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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终成殊途 ...

  •   “橘久安,你这是什么意思?!”

      橘久安这才微微抬眼,那如古井般平静无波的目光中波澜微起,却仍是她看不懂情绪。

      他从失去了前窗的轿车里走出,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行到她面前,站定。他眉头微锁,像是思量她的态度又似乎只是在可怜自己的车。最终他看过来时,目光又恢复成一面平静的镜子,道:
      “如你所见。”

      未等安倍理央再次被他的态度锁惹恼,他就将话语权强行拉到了自己的这一边,率先发问:“我帮你把钥匙交给你父亲,这有什么问题?你在家里身份尴尬,交出去的东西就算不经过你哥哥的手,说不定也要被怀疑真伪,从我这里交,反而更安全,既证明了橘家少主支持你的态度,又证明你找到钥匙以后懂得避嫌,你父亲只会更满意。”
      “如果就像你对我说的,你找钥匙就是这样简单的原因,那么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在他平静的叙述中,安倍理央的表情不喜反怒,清爽细致的眉眼间渐渐漫上一层恼色,终于在橘久安最后一句含了讥诮的话音中破了功:“你明知道……”
      她说得又急又快,但橘久安只有比她更快。

      “是啊,我明知道,”他唇边含了莫名的笑意,似乎是被她的神态逗笑,却带着她所熟悉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怜悯:“我明知道你所要的不是这个结果,我明知道你说的话是在骗我——你也知道我明知道,可笑的是你还是想骗我。”

      安倍理央的凌厉的目光就这么滞了一滞,气势一弱,开口时语气也不如刚刚那样强硬,“我是怕给你添麻烦,给怕你反对……可我想,你会信我,就算你明知道不对但你还是会帮我的。”

      她言到此处,声音中不免带了一丝委屈,但那柔软中带了些微强硬的质问:“连你也和我过不去,你也不帮我……”

      “帮你?”橘久安问得很轻,语气却悄然转折,“我凭什么帮你?”
      他英挺的眉峰微扬,“你觉得,我会把钥匙交给你,任由你去胡闹?你家里明知道这件事和我脱不了关系,你闹够了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留给橘家的是什么局面?十几年前猛鬼众突然对众世家发难,蛇岐八家落井下石,那样乱的局面耗了五年才能勉强安定,如今众家都元气大伤,才容得橘家挟恩求存——你以为我会赔上这难得的平衡局面,只为了你?”

      安倍理央的脸色在他一句接一句渐渐的暗嘲中渐变青白,她本就瘦削的肩脊在颤抖中越发单薄,眼睫在水色泛滥之前堪堪垂下,再次抬起时已然回复清明。

      她抬眸看着他的脸,目光清冷,是前所未有的陌生。开口时语气飘忽,像是从一场浮生大梦中悠悠醒转,回味中还带着惆怅:
      “那是很多年前了么?你说过……你娶我。”她笑起来带了惨然的苍白底色,话音低弱似呢喃,“四年还是五年以前呢?你对我说过,而我就信了。”

      橘久安没有回应。

      她笑着揉了揉眼睛,把散开的马尾遮住了侧脸,整个人凌厉的气势一收,又回到了平常温和冷静的样子。她说,“你可以不帮我,但有些事我不能不去做。”

      “帮他找钥匙,让他开心,让他喜欢我多一点……就因为他是我父亲?”她抽出自己的配刀,指尖沿着刀鞘绵延的桔梗星纹描画,眼神一缓缓柔下去,但那柔色中渐渐出现了汹涌的恨意,“父亲,他也配?”

      耳畔只听得男孩缓缓叹了口气,似当年初见,那不易察觉的怜悯。

      “我妈妈过世前,我在他面前就像一只随手养着的老鼠;我妈妈过世以后,他养我,因为我这个寄生虫长了一双阴阳眼,祖传的好言灵啊,终于值得他看我一眼。”

      “他以为我会对他感激涕零?以为我就可以像一个从小被家族培养的少主那样,像我哥哥那样——多可笑。”她凝望着刀鞘上上流水一般的纹路,明亮的琥珀色眼中渐渐有了泪光,“我看不上那份所谓自古传承的家业,不是讨厌纷争,不是向往自由——我是恨。如果他能看到,甚至有那么一点点伤心的话,我恨不得让安倍家就此亡族灭种!”

      她看着他,目光被水色所蒙,放得又空又远,唇角上扬的弧度微妙,像是回味一场梦境,于现世的安定中心有余悸。说出来的话偏偏不带半点哭音,字字清晰,冰冷如铁石:

      “他不欠我的,但他欠我妈妈的。

      “我妈妈是经他点了头,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把我三姐从襁褓里养大,却当不得我姐姐叫她一声母亲。这么多年,他却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连我妈妈的过世,也有安倍博嘉那个疯子的原因……这都不必说了——可你知道她到底还是有了我,可是胎里养不好,我生下来她的身体就废了——他们说,这是因为那个时候,安倍谦信说,让她给他的新妻子腾个位子。”

      她抹了抹眼睛,奈何视线模糊已然看不清橘久安脸上的表情,却也不在乎了,只是笑,“我现在终于知道他想娶谁了——要藤原家的姑娘,一个不够,还要娶第二个。你猜他到底是为了什么,除了那块破石头还有第二种答案么?”

      “可怜我妈妈,我真可怜她。”她捂住脸,竟是慢慢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嘶哑而空洞,橘久安知道有时悲哀得到了极点反而不能用哭泣来表达,却不曾知道一个人可以发出这样的笑声。

      良久良久,她才终于轻轻地说了一句,话音轻柔如羽毛落地,丝毫听不出其中汹涌着多么激烈的感情:
      “我可怜我妈妈,可怜她,那么多年如一日,竟然是真的爱他。”

      她的双腿像是再也承担不住身体的重量,就这么缓缓地蹲了下去,话音模糊在指缝间成一片凄凉,“有的人命里生来轻贱,可是再轻贱的人也值一个公道,我妈妈得不到的公道,我替她要。

      “作为一个女孩子,这几年我和我哥哥争啊争,怎么难我都不让,好像我真的想要安倍家主的位置——我只想我总有一天会让安倍谦信承认,他看重的少主不堪大用,这百年家业,他不得不交给一个他看不上的人生下来的女孩子。我等着那一天,他要把自己曾经所有的轻视生生咽回去,求我替他把这个家族维系下去。”

      “可是现在不用那么麻烦了,对他来说,我当上继承人所证明的价值,远不如一块石头。那我拿着那块石头——那块比我妈妈重要得多的石头——就在他面前,扔到海里去!冲着世界最深的海沟扔下去,从此他和他的心魔可望不可即,永世不相逢。”

      橘久安本是微眯的双眼猛地抬起,心中的怀疑终于堪堪落地,以他对安倍理央的了解,猜中了她的意向,却仍猜不中她的疯狂。

      ——你可知这样决绝的手段之后,你又会落到什么下场?

      “我都能想到那个时候他的表情,值我赔上我的命去。他一辈子也就执着于这一件事,我就这样把他所看重的东西生生毁去,他给我妈妈的绝望,我替她还给他。”

      她慢慢抬起头,一双泛红的眸子对上橘久安的眼睛,她终于从那里面看到了疼痛,看到了很久以前他对她露出的那种温柔。她微微勾起了唇角,像是把眼角眉梢所有的痛苦都敛到了声音里,一字一顿地轻声说:
      “我这一生,所求不过这么一件事。”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良久,直到橘久安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像是不堪忍受她目光中的失望那样垂下眼睛,伸手来扶她,手指堪堪碰到她双臂衣料的褶皱,尚来不及反应,安倍理央就猛然翻转手腕,出鞘的长刀上桔梗星纹流转如银。

      只听一声清越的刀吟与锐器破空的尖音,下一刻便是长刀落地的铮然之声。她带着快意闻嗅着空气中骤然弥漫的血腥气,却突然跪坐在地上,不管不顾地揪着他浸血的袖口,嘶声哭了起来:

      “我只要这个,我只要一个公道,一个轮回……上天不给我自己来!”

      “你喜欢谷穗,她小她弱她像那个人值得你喜欢……”安倍理央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还能难听到这个地步,就像她从来不直到真正的绝望足够她不管不顾地说:
      “你说你可怜她,那你怎么不可怜可怜我?”

      泪眼朦胧间,她只能辨别那个人面部模糊的轮廓,那轮廓在明朗的天光中渐渐逼近,凑到她头顶,遮住了所有的光线,只余血腥气愈发浓郁。

      “就此算了吧……”

      一句话终了,她听见从他喉间逼出的一声悠长的叹息,轻得听不出任何情绪,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

      两个人,有过患难时同船渡,有过深夜里至心深谈,也有过来不及萌芽的相思,甚至一字千金的婚约……

      却还是到了这一天。

      从今以后——无颜相见,相见无言。

      —————————————————————

      [东京成田机场]

      谷穗手捧着一杯日式奶茶,呆呆怔怔地靠在候机厅的长沙发上,半天没有喝一口,只是放在手心里暖着。这里比起谷穗印象里中国的火车站,简直是天壤之别,她一直不喜欢太吵闹的环境,如今却有些嫌弃机场的安静。

      广播的声音也是纯粹的日本路线,礼貌中带了微甜,她细心留意着自己航班的读音,神思却渐渐飘忽起来——孟桥安把她送上来机场出租车,让她在机场乖乖等他,她以为最多一两个小时,结果她抱着六杯奶茶,感受指尖从微烫到凉透,足足等了一个下午。

      她依稀记得以前在北京时,她被圈子里的富二代困在酒.吧里脱不了身,后来孟桥安踹开包厢才把她领回去……那一晚她迷迷糊糊地被他抱着,听见那个陈家的烦人精问他的家业,似乎说的是“双神”——她父亲口中提过的从辽东沿海入局的日企。而孟桥安家里只有一个父亲,却也常年在日本住……越是思量越是心惊,想到他去处理有关混血种的事情,还是自己惹来的……便更加忧心忡忡。

      她把手里凉掉的奶茶放下,又去自动贩卖机处投币……她咬着吸管慢慢往回挪,目光沿着脚下光滑的瓷砖纹路流转,心知再打电话也还是被拒接,心头不由又浮上了一层忧思……

      她就这么撞上了一个挺坚实的胸口,未等她抬头就已经被那人圈在了怀里,鼻端还是孟桥安出门时的衣角上浅浅的樟脑香气……她不由白了他一眼,有点撒娇的意味,又悄悄舒了一口气。

      “一进候机厅就看见一张桌子上一排杯子,都是没喝完的。”孟桥安的笑音在她头顶响起,不知为什么含了莫名的虚弱,连揶揄都有气无力,“土豪妞又败家。”

      看着谷穗疑惑地抬起眼睛,他便安抚性地对她笑了笑,眉眼间却像沾染了厚重的尘埃,疲倦之色藏都藏不住。

      “走吧,飞机到了。”

      —————————————————————

      客机不大,孟桥安靠着窗,直到视线中的景象从地面上斑驳的色彩变做单调的云朵白,他的精神已经衰弱到了极点,再转过头去,只看见女孩侧脸低垂,尖尖的下颌对着锁骨,望着自己的手心发怔。

      谷穗藏了心事的时候,不像是孟桥安平时接触的那些人一样面上不显半分。她的心思是清澈的流水,只需一眼望去便能看得分明,至少此刻还知道用沉默掩饰一二,放在从前,怕是就要直接问出来了。

      他便侧身过去,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慢慢将她拉到了怀里。谷穗的脊梁僵了一下,看四下无人注意,才软了身子偎过来,侧脸刚一靠过去,就贴在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

      情侣间的亲吻,在脸上大多是蜻蜓点水,而孟桥安却只是静静地贴在柔软的脸颊上,从唇畔到怀里,属于女孩的带着馨香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身体里。他就像是一个干瘪的人形,接触到人的体温这才渐渐被温水注满成为一个真正的人,随之而来的却是真切的空.虚感和无法抗拒的萎.靡……

      “去处理一个朋友的事,她钻了牛角尖,非想用自杀式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他用的是只有谷穗才能勉强听见的气音,语气是那样有气无力,“我拦不住她,就把她的刀给折了。”

      “那……你和他打架了?”

      “嗯,”孟桥安微微一点头,眼睫便如小扇轻刷一般垂了下去,“我早知道说什么她都听不懂……她一直都这样。”

      他像是困极了,闭着眼任由脑袋渐渐垂下,从她脸侧垂到了她肩头,才堪堪抵住。谷穗正一正身子,两个人的姿势便从“他抱着她”变成了“他靠着她”。

      孟桥安的呼吸均匀地拂过她脖颈下裸·露的皮肤,她的肩头是一片柔软的温热,让她觉得有点暖,又有点心疼——大概是因为女孩子都有的母性在起作用,她觉得孟桥安难得的脆弱,像个很累很累的孩子……让人很想……很想保护他。

      这样的想法把她吓到了。

      “最让我失望的,不是她的偏激,不是她看不懂利弊……都不是。”耳畔的呢喃是如此轻,像是一团稀软的土豆泥,如果稍稍走神,就几乎辨别不出他的发音。

      “最让我失望的,是那把刀,她用来自绝的刀,是我给她的……而我在交给她的时候,甚至以为这会让她能够保护自己……”

      “她死了,要我怎么想……”

      孟桥安的呢喃渐渐微弱下去,谷穗垂下眼睛,视线落在他左手上,把那包扎得马马虎虎的绷带细细拆开,先是轻轻抽了一口气,再妥帖地缠回去,严严实实地把伤口捂住不露一点缝隙。

      ——还好,伤口虽然深但没有伤筋,而他的自愈能力一向不错。

      ——不然的话……桥安练的可是左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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