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孩子列传》莫锦书

16、16

　　李琰还沉浸在成功说服路念白的喜悦当中，甚至已经草拟好了帮他申请太傅一职的奏疏。这封信一递上去，这件事情就算是办妥了。

　　可另外一头的桑玠似乎一点都没有分享到李琰的快乐，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担忧。

　　这一天，他们共用晚膳，桑玠举着筷子半天不吃东西，只是皱着眉头，时不时摇摇头。

　　碧檀见状，忙给桑玠斟了一杯香甜的果酒，问道：“怎么了？胃口不好吗？”

　　李琰幽幽朝桑玠瞅了一眼：“阿玠哥，你又怎么了？天天唉声叹气的，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不让人安生的是你吧，殿下！”

　　“我又怎么了？天地良心，这两天我学习认真着呢！”李琰道。

　　桑玠无奈：“你可知道以后连个愿意教你学习的人都没有了？许太傅听说了你欺辱光华公子一事，愤然和陛下辞去了职位，不再要你这个学生了。”

　　看着桑玠痛心疾首的样子，李琰可一点也不着急。他往嘴里塞了一颗花生，慢条斯理道：“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呀，反正我和那个老头子早就犯冲了，只好他离开，我和他也就都解脱了，好过相互折磨。”

　　桑玠沉沉道：“许太傅可是大师宿儒，整个太学里除了梁大人之外再没有谁比他资历更高的了。成为他的弟子不光能在学问上有大长进，更重要的……这是个被重视的象征。现在他不要你了，日后必然会接新的学生。我听父亲的同僚透露，陛下为了安抚闵家，有意让许太傅去做光华公子的老师……”

　　“挺好的嘛。”李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觉得那个老东西会喜欢闵澈这种装乖巧的学生，他俩挺配。”

　　“不是，殿下……你怎么就听不懂呢？”一向温柔的桑玠哥哥被李琰气得直拍大腿：“光华公子他、他……只是一个大理寺卿的儿子，殿下你怎么可以和他共同拥有过同一个老师呢？”

　　李琰很少看到总爱碎碎念、性子又温软细腻的桑玠真的急躁起来，这回就算是一次。一个谦谦君子难得“世俗”一回，差点把“和小官之子共用一个老师会掉身价”这种话说出口，竟全是为了他。想到这里，李琰心中涌上一股感动。

　　“没事儿的啦阿玠哥，这种事情不必放在心上。东宫和旁人的差距绝不仅仅是吃穿用度、伴侣侍从，更重要的是容忍的气度。且随他去，咱们不需在乎。况且父皇此举只是想安抚一下闵家罢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不会多想。”

　　桑玠闻言，瞬间安静了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个笑眯眯、边吃东西边给自己讲道理的小越王，顿时感到自己刚才和他来了个位置互换——这还是那个只会整天胡闹、让人担心的熊孩子吗？

　　“殿下，你……长大了，懂事了。”缄默了片刻，桑玠突然叹道。

　　一旁的碧檀忙冲他悄悄摆了摆手——越王平时最不喜欢被人看作小孩子了。

　　可没想到李琰这次丝毫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只是笑了笑，继续吃自己的。

　　桑玠也终于开始动了筷子，一粒粒数着碗里的饭吃，满桌的精美菜肴也不动一下。

　　“又怎么啦？还是不能好好吃饭吗？”李琰瘪着嘴问道，“阿玠哥啊……你这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样子真的让人很不下饭唉。”

　　桑玠道：“殿下啊，还有一件事。如果许太傅不教你了，那接下来你要选哪个老师呢？”

　　在桑玠看来，师从何人是个复杂的政治问题，选谁不选谁都可能牵涉甚广。不过他也只是二八的年纪，虽和他的父亲，也就是太尉桑弘大人学到了些官场人际的皮毛，可终究年少，许多事情的轻重利害自己也理不清，只是晓得什么事可能比较重要。这样的一知半解让这个早慧的少年常常有种苦思不得结果的烦恼。

　　“我已经想好啦。”李琰道，“文的武德的都想好了。”

　　“谁啊？”

　　“先说文的吧，我想要大学士时戎。”

　　“时戎？”桑玠在脑海中不断检索着关于这个人的讯息，“这个人在太学里不显山不露水，殿下为何会看上他？”

　　是啊，时戎和李琰之前气走的那几位老师比起来，学识和资历都差得太多了。

　　李琰道：“我就是想要这个人，因为感觉他面善，不像许太傅那么凶。”

　　“殿下，择师可不是一件小事啊！”桑玠又劝道。

　　“哎呀，知道啦，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好不好。吃菜吃菜，别再想这些了。”说着，李琰便用他的银筷子给桑玠夹了许多碳烤羊腿肉，试图用食物来堵住他的嘴。

　　用完晚膳，桑玠去正殿整理了一下李琰的书稿便回太尉府了。李琰将沐展昀叫来，打算问他一些关于鸢儿中毒的事。

　　“那个叫什么来着……就是那个小丫头，她好些了吗？”李琰问道，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记不住鸢儿的名字。

　　沐展昀道：“回殿下，她叫鸢儿。卑职秘密找到太医令的熟识，他来瞧过之后说咱们的猜测是对的。这种熏在衣物上的慢性毒料威力可不小，久而久之会伤害人的健康，还会让人神智混乱。看来是有人别有用心，想要加害于殿下。殿下万万要小心呐！”

　　李琰正色道：“你把叶想容的情况描述给那位太医令的熟识了没有？”

　　“嗯。”沐展昀点了点头，“殿下放心，太医说如果穿那件衣服的人行动、状态都没有什么异常，就代表她已经服过解药了，对身体不会有伤害。”

　　李琰听了，还是放心不下。

　　“还是得趁早揪出来那个人，才能保证大家都安全。”李琰叹道，又转过头去吩咐沐展昀：“对了，那个……那个小丫头那边，你好生照料着。去御膳房挑一些进补的食物来给她，你亲自来悉心照看。再找碧檀领二十两赏金送过去。切记，千万嘱咐到位，让她不要把这件事对外透露出一分半毫。否则……”

　　“卑职领命！”沐展昀道。

　　从殿里走出来的那一刻，沐展昀居然感觉到了一丝轻松。他承认，这个年仅十五岁、长得如同大姑娘一般娇嫩的小越王现在已经能给他带来不小的压迫感了。

　　“沐统领。”碧檀迎面走来，朝他打了个招呼。

　　“碧檀姑娘，有件事……”

　　“什么？”

　　沐展昀刚想和她说赏金的事，可转念一想，又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没什么，姑娘去忙吧。”

　　“好。”碧檀虽觉得他今天的态度有些奇怪，可也没深问——本来沐展昀就是个极其严肃板正的人，会做什么都不足为奇。

　　******

　　晚膳后，李琰本来在自己的寝宫中看着话本，可看着看着麒麟殿就来了一位客人。

　　白若微这一次的不请自来让整个麒麟殿的宫人们都有种围观的欲望。淮南郡主的绝色在京城中也是十分有名气的。所有人都知道，凭借白若微的出身、样貌和能力，将来是定能嫁给一位皇子做王妃的。不过至于这个皇子是谁，则没有人能说得准。所以她每次来长安，都会引起宫人们的关注，甚至有人偷偷下注赌她会花落谁家。

　　平日里她总喜欢穿着一袭白衣，可进了宫则不能这么穿了——因为宫中不允许穿素色，不吉利。

　　只见今天，白若微身穿淡蓝色的裙衫，腰间系有一条黛色的刺绣长腰带。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是，她的袖子是一双剑袖，脚下踏着的也是一对骑马的长靴。白若微身上还挂着与腰带同样颜色的披风，走起路来摇曳生姿，随着微风拂动。那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直垂腰际，有一半被束在了脑后，挽成了一个简洁大方的髻；剩下的那部分肆意地披散着，其中夹杂有几根细小的麻花辫作为点缀。白若微的发髻上还插有三根象牙雕刻出来的纤细簪子，大眼看上去觉得这装饰很简单，可仔细一瞧方能知道价格不菲。

　　“见过越王殿下。”白若微行了个礼，道。

　　“你怎么又来了？”李琰把话本撇在了一边，道。他把那个“又”字拖得好长。

　　白若微却丝毫没有被他的冷言相告吓退，反倒又走近了几步，笑道：“殿下可莫要急着赶客，若微今天来是给您送好东西的。”

　　“哦？什么好东西？”李琰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白若微笑着击了击掌，便有随她前来的下人抬了两只宝箱进殿。

　　“昌邑长公主的生辰要到了，我猜殿下一定很需要几样宝贝作为寿礼。这些就是我从淮南带来的宝贝，希望能对殿下有用。”白若微抱拳行了个礼。这是行伍中人才会用到的礼数，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家家做起来如此行云流水，毫无违和感。

　　人皆说，淮南王是帮助陛下平定一方叛乱的大功臣，骁勇善战，英武无比。淮南王膝下一子一女，未曾料想，世子生得怯懦畏缩，倒是郡主白若微深得淮南王真传。不论是斧钺钩叉的武艺，还是调兵遣将的智谋，都令所有人十分赏识。

　　前世的李琰之所以最终会娶她，很大程度上也因为她这种不输男子的能力和气概。可谁知，这个看起来清纯不做作的好女人，最终也会变成满腹诡计的阴毒女子。

　　白若微命人打开了第一个箱子，里面是一套琉璃的酒具。在明亮宫灯的照耀下，它们折射出了美丽而多彩的光。

　　“琉璃的啊……这物件是不便宜，可也算不得‘稀罕’。”李琰道。

　　“它的稀罕之处，单凭眼睛是看不出来的。”白若微笑道，“得用它盛点酒来喝，才能知道其中的奥秘。”

　　李琰当即表示不信邪，非要现场试试看，便唤了宫人过来，给里面倒满了葡萄酒。

　　白若微微笑着看着李琰饮下小半杯。不一会儿，李琰便双颊发红，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白若微方道：“这套酒具的稀罕处就在于此，用它喝酒会让人更快地醉掉。”

　　“什么原理？”李琰问。

　　“这酒具的材料不是一般的琉璃，而是特制的。装进去酒或水之后，杯壁上会溶解一些东西进去，让杯中之物变得更醉人。”

　　“哦？妙哉妙哉。”李琰道，“不过这么说来，这杯子的杯壁岂不是会越用越薄？”

　　“正是。”白若微道，“我试过，最多用十次。”

　　李琰点头道：“就冲这份匠心独具，哪怕只能用一次，也很了不得了。”

　　“殿下喜欢，臣女和父王便满足了。”白若微道，“来看看第二样吧。”

　　第二个宝箱打开，里面是一件极其华美的衣服。

　　李琰本以为这只是一件做工精致的素纱衣，谁知拎起来一看，上面恰似闪闪发光。在灯光下变换角度，还能看到不同的色泽，很是妍丽。

　　白若微介绍道：“现在是晚上了，灯光下看得不甚真切。若是白天，放到阳光下更能看出它的特点来。”

　　李琰看看衣裳，又看看白若微，道：“这是披在衣服外面搭配的吧？”

　　白若微一笑：“正是，没想到殿下还懂女子的衣饰。这件天丝素衣穿在衣服外面，可以令原本的衣物显得更轻盈剔透，甚至飘飘欲仙。”

　　“那……试试？”李琰那双怎么看都似含情的桃花眼望向了白若微，徐徐把衣裳递给了她。白若微透露出了点小女子的娇羞，轻笑道：“这不合适吧，越王殿下。都说了是要赠与您的礼物了，我便不好再碰了。”

　　李琰道：“哪有什么合不合适之说？本王说合适，那便是无可辩驳的合适。”

　　白若微闻言，笑盈盈脱下了披在外面的深黛色披风，又穿上了这身天丝素衣。

　　李琰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就像是在欣赏一个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白若微没有害羞地躲开他的眼神，而是迎了上去，道：“如何？殿下觉得好看吗？”

　　“国色天想。”李琰意味深长地扬起了唇角，拍着掌赞许道。

　　“殿下见多识广，也是个眼光独到之人。若是您喜欢，相比昌邑长公主也会喜欢吧。”白若微道，“对了，殿下有否听说过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有趣的话就说来听听。”李琰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身边净是些不讲义气的，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都不和我说。还是郡主你待我好。”

　　李琰这么说了，白若微却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

　　“说吧，我不会告诉旁人是你透露给我的。”李琰保证道。

　　“好吧。”白若微点了点头，道：“臣女此次进京，听长安城的京官们在纷纷议论，说是过不了多久定西大将军赵湛就要回京了，而且回来之后也会来参加公主的寿辰。”

　　“赵湛……一个刚刚回京的外姓男子参加公主的寿辰……”

　　赵湛是赵夫人的侄儿，凭借着赵夫人的裙带关系成为了统兵的将领，也因自己善于带兵打仗而屡屡立下军功，加官进爵。

　　其实李琰早就听说过，皇帝这次之所以要大张旗鼓地给昌邑公主李琳摆寿宴，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为了帮她在寿宴上撮合未来成婚的人选。赵湛这个外姓男子也要来参加的话，就证明他是皇帝默许的“合适”人选。

　　李琰回忆着前世昌邑公主的命运。他犹记得小本子上记录过皇长姐那并不愉快的生活，不过具体是不是因为婚姻还尚且未知。

　　“赵湛此人……风评如何？”

　　“这个……臣女就不知了。臣女常年在淮南，怎知道西北边陲的事情呢？”白若微脸上恢复了那标志性的微笑，答道。

　　“也是了。”李琰道，“好吧，谢谢你今日告诉我这个消息。日后有机会的话，我定当回馈郡主和淮南王。”

　　“殿下能安枕无忧，就是我父女最大的心愿了。”白若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