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azing Grace》尹培越

4、第三节

　　Through many dangers, toils and snares we have already come.
　　T'was grace that brought us safe thus far and grace will lead us home.

　　花满楼一直没有养导盲犬。他想，被狗牵引的人和被人拴住的狗，怎么看都不是很理想的事情。
　　所以他的行动能力一直都不是特别强。
　　今天，花满楼从“eleven”出来之后，花了不小的一番功夫才来到附近的社区公园。
　　不过，渐渐熟悉黑暗，却还能够感受到生活不断向上的张力。
　　这已经是极好的事情了。

　　这时候，公园露天音响开始播放《如歌的行板》，大提琴深沉的音色徘徊在空旷静谧之处，沉淀于人类心底祥和之所。
　　他在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头顶上传来树叶沙沙的声音，还有飞鸟扑棱棱振翅的声音。
　　今天是个很不错的天气。
　　花满楼几乎可以想象到浅金色的日光带着春末夏初的芬芳，滤过头顶上方的树叶时，将整个树浸染得犹如晶莹的碧玉。
　　每一丝跳跃的光线轻巧地落在枝叶上，踏起树梢浅浅堆积的尘埃，然后又从缝隙里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和手背上。

　　宛若神指尖上弹奏的琴弦……
　　不多久，公园里渐渐多了嬉闹的声音。那些奔跑起来略带踉跄而又轻快的脚步声告诉花满楼，午休过后，孩子们开始来到这里游戏了。
　　虽然看不见，可脑海里依然却闪过色彩明快的画面。

　　有些人，在万紫千红的世界里感到灰暗和绝望；有些人，在一片漆黑的视线中看出琳琅缤纷。
　　陆小凤难得安静地靠在自己青灰色的车子上，没有上前惊动花满楼。
　　只是这样注视他。
　　如同注视生命最美妙的和弦。

　　陆小凤从来不掩饰对花满楼的钦佩和赞赏。
　　与性别年龄相貌家世学识……完全无关。有时候陆小凤觉得这样的钦慕更大意义上是一种对于人类生命的爱。
　　坚韧，蓬勃，温暖，并且任何时候都从未出现绝望……

　　见到花满楼从长椅上站了起来，陆小凤随即将手伸进车子里，“叭——叭叭”按了三声喇叭。
　　很快俊秀的青年便朝这边过来，步态自在，有如春水。
　　“陆小凤，你怎么在这？”花满楼问他。
　　“正要去找你，开车路过时看见你在这。”
　　“你最近很忙。”花满楼偏着头想了想，说，“我们大约有三个星期没见过面了吧。”
　　陆小凤笑着拉开车门：“花满楼先生，请原谅我！”

　　“还在忙金鹏银行的那个案子？”花满楼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嗯，我没查出来什么问题，只是觉得有地方不对劲。”陆小凤挑了半边眉毛，继续说，“这次可能真的要麻烦你了。”

　　花满楼轻轻“咦”了一声，垂下眼睛，似乎在等陆小凤继续说下去。
　　停了一下，陆小凤才说：“花满楼，这个案子先不说，现在还有个最大的问题，——我被赶出来了。”
　　“赶出来？”花满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三个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被辞退？——不会，陆小凤的侦探所就他一个人。
　　还是……
　　“别想了，就是表面的意思。”陆小凤耸耸肩，摊开手，无奈地说，“我没地方住了。”
　　“可据我所知，陆小凤你不是住在酒店里么？”花满楼皱皱眉，记得陆小凤曾经说过，干私家侦探这一行流动频繁，所以住酒店省心。
　　“之前是的，可我现在没钱付房费，所以喽。”陆小凤依旧是一幅满不在乎的口气。

　　花满楼很想说，既然你都不担心，那我做朋友的也只好无条件信任你了云云。
　　可陆小凤却不给他机会，径自说下去：“我已经在我的LSUV上窝了三天了。”
　　……
　　…………
　　开着顶级越野车，露宿街头……
　　花满楼摇着头笑了：“陆小凤先生真可谓富可敌国，贫无立锥啊。”说完，便将房门钥匙丢给了陆小凤。
　　“谢了。”陆小凤毫不客气地接过，脸颊上笑出两个酒窝。
　　“不用，正好空了间房。只是没有收拾过。”
　　“没关系。”
　　“还有陆小凤，女人的话……”花满楼忽然想起来，陆小凤是个正常男人，而且是个很讨女孩子喜欢的正常男人。
　　有几次，他和陆小凤通电话的时候，旁边都会有个千娇百媚的声音在抱怨。
　　而花满楼暂时还没做好准备在自己家里每天都出现不同陌生的女人。

　　“啊……花满楼，我知道我知道。”陆小凤头点得飞快，丝毫不顾及对方是不是看得见。
　　“嗯。”
　　“大家都是男人，女人的话，以后我也会多多介绍给你的。”
　　“…………”
　　陆小凤全部家当也没多少，从车上搬到花满楼家里，再将那间空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也就算喜迁新居了。
　　花满楼这边却趁着外卖没有送到的间歇，问陆小凤：“好了，现在你可以说还有什么事情了。”
　　陆小凤将自己丢在沙发里，闷闷地说：“不就是那个案子喽。霍天青那边的确没查到什么，可我还是觉得有东西遗漏了。”

　　“你先告诉我，金鹏银行的董事团弹劾霍天青理由是什么？”
　　“投资不当，造成公司巨额亏损。”
　　花满楼拿了一罐冰冻红茶，一边喝一边说：“我听说了，两个月前霍天青对J国的指数期权投资失败了，那一次空头的‘等价对敲’损失大概六亿美元。可这些对金鹏银行来说，并不算多。”
　　陆小凤眉毛胡子一起皱了皱，接口：“所以，你也认为是董事会那帮人找碴？”
　　“不，陆小凤，据你了解的，霍天青是什么样的人？”
　　“有点能耐，但是刚愎自用。这可是他手下的那群投资经理对他的评价。”
　　“那么陆小凤，像这样的人如果认准投资有利可图，他会只投几千万进去么？”花满楼将红茶罐子平平地端在掌心，淡笑着说。

　　陆小凤不仅瞪大了眼睛看着花满楼，忽然猛地一拍大腿，说：“果然，霍天青这次的失误不是偶然的。花满楼，还有一件事情我没来得及告诉你。”
　　“哦？什么事？”
　　“弹劾霍天青的那几个老头子里，阎铁珊和独孤鹤都是霍休的人。”
　　“照这样说来，事情岂非都是霍老先生安排好的。如果是，那目标一定就瞄准上官谨了。”

　　而陆小凤却提出了另一种可能：“花满楼，我觉得事情没这样简单。人是会变的。他们不一定永远都是霍休这边的，也可能投靠了上官谨，毕竟霍休几年没有主事了。”
　　“假设上官谨设下圈套让霍天青犯错，再收买阎铁珊和独孤鹤，那他下一步或者就是逼着霍天青往他这边靠了。”花满楼是聪明人，很快顺着陆小凤的话推下来。

　　抱着手肘默了片刻，陆小凤说：“狐狸尾巴总是会慢慢出来的，我现在头疼的是，听说上官谨背景很复杂，那我还要多做几手准备了。”
　　反应过来“背景复杂”这四个字什么意思，花满楼不禁有些担忧地想到了陆小凤扔在车上的那把枪，如果没有这东西的存在，说不定自己还会羡慕私家侦探的工作。

　　花满楼刚想说话，门铃“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
　　“大概是外卖来了，我去拿。”花满楼说着便起身往门口走去。
　　见花满楼去接外卖，陆小凤转身拨通了电话：“猴精，是我。”
　　“陆小鸡，我就猜你还没死透。最近为什么联系不到你？”听筒那端是司空摘星没心没肺的声音。
　　听见朋友安好，陆小凤有一瞬间的欣慰，紧接着却压低声音说：“有人盯上我了，前些日子电话被窃听。你要多小心，我暂时在花满楼这边。”
　　“你担心他们卯上花满楼？”
　　“是，有精神帮我留意一下是谁搞鬼。”
　　“没问题。”司空摘星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然后陆小凤听到花满楼在身后说：“送错了餐，陆小凤先生愿意将就一下新口味？”
　　陆小凤无所谓地笑了一声，却在下一刻敏锐地听见从花满楼手里的餐盒传来了某种熟悉的撞击声。
　　“该死，快丢开那个盒子！”陆小凤大吼。

　　几秒钟之后……
　　金红色的火光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从三楼花满楼家的阳台上冲了出来，并伴随着浓烈的硝烟味，带住死亡的压抑，猛地裹住了这条宁静无争的小区街道。
　　初夏的天空，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