答反问。他的身影从侧面看上去修长英挺,很是好看。在军校和战场上历练多年,他有着军人的气度与素养,却毫无半分行伍之人常有的粗糙,倒有点儒雅的书卷气息。

      “好听,好听……”碧檀不知怎么的,下意识躲开了路念白的目光,嗫嗫喏喏地应道。她突然觉得被他那双眼睛看着,会有点不自在,就好像整个人的魂能被勾走似的。

      “我一个大男人,唱不出来那个味道。若是你这样的小姑娘唱,会更好听。”路念白道。

      儿时,他的母亲最喜欢这首曲子,还常把唱曲的小倌请到路公馆里来表演,以至于后来每每想念家乡,路念白脑海里都会第一时间浮现出这首曲子来。刚去香港读英语语言文学的时候,家里要给他雇个陪读一同去,他挑选陪读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必须要学会这首小曲。后来决定投笔从戎去德国读军校,就真的没人陪着他了,他刚到那里时也是自己唱曲儿来排遣。再后来适应了,他就不唱了。这一次还是成为了一个正式的军人后路念白第一回哼起它。

      碧檀的脸突然变得红扑扑的,好像有几分羞赧。

      正在他们谈笑间,屋外的宫人过来传话,说是烧好了水,问路公子现在要不要沐浴。路念白应了声好,并且说自己不想再出去了,让他们把浴桶抬进这屋里来。

      碧檀心想,这“贵客”倒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十分好伺候。

      碧檀为路念白整理好了换洗的衣裳,又准备了沐浴需要的东西,继而命几个小宫娥搭好屏风。而她就站在屏风的另一头,等待着路念白传唤。

      “你还不走么?”路念白笑问,“我就要洗澡了。”

      “啊?”

      “我习惯自己来,你不必在这里站着了。你也忙活半天了,快去歇歇吧。”路念白道。

      “可是……”碧檀有些为难。

      路念白打趣道:“你们殿下应该不会因为这个骂你吧?”

      碧檀闻言,只好抿嘴笑了笑,退出了房去。

      ******

      麒麟殿的暖阁内,李琰正坐在案前信手翻阅着闲书。这些书不是四书五经,不是诗词歌赋,只是些跟正式学问八竿子打不着的野史和民间话本而已。

      李琰在上面看着书,桑玠在下面叹着气。他们的频率惊人的一致,几乎是李琰每翻一页书,桑玠就叹一口气的节奏。

      “喂,阿玠,你到底想怎么样?”李琰终于被败光了兴致,把书撂到了一边:“总是在那里叹来叹去的,让人看点书都不能安心。”

      桑玠无奈道:“殿下啊,未时咱们就要去太学接受陛下的检查了,你怎么还跟没事儿人似的一点都不着急?”

      李琰大松心状地摆了摆手,道:“说得跟我着急了就能出什么成绩一样……”

      桑玠小声叹道:“怪不得许太傅今日没来,他老人家准是一早就放弃了……”

      正说着,碧檀就从路念白那里回来了。李琰一见碧檀,便更懒得读书了,索性和她聊了起来。

      “碧檀啊,你把我的贵客伺候得如何了?”

      “回陛下,您的贵客昨儿一宿没睡,一直在看书呢。”碧檀道。

      “哦?”他一下来了兴趣,“看的都是些什么书?”

      碧檀努力回忆了一下,道:“奴婢只草草瞥了一眼,貌似是一本史书、一本诗集还有一本兵法。”

      “史书,诗集,兵法……”桑玠在心中暗自计议。他本就对路念白抱有怀疑,所以一听到是他的消息,便忍不住去仔细分析。

      “有意思了……”李琰道,“史书知天时,兵法知地利,诗集用来通晓人事。这家伙,果真有脑子啊……”

      碧檀和桑玠不知道昨晚灵虚子与李琰的对话,故而听得一头雾水,实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可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说来听听?”

      碧檀又道:“有,这‘贵客’有意思得紧呢。我原以为这是个极难伺候的主,今天才发现他一点架子都没有,还一直说不用奴婢服侍。”

      “难不成是你太粗手笨脚惹人嫌,人家才不让你服侍的?”李琰调侃道。

      “才不是呢……”想起路念白与自己轻松肆意的攀谈以及他唱起的小曲,碧檀的脸上不由得染上了点点红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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