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记》如意锦

6、结尾

　　十多天后，赵铁柱终于盼来了来信，但不是赵玫写给他的，是一个多年不见的老乡写的。

　　他跟赵玫一起念过书，是朋友，他交给赵铁柱的是一封死亡通知单。

　　赵玫没了，一个念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赵铁柱的四肢百骸，然后化作齑粉，全身魂散。赵铁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反正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已走在灯光璀璨的街面上。

　　跟他来时一样。

　　赵铁柱辞了工，按照李德说的去找一个叫林牧野的人，他知道赵玫的死因。

　　李德说林牧野跟赵玫一个系，学历史的，有文化，将来可能会在省文化厅工作，你要尊敬点。赵铁柱含着泪点头，文化人当然要尊敬。李德又说林牧野的名字中有个典故，“武王伐纣”，周武王联军与商朝军队在牧野进行决战，你要巴结点。赵铁柱应承，他爹也很有学问，书香门第，当然要巴结。

　　只是与设想中的不一样，赵铁柱最后是在一个阴暗的地下室里找到林牧野。

　　他长得很有气质，双手干干净净的，确实跟他们不一样，可是赵铁柱踮脚张望了一下，这地下室住得不比工棚好呀。

　　“你找谁？”林牧野对这个不速之客很有戒心。

　　赵铁柱怀疑得看了看林牧野，讷讷得说，“我找林牧野，……林教授……”赵铁柱能想到的有文化有学问的就是教授，所以他看见文化人就这么喊。

　　林牧野托了托眼镜，笑了，确定这人不是便衣警察。

　　“这里有个懂点历史的林牧野，但没有林教授。”林牧野把赵铁柱请进了门。

　　林牧野用开水洗了个杯子，请赵铁柱喝茶，问他找他干嘛。

　　他不问还好，一问赵铁柱就一个劲得哭，口里含糊不清得说着，“我姐没了……”

　　林牧野最终还是搞清楚了赵铁柱的来意，面容还算镇定，脸颊含笑，却是苦涩的。

　　“你姐，你姐想不开呀！”

　　林牧野告诉赵铁柱，他和赵玫曾经是恋人，毕业后，他把学校分配给他的工作单位名额给了赵玫，自己下海去创事业，允诺她将来捧一大堆玫瑰花来娶她。

　　赵铁柱说，“这样很好呀，姐夫。”

　　林牧野再次推了推眼镜，“可是后来赵玫把工作给丢了，挤掉她的是两个学妹。家里有资源。”

　　赵铁柱突然懂了，捂着面道，“俺是农民，我姐姐也是农民。”

　　林牧野沉默了，往赵铁柱的杯子里添了水。其实赵玫只要再等一等，就想得开了，96年以后毕业双向选择，大学不再包分配了。满大街都是这样“没有身份”的人了。

　　过了很久，林牧野才继续说，“她想不开，我知道她自来是个想不开的人，但我那时没有在她身边。”等着宝马香车得来娶他，可是前提没有实现，他也不敢联系赵玫。

　　再次获悉赵玫消息时，林牧野跟赵铁柱是同一个反应——好好的人，一下子就没了。

　　三天后，赵铁柱来跟林牧野辞别，说他要回乡，因为他是个农民。

　　林牧野问他，“回去干嘛？”

　　赵铁柱说，“种田。”

　　林牧野问，“还能干点别的事吗？”

　　赵铁柱说，“我不知道干啥，除了种田，我啥也不会干。”

　　林牧野说，“那你卖碟吧。”有人靠卖碟，已经坐上小奔驰，挽着细腰高跟鞋的美女了。

　　赵铁柱问：“什么是碟？”

　　赵铁柱跟林牧野在阴暗的地下室里看了一个晚上的碟，他终于知道什么是碟了，也知道什么是黄碟了。

　　“姐夫，你就是干这个的？”赵铁柱已经看得面红耳赤以及目瞪口呆，你不是文化人吗？

　　林牧野不知道赵铁柱是什么意思，是说他是拍这个的呢还是卖这个的？

　　“这个很好卖，只要家里有影碟机。”林牧野说，“现在经济好了，农村也会富裕起来。”

　　赵铁柱一张乌七八黑的脸还是对着林牧野，“姐夫，你就是干这个的？”他重新问了一遍。

　　林牧野不得不回答了，怒气冲冲得说，“我不是拍这个的，也不是卖这个的，我是个写小说的。”

　　“写啥小说，像金庸古龙那样写小说？”赵铁柱虽然没有文化，但是他也知道金古。

　　地摊上金庸古龙的书五毛钱一本，有些还是冒名的，写得特别风情！

　　写啥小说呢？林牧野还真说不出口，当年他跟人合作下海想发财致富。结果对方接头的就是个搞盗版小说的，瞧不起他们这些白面皮的“文化人”，但稀罕他们的学问。接头人让他们当枪手，愿意干就干，就一本书一千，不愿干那么你们怎么来的就怎么的回去。

　　都逼上梁山了才告诉他们只能给宋江提鞋，当时七八个怀揣着梦想的学生有五个留了下来。林牧野以一个洋气的名字“艾莉丝”为名，胡编乱造了一大堆罗曼蒂克的小说。对方说了，“小林啊，你要多看，这样才写得出来。”

　　所以在林牧野的地下王国里，一屋子的碟，他的历史类书籍与研究资料堆在角落里生灰长尘。

　　林牧野没有正面回答铁柱，只说，“卖个碟，多条出路，人不是只有一条路。”

　　又是个三天后，赵铁柱的蛇皮袋里装上了一大捆碟，他一个人浩浩荡荡得回了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