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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麻烦 ...

  •   一盏孤灯照亮小厨房,暖黄色的柔光打在平谶古井无波的脸上,顺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细细的影子,橘久安静静地看着,似乎想从他过于秀美以至于妖冶的眉眼间看出些许情绪。良久,终是敛去了那凌厉的目光,悠悠道:

      “你不该是这么无聊的人。”他顿了顿,微微抬起的眼眸中光泽温凉,“这块石头,说是价值连城,能打开尼伯龙根的大门,能借此得到无数宝藏——死去的物质,贤者之石……都是扯淡!”

      那样惊世骇俗的一句定论,被他说来,却像是说天气一般平静简单。平谶也随之微微扬眉,面上的平静却不曾被打破,眼中流转的光泽似乎也微微含了笑,像是在说“你继续”。

      “第一,这毕竟是三百年前传下来的东西,其效用在十几年前被证明了一次,却不一定还有第二次。第二,尼伯龙根的开启,必是一个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而茫茫一片日本海,不知道要实验多少次才能找到——当年谷穗母亲的那次冒险,本意是寻死,阴差阳错才进入神域。第三,听谷穗的叙述便知,这把钥匙管进不管出,否则她脱身也不用花费那么长时间,甚至搭上了她母亲一条命。”橘久安声音带了几分轻忽的不在意,梳理出来的逻辑却简单分明,“真要用这块石头去开启神域,所耗甚多却风险极大——平家没这样的资本去赌。”

      “不错。”平谶微微一笑,那笑容中竟然带了几分讶然的欣赏,“别说平家,就是平家织田家联手,也绝对没有这样的资本去赌这一局。也正因为这把钥匙的存在是如此玄而又玄却又如此鸡肋,所以这三百多年来,各个世家对归隐的藤氏只是窥探,却没有红了眼赶尽杀绝——藤氏之所以是‘无冕皇族’不是因为一块石头,而是因为他们有‘昼瞳’的传承。”说到这里,他不由顿了一顿,看着橘久安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依稀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心下不由一沉。

      “久安,其实在橘家入局之前,隐族世家中安倍一家独大之势已经是百年定数,但这场赌局对他们而言仍然太大……”平谶单手把玩着那颗圆润精致的六芒星石,又将其递给了橘久安,唇边嗔着一丝玄妙的笑意,“所以你也看出来了——安倍家的执着,其实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

      橘久安的面色不变,说:“他们家是否反常,与我无关。反正也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交给安倍家,能保谷穗平安,也无害于我家的利益,何乐而不为?”

      然而平谶轻轻摇了摇头,他秀气的眉心微微蹙起,一声长叹到一半,那弱气的语调又婉转一折,生生顿住。

      橘久安见他这般作态,便心下明了世事难料,安倍家古怪的行为背后还有几分隐秘,“你知道什么?”

      “老一辈的事,我也不甚了了,但依稀听阿葵的母亲念叨过——上一代的安倍家独子,如今的安倍家主,本来是和织田家的女儿订了婚的,按理世家联姻本无回圜的可能,但当年安倍家主却是硬生生地毁婚另娶。”平谶说起故事来语气反而寡淡得鲜有起伏,只是隐隐带了点怜悯,“便是如今安倍家长子和长女的生母,本姓藤原。”

      橘久安微微眯起眼睛,面上半点情绪不显,但睫羽低垂间,眼中却是异色流转,显然在将这条信息填入自己所了解的故事中细细思索。半晌,才喃喃道:“藤原家隐退多年,听谷穗的回忆,估计根本就是败落了,但两家儿女却能排除众难成婚……再看后来安倍世伯与谷穗母亲的冲突,估计这桩婚事最后闹得并不愉快,可能就与这块石头有关……而理央同我说过,他父亲对她生母——织田家嫁过来的那一位,实在苛待到了极点……”

      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如碎片般在他脑海中飞快组合搭配,看似完全无关的几件事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大概,安倍家与藤原家的纠葛就算不是源“钥匙”而起,但最终也寄托到了那块石头上,这样一来,安倍家对那块石头的执着就好解释了——利益上解释不通,那便只能从感情上去解释。而安倍理央在家中的地位有多尴尬可怜,他也是见过的,再结合这几天她言及“钥匙”的古怪表现,再想想当年……想想他与安倍理央初相遇时,那个时候她还尖锐得无法掩饰自己过于不甘和凶狠的目光,那个可怜的瘦骨伶仃的小姑娘,曾用那么寒浸浸的阴森语调,说出了她最大逆不道的愿望……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只余平谶也看不出半分波澜的沉沉墨色。再开口时,语调中已经听不出喜怒,说出来的仍是一句掐头去尾语意不明的话:“……哪怕最开始只是对家族吩咐应付了事,如今恐怕也变了……”

      平谶见他彻底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倒是放松下来,偷偷又乘了一碗粥来喝,周身沉着凝重的“平家少主”的气势也悄然消退,又回到了不久之前吊儿郎当的状态。

      半晌,橘久安才微微抬起头,涩声问:“你们想怎样?”

      “我和阿葵没想怎样。”平谶笑得坦荡,乍一看竟然还有几分纯然的天真,“关于她的动机和行动,如今都只是推测,万没有因为怀疑她心思不纯就将她弄死的道理——何况说到底,这还是安倍家自己的事。但一旦让她拿到钥匙走了极端,如今安倍世伯也不是什么温和从容之辈,闹大到引起各世家震动也是可以预见的——而现在的时局,我们对内躲着蛇岐八家,对外防着秘党,谁想为了一己之私打破三家平衡,都是罪不容诛。”

      橘久安听着他语调平静,看着他说着话还不忘慢慢喝一口粥,这样的时刻,才显出世家大族养尊处优背后的杀伐果断之色。橘久安像是从未见过平谶那样看了他许久,眸中晦涩情绪流转不休,像是叹息又像是怜悯,但更多的竟是说不分明的类似于艳羡的情绪。

      “你这样说,是把她当做安倍理央来看,还是当做安倍家的四小姐看呢?”橘久安唇畔浮起一层烟雾一般的苦涩,笑得很轻很轻,“你把自己当她表姐夫来看,还是当平家少主来看呢?”

      平谶闻言脸色一变,像是不曾预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开口似乎要解释什么,却终究还是堪堪住了口。

      橘久安唇畔仍然含了淡淡的笑意,帮平谶乘了一碗粥,悠悠道:“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好心,毕竟这件事真的发生,先被牵连是我和橘家。但是……”他无声地闭上眼睛,像是在收拾自己眼中无法控制的千般情绪,似惭愧又似叹息,再睁开眼,唯剩下了一点平静的温柔,“比起‘族’和‘家’,比起‘利’与‘弊’,我更看中‘人’。”

      昏黄的灯光里,他的英挺得有几分凌然的眉眼像是浸在柔光里的一副画,清隽的轮廓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暖色,眉心舒展开来带了悠然的从容,是难以言说的温存的好看。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会解决妥当的。”他起身,把汤锅的火一拧,把锅里仅剩的一点粥也乘出来递给平谶,“火候到了别浪费,我知道糯糯今天醒不了,本就是煮给你喝的。”

      夜色深沉,橘久安就着昏暗的灯光一路远去,脚步轻盈,留下平谶捧着粥碗站在原地,神色莫名。

      ——————————————————————————

      谷穗的眼前是一片幽暗的混沌,依稀能辨别出光影,却也像是被一层薄纱笼住那样的不通透,连色彩看不清,只是迷蒙一片。

      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她虽然有点慌,却还是保持了镇定,闭上眼睛,默数十下再睁开,眯着眼放松一会儿……混沌的视野渐渐分淆出鲜明的黑白色调,像是一台老式相机缓缓对焦……

      一只手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在距离她双眼十几公分的距离处晃了晃,检查她是否已经清醒。那喑哑得有几分陌生的声音落进耳际,宛若长风低吟,“你醒啦?”

      谷穗“嗯”了一声,鼻音一出倒像是小动物打呼噜时的呜呜声,衬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却未曾清醒的软糯神态,看上去格外可怜。“水……”

      喂过水,再将窗帘拉开,熹微的晨光落在谷穗手边,像是一簇北地飘散而来的冰雪那样清肃得令人灵醒。她被孟桥安扶起来坐好,自己揉着眼睛好好地缓了几分钟,迷蒙的视野才终于清晰起来,足以视物。女孩拥被而坐,下巴埋在臂弯里本该是圆润乖巧的娇憨模样,却因为瘦骨伶仃而显得有几分羸弱惨然,“我睡了多久了?”

      “七天。”孟桥安把她小心翼翼地揽到肩头,一只手从她消瘦的手臂下穿过揽住腰肢,胳膊一弯就把她妥帖地圈进了怀里,“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就是睡多了……骨头软,还有点儿饿……”女孩迷迷瞪瞪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遗留下来的用针的痕迹,病恹恹的语气里带了点厌恶,你“又给我打葡萄糖点滴……”

      虽然是清醒过来了,但谷穗经过过久的睡眠显然还是有些迷糊,智商和反应力都无法立刻回到正常水准。在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喂水的功夫,她就蔫耷耷地蜷在他怀里自说自话,先说几句自己经过催眠以后想起了什么过去,又描述起自己母亲那时候长相清丽“比照片上还漂亮”……清醒后再将记忆复述一遍,早已不如被催眠时潜意识里将原景重现要清晰真实,不过磕磕绊绊地讲出来,倒和橘久安一周前听她催眠时说出来的没有多少出入,逻辑也清楚分明。

      只是听谷穗这样嘀嘀咕咕,小鸡一样地说着不带机锋的话语,孟桥安这几天一直紧绷的神经不由渐渐松懈,昨天晚上想着安倍理央的事没有睡好,现在倒是半阖着眼有些睡意了。他环着谷穗的手臂慢慢松懈下来,只把谷穗当着一只大玩偶那样从后面抱住,下颌抵在她头顶,渐渐把头上的重量都放了上去……

      “还有一件事……我好像见过安倍家的人……”

      谷穗只觉得抱着自己的手一颤,头顶的重量随之减轻,孟桥安直起身子来把她的身子扳正,一双暖棕色的眼睛里微光闪烁不定,半丝睡意也无,“什么时候?”

      谷穗就把高中时候有个叫安倍理央的的日本姑娘给她做家教的事情说了,低垂着眉眼看起来不过闲聊,“……总觉得她很奇怪,又说不出来……后来去了美国上学就不联系了。”

      知道前情的,大都能猜得出那起半路截人的勾当的主谋正是如今的安倍家主,但事实上谷穗记忆中提到“安倍”二字不过一处,也只是听大人言谈中带出来的……如今却是在纷纷扰扰的乱象中斩钉截铁地说出了罪魁祸首的名字,甚至直接怀疑到了几年前的事情上去……

      见孟桥安不说话,谷穗也只好喃喃自语,试图从纷乱的记忆中翻捡出一些有用的东西,“那时候妈妈带我去的地方不正常得很,可能学校图书馆会有记载……那个来找麻烦的人姓安倍,好像是要妈妈的项链……”

      “妈妈的项链,打开了那个世界的门……可妈妈没有给我……爸爸也没有……”

      等孟桥安回过神来,只见谷穗正在翻看自己来日本随身带着的包,各个夹层都翻找一遍,才从中扯出了那块老式的怀表,上上下下翻翻看看,口中疑惑地打起了嘀咕:“这个是不是能拆开啊……”

      还没等她再认真研究怀表上凌乱的纹路,就被孟桥安一抱按进了怀里,那块怀表被收进夹层没有露出半丝半毫……她怔怔地抬起头来,对上孟桥安严肃的表情,在他暖棕色的双瞳中只看得见一个呆呆愣愣的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像是一只被人按住脑袋的小猫头鹰那样蠢萌蠢萌。

      他理了理她额角的长发,一字一顿说得那般斩钉截铁:“这件事,我来解决。”

      “可那是我家里事……”她被他一瞪便不敢多言了,只好低下头去喏喏不语,半晌才软声解释说:“没和你见外……可是这又不是小事,怕你有危险嘛……”

      “我家里在日本有些势力,你家里的事怎么解决,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思路。”他还想胡诌出一些布置来打消她的疑虑,却觉得隐隐头痛难以再费心力。只好借着给她乘粥的空闲揉了揉额角,却仍不见好。只好说,“但是那些布置不好细说,所以你不要问好不好?”

      谷穗捧着粥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煮得烂糊的粥米化在口中,来不及咀嚼就被直接吞咽下肚,顺着食道一路暖到胃里,暖洋洋的很是舒服……而她仍是忧心忡忡地抬起眼睛,长长的眼睫忽闪忽闪着晦涩的情绪,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敲了敲他的额角,轻声道:

      “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她声线似乎随了母亲,哪怕平时大声说话有北方人的清脆爽利,但仍听得出水润过一般的软音。如今轻声细语,端得是细声细气的软糯如米糕,衬上眉眼间生来带有的洗不掉的清丽秀美,真是让人难以动气。

      生来这样的一副好皮囊,不知道不知不觉占了多少好处,性格褪去了乖张后又像个小姑娘般乖巧安静,该聪明的时候不含糊,含糊的时候又显得那样娇憨……

      别说与安倍理央相比,就是与记忆中的那人相比,也截然不同。

      她的身世与他们并没有多么不同,幼年颠簸流离甚至犹有过之……可后来的境遇,却是那样的,得天独厚。

      他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面上露出几分不加掩饰的苦笑,却说“你这点事,算不得麻烦。”

      真正的麻烦,从来不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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