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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紫禁(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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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紫禁
合芳斋是京城的一家字号很老的糕饼店。
四开的门面后面是一座非常精致的花园和庭院。
有两个人此刻就在这庭院之中,一站一坐,一个倒酒握杯,一个负手看天。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道:“恩。”
陆小凤道:“这一战,当真势在必行?”
西门吹雪道:“恩。”
陆小凤道:“不得不战?”
西门吹雪道:“是!”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又道:“若你是我,收到了白云城主的战书,也是会答应的。”
陆小凤唇角的笑容渐渐变得无奈,能和白云城主这般冠绝天下的剑道高手决战,每一个真正的剑客都不会拒绝,而西门吹雪,尤甚。
“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有件事要你替我做。”
陆小凤道:“不管你要我做什么事,都只管说,我欠你的情。”
“我要你明天陪我到紫禁城去。”西门吹雪的双手都已握紧,“我若不幸败了,我要你拦住一个人。”
陆小凤笑得已很勉强,道:“纵然败了,也并不一定非死不可的。”
西门吹雪道:“战败了,只有死!”他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冷酷而骄傲。
他可以接受死亡,却不能接受失败!
“你要我拦住谁?”
“我若死了。”西门吹雪道,“叶城主会负责我的后事。若有人阻拦,那就是对我的冒犯。”
陆小凤沉默。
西门吹雪道:“我朋友不多,你要拒绝我吗?”
陆小凤迟疑着,他本不愿在西门吹雪面前说出叶孤城的秘密,叶孤城也是他的朋友,可是他纵然不说,这事实也不会改变,西门吹雪迟早总会知道。
陆小凤叹息着点点头:“我已见过叶孤城。”
“哦?”
“他受了伤。”陆小凤慢慢道,“唐门的毒。”
西门吹雪动容道:“我可是我听说他昨天还在春花楼重伤了唐天容。”
陆小凤叹道:“唐天容不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道:“他受伤是真的?”
陆小凤道:“是的。”
西门吹雪脸色变了,听到自己唯一的对手已受重伤,若是换了别人,一定觉得自己很幸运,一定会很开心,但西门吹雪不是别人!
他脸色非但变了,而且变得很惨:“若不是因为我,八月十五我们就已应该交过手,我说不定就已死在他剑下,可是现在……”
“现在他已非死不可?”
西门吹雪不语,因为他必须诚于自己的剑道,所以无论是手下留情,还是放弃,都没有意义。
“你也许还不了解我们这种人,我们可以死,却不能败!”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长长叹息,他并不是不了解他们,他早已知道他们本是同一种人。
一种你也许会不喜欢,却不能不佩服的人!
一种已接近“神”的人。
无论是剑法,是棋琴,还是别的艺术,真正能达到绝顶巅峰的,一定是他们这种人。
因为艺术这种事,本就是要一个人献出他自己全部生命的。
“我以为你已经变了?”
“哦?”
陆小凤道:“我见你来时,身上的杀气已经淡了很多。”
西门吹雪道:“是吗?”
任何人,如果被一个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走,强硬烦人到极点的人纠缠了一个多月,大概耐心都会多上一些。
就算是西门吹雪也不得不承认,玉罗刹确实是一个极其高明的长辈,或者说是引导者。
他心中有情,一直都有,只是过去这份情感都倾注在剑上,分不出一丝一毫在其他的事物上,如今,就算是他自己,也阻拦不了这一战。
他对叶孤城的感情,究其源头,还是因为剑,既然如此,这一战,不论胜负,都可算作圆满。
“他在哪?”
“你想去找他?”
西门吹雪:“是。”
他又道:“你以为我只会杀人?”
但是等两人赶到那座破庙时,才发现,叶孤城并不在。
里面只有一具被勒死的尸体。
叶孤城将手浸入干净的水盆里,他洗了两次,才用纯白色的布巾擦干了,他擦得很认真,很仔细,就好像是对待他的剑一样。
剑客的手本就是很剑一样重要的。
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肤色如玉,却不仅仅是颜色如此,质地看起来似乎也像是玉石雕琢所成,指腹掌心的茧子很明显,但这并不妨碍这双手的美感。
毫无疑问,天下的剑客只怕都希望自己能够拥有这样一双手。
但他刚刚杀人时,用得却并不是剑,叶孤城有些冷漠得想,这其实并不重要。
应下这件事,是他自己的选择,无关白云城,也无关任何人。
叶孤城很早就发现,在四年前,他用出天外飞仙之后,他的境界就彻底停滞了下来,心剑的变化顶点是由随心所欲转向无剑无招之化境。
但他却偏偏悟出了天外飞仙这样穷尽世间剑招极致的剑法,那么要想再进一步,就得反过来破了天外飞仙。
然而,很出乎意料的,这一式并不同于以往得任何一种自创的招数,叶孤城花了不算短的时间,却发现就算是自己,也无法破解这样的招数。
它就像是无数个意外中诞生的完美无缺,没有一点可乘之机,也没有任何破绽。
这仿佛是一个谬论,天下怎么可能会有无法破解之招。
叶孤城起先也觉得奇怪,他找了几个人,都是江湖上与他齐名的高手,诸如武当木道人,但是他们同样认为这是天下无双,也是最难以破解的招数。
这便有些微妙了。
他下意识得想到了西门吹雪,那也是一个剑走偏锋的剑客,但绝绝没有他这般极端,西门吹雪的路,从一开始就已经坦明了,以诚问道。
这是最直接但也最难得的道,世间学剑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但是有几人能从头到尾保持初心不改,不为外物所动,不为名利变更,要做到这一点,并从头到尾贯彻下去的人,叶孤城也只见到了一个西门吹雪。
便是他自己,也有拔剑不问心之刻。
哪怕是这一次,他亲手下了战书,但目的,也并不只是为了那场决战。
谋逆篡位之举,并不会违背他的剑道,叶孤城早已想过,若是他一辈子也解不了天外飞仙,就此难有寸进,这等困局,对他来说,只会比死更难堪。
剑者只需诚于剑,他几乎看遍了天下剑,也败尽天下剑,唯有君主之权剑,他从未见过,也从未胜过。
——这已可算得上是大逆不道。
叶孤城露出一个微笑,极尊贵又极倨傲的笑。
九月十五,月圆,满中天。
西门吹雪在等,他过去的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很多时候,他都是在等,但从来没有一次等待,会让他的心情这样平静。
以往每一次决斗,每一次拔剑,每一次出手,森寒剑气裹挟着杀意,纵横之间,极尽锐气锋芒之利,不留退路,不能回转,不生即死。
现在,他什么都懒得再想。
陆小凤踏进皇宫之后,在那最机密的所在,看见了西门吹雪。
白衣如雪,静静站在小窗下的西门吹雪。
不论何时何地,陆小凤看见这个男人时,都会想起那些不世出的名锋,绝代的神剑。
陆小凤幽幽叹了口气。
他原以为西门吹雪可以像一个人,血肉裹着灵魂,情感充盈躯体,但不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可以是极北之地的寒冰,或者是悬崖峭壁上的顽石。
但唯独,不太像人。
然而这些外表都抵不上西门吹雪的一句话,一句让他发自内心得感到惊惧的话。
西门吹雪说:“我已懂得情字。”
陆小凤惊愕了许久:“……不可能。”
西门吹雪摇摇头。
“你不信?”
陆小凤犹豫了一下,才道:“你难道喜欢上了峨眉派的孙姑娘?”
在他印象里,似乎只有这个姑娘勉强算是和西门吹雪有过接触。
西门吹雪毫不犹豫的摇头:“不是她。”
“那是谁?”
西门吹雪缓缓说出了一个他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想到的名字。
叶孤城此刻腰间佩着的剑依旧是他自己亲手所铸的那把,而另一把,也就是他在春花楼那日涌出天外飞仙的剑,则在另一个人手里。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彻底。
南王世子亦步亦趋得跟在他身上,脸上的兴奋和紧张虽然极力压制,但依然存在,叶孤城驻足远眺天外孤月。
其实这个计划绝不算天衣无缝,叶孤城随意便可以挑拣出好几处破绽,但他依然在赌,赌一场人心。
当今天下,可算太平,当今君主,也可算明君,朝廷对藩王的监视力度也确实足够,南王毕竟只是一个藩王,不冒奇险,无法成大事。
但就算这样,在叶孤城看来,恐怕也有些一厢情愿了。
夜色沉暮,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进入京城。
一只葱白玉手掀开帘子,露出女子冷俏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