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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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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去玩儿自然不好大摇大摆地用真名。所以李琰行走江湖时有个小号,叫作“卞玉”。
“卞玉”这名字本取了那楚人卞氏献和氏璧的典故,可谁知这个姓略有些奇怪,经常被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叫作“小卞”,惹得李琰十分不快。
李琰换上了身利落些的装扮,命宫人安排了辆马车便出了宫去。
桑玠倒还是一身文弱读书人的打扮。他本是当朝太尉桑弘之子,五岁便被送进宫做越王的伴读,两人乃是总角之交。桑玠心底里一直视李琰为自己的弟弟,因而在别人奉承他、溺爱他的同时,他总喜欢为他担忧。有时说出些扫兴话来,弄得李琰直撇嘴,说他是老学究,十几岁的人长了副六七十岁的脑瓜。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章台街走着,李琰轻合起双眼闭目养神。
桑玠打小身子骨就弱,再加上这两日天气寒冷,感了些风寒,故而这么一晃悠弄得他有些晕眩,几欲作呕。
李琰一抬眼看出了他的异状,便忙对那赶车的宫人道:“停下,停下!本王打算自己边走边赏雪了,你们先把车驾回去吧。”
“殿……九爷,今儿天这么冷,您可当心冻坏了身子!”那宫人忙道。
桑玠知道李琰的用心,但还是不忍他在这白雪皑皑中陪自己行走,刚想要出言劝说,便听得李琰大声嚷嚷道:“哎呀行啦行啦!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下车之后的两人发现,尽管这天气冷得呵气成霜,可章台街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还没出正月十五,许多店铺就恢复了营业。这里的人声鼎沸和深宫中的幽闭清冷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桑玠看着李琰此刻心神愉悦的样子,不禁有些心疼。李琰身居皇室,看似是享尽了皇上皇后的万千宠爱,可是帝王家就是帝王家,他们骨子里的冷清和孤独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
每晚从宫中的打更人报出第一声“天下太平”开始,他就又从那个花团锦簇的越王殿下变成了独自一人的孩子。念及此,桑玠决定暂时放下自己老干部般的坐派,今天暂且不催促李琰回宫。
“九哥,咱们这是去哪儿?”桑玠问道。李琰喜欢听别人叫他“九哥”,因而桑玠虽更年长,还是顺着他的脾气这么称呼。
“金樽阁。”李琰道,“阿彧跟小叶子也在那儿,我事先跟他们约好了的。”
“原,原来……咳咳……原来你下午气走许太傅是有意为之……”桑玠有点后悔自己放才在心里许下的承诺,恨不能现在就拉他回去给许魏宁请罪。
李琰见他咳嗽,便忙脱下自己的银狐绒大氅意欲给他披上,笑道:“倒也不全然,我是真觉得楚霸王是人间精品。”
李琰谈及的两个人,一个乃是宁侯叶氏之子叶群书,另一个是京兆尹太史思危大人的独子太史彧。三人是关系极好的玩伴,总是喜欢称自己是“长安三公子”。
其实这“三公子”一开始应该是“四公子”来着,无奈老干部作风的桑玠不肯加入,总觉得这个团体怪怪的,于是便从“四公子”变成了三缺一。
桑玠委实是闹不懂这几个比他年幼些许的家伙们怎么这么喜欢这种浮夸的称号,“三公子”?听起来不伦不类的,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什么香会的香主、邪/教头目呢。不过显然,喜爱浮夸的其他三个人总把自己的排列组合看作是章台街第一男子天团。
二人走了一会儿,到达了酒楼。
站在雅间门前,李琰却迟迟不进去。桑玠刚想要问他为何傻站在这儿,便听得李琰敲了两下门,转而又用假装出来的极为粗犷的声线道:“群书小少爷在吗?属下是宁侯爷派来的。侯爷让属下把您带回去问话,还说您若是再流连于章台街这种地方,就要把您家法处置打成残废,再扒了裤子拉去御道街上游街示众……”
话音刚落,屋里面便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打碎了许多东西——
“阿彧哥,怎么办?我爹要把我打成残废!还,还,还要游街……”
“嘘,小叶子你小声点儿……这样,你先藏那边的博古架后面别出声,我把门打开,就说你不在……”
叶群书又恐慌道:“万,万一他们找到我怎么办?”
太史彧道:“哎呀你先躲起来再说……”
“傻小子,是我,我来啦!”李琰大笑着推开了包厢的门,一双眼睛变成了两道弯弯的弧:“哈哈,我说小叶子,你没尿裤子吧?”
叶群书刚从巨大的惊吓中缓过来,既不满又委屈地看向李琰,撅着嘴道:“九哥,你知道我怕我爹,还老拿他老人家来吓唬我……”
“啊呀,还不是怪你笨,九哥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太史彧摸了摸叶群书毛茸茸的脑袋。
叶群书愤愤道:“好啊阿彧哥,你一开始就知道是九哥对不对?你们合起伙来捉弄我!”
桑玠见状,忙掏出一样用锦帕包裹着的鼓囊囊的东西,递与叶群书,安慰道:“别闹啦小叶子,看,我从宫里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冬瓜糖。”
叶群书果真是年纪比他们都小,简直太好哄了。一看见冬瓜糖便忘记了方才所有的惊吓,笑盈盈接了过来:“还是阿玠哥你最疼我了!”
李琰缓缓落座,呷了口茶,“恨铁不成钢”道:“要我说小叶子啊,你就是太胆小了,你要是长大了之后还这么胆小可怎么办?作为一个过来人呢,九哥告诉你,这‘家法’啊‘规矩’啊,都是纸老虎,就只能吓吓你这种人……”
太史彧笑道:“九哥,看你这么得意,今天是不是又气走一个老古董?”
李琰嘿嘿一笑:“那用说?九哥出马……”
一旁的老干部桑玠听了后直皱眉。
本朝有规定,一个月之中,皇子们须拿出一半的时间来进入太学和普通官员家的公子们一同学习。就这样,四人成为了同窗好友。
排除桑玠,剩下三个人的共同特点是:有钱有闲又有颜,成绩烂到狗都嫌……
叶群书倒是情有可原,毕竟年纪小,才不到十三岁,有些跟不上也没什么好求全责备的。至于太史彧和李琰嘛……就纯属自作死不可活了。
太史彧家世代将门,家中除了父亲是京兆尹之外,其他叔伯们全都是武将。故而他对舞文弄墨也没什么兴趣,反倒很喜欢兵法和武艺。李琰是个例外,他对文史没什么兴趣,对舞枪弄棒更没有。只是偶尔喜欢骑马围猎这种休闲活动。
菜品上齐了之后,几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聊开了今天的正事。
他们今日碰头于金樽阁,为的是设法惩治一个最近尾巴翘得有点高的人——闵澈。
近日,朝廷刚把一位官员调进京出任新的大理寺卿,那人便是闵澈的父亲。闵澈跟随其父入宫,却不曾想因着那有几分俊秀的外表而颇受太后垂青。太后同闵澈聊了聊,竟发觉这孩子有些学问。大喜便之下赐了个封号——“光华公子”。更过头的是,还让闵澈空降进了太学读书……
这下李琰可不乐意了——这是要来他的地盘上砸场子吗?居然有人风头能胜过他……这怎么忍?
“九哥你且说说,我们应该怎么样教训教训那厮?”太史彧道。
李琰轻哼了一声:“还光华公子……他哪儿光啊?哪儿滑?都听我说,这次你们可千万按照计划做,不可以有什么恻隐之心,听见没有?”
“嗯!”太史彧表态最快,叶群书也忙点了点头。桑玠迟疑了片刻,不置可否,低下头去。
“九哥,我们到底要怎么做?”叶群书问道。
李琰坏笑道:“明日是父皇来太学督学的日子,对吧?”
叶群书点头道:“是,而且明天闵澈那小子也在,阿彧坐他前面,我坐他后面。”
李琰道:“小叶子,我问你,在明日即兴作赋的环节上,你能用别人写一篇赋的时间写两篇吗?”
“即兴作赋”是皇帝亲临太学督学时的固定节目,一般是由皇帝本人亲口出题,大多是当场随便给一个议题,而众学子须在两柱香的功夫内写作完毕,然后交与圣上评阅。
叶群书想了想,恍然大悟般看着李琰:“九哥,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太史彧一脸懵逼。李琰心道:我说什么了?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明白了?……
叶群书一脸认真道:“九哥的意思一定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的学问能高到用别人写一篇赋的功夫洋洋洒洒写下两篇,在学业上超过闵澈,成为比他还厉害的国之栋梁,这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对不对?”
李琰闻言,差点儿把刚含进口中的茶水吐了出来,太史彧更是一副“关爱智障儿童”的模样摸了摸小叶子的脑袋,就连一向稳重的桑玠也因憋笑而红了脸。
“几位哥哥,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叶群书恍然无措地看着发笑的三人。
“没错没错,你这……觉悟高!我代表朝廷感谢你。”李琰无奈地拍了几下他的肩膀——这根儿正苗红的样子……真怕他长大以后成为高配版的桑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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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琰见点不透叶群书,便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他明日究竟应该怎么做,太史彧怕叶群书关键时刻掉链子,还重复了好多遍。
四人商讨完整治闵澈的计划,又在席上觥筹交错,吃喝玩闹了一番。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晚,外头已经黑透了。
桑玠道:“殿……九哥,怎们该回去了。”
李琰虽觉扫兴,可也深知不能再玩儿下去了。纵是宫里没什么人敢罚他,小叶子和阿彧回去太晚也难跟家里交代。于是只好一挥手道:“这就走。”
与此同时,外头蓦地再度响起敲门声。
太史彧以为是老板要打烊了,前来催他们走,便掏出了钱,高声道:“进来清帐吧!我们已经吃完了。”
谁知门外人却道:“多有叨扰,在下是宁侯府的人,前来寻我家少爷。”
李琰轻笑——呦,多么相似的说辞。
“九哥!都要走了你还找人玩弄我!”叶群书突然有些气恼,但火儿又不能往李琰身上撒,便抄起只酒杯来砸向门框……
“三哥,你今儿莫不是喝大了,怎么连阿昌哥的声音都听不出了?”一个细细柔柔的女声道。
门被推开后,宁侯的小女儿,也就是小叶子的妹妹叶想容出现在了几人的视线里。她身后的,正是宁侯府的管家王昌。
旁人或许不知,这个王昌,名义上虽是管家,可实际上却深得叶侯爷的器重,在侯府也是有着一席之地的。王昌今年二十有一,生得一表人才。听说他以前乃是南方一户名门望族的公子,后来家势落败才辗转来到长安。宁侯叶氏见这少年谈吐不凡,便留他在府中。
看见了想容和王昌,这下换叶群书一脸懵逼了——他刚才在做什么?这不是在作死吗?他……他居然拿杯子丢阿昌哥?估计回去又得受罚了……
叶想容扫视了一番杯盘狼藉的现场,在心中默叹了一口气——此情此景,同她上辈子所经历的一模一样。唯恐天下不乱的越王李琰、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名门之后太史彧、文弱多病的桑玠和自家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哥哥……
什么?她为啥知道这么多?
那是因为叶想容有个秘密——她重生了。这已经是她第二度经历所有的一切,故而知道所有人将来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