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開與凋零》散髮

8、第八章

　　想着好久没一家人一起出去吃顿饭了，思凡开心得一整天嘴角都挂着笑。

　　今天是清洁阿姨来打扫的日子，思凡可以轻松一点。思凡是那种没受过几日苦，就被豢养在家的幸福人。自然是将家庭摆在第一位，老公是金主，儿子是宝贝。而她是老公跟儿子的宝贝。

　　照例，思凡在路口等着儿子下课，细雨纷飞，她只穿着雨衣，雨鞋。没有撑伞是因为想空出手来帮儿子提书包。

　　“妈，下雨妳还出来，以后别等我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許浩伟撑开伞走向母亲。因为雨衣亮眼，他一下车就看到母亲。

　　“今天晚上爸爸要带我们去吃饭，我们快回家准备准备。”

　　思凡买了一柜子的衣裳，从没机会穿给老公看，她想打扮得美美的，跟许国栋一起吃一顿饭。

　　许浩伟没特别表示，爸爸在他生命中，是个圣诞老公公，有求必应。

　　念幼儿园时，一家人住另一个地方。房子不大，但有自己的游戏室，摆满了玩具、积木，甚至还有溜滑梯。爸爸就是在那里跟他玩的。

　　父亲后来换工作，搬到现在的家。因為事业发展顺利，一路升职。但从此之后，晚饭就都是母子俩一起吃。

　　其实他跟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父亲几乎是缺席的。

　　林思凡接过儿子的餐袋，习惯性想拉起儿子的手。許浩伟挣脱母亲的手，也没让母亲替他拿书包，都已经是个青少年了，母亲却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孩子，总是想替他做好所有的事情。

　　“妈，我的力气比妳大，书包很重我自己背。明天周六，我跟同学约好十点到公园打篮球。”
　　許浩伟低头看着母亲，酷酷的跟母亲说。

　　許浩伟个子长得像爸爸一般瘦高，脸型相貌却像外祖父，戴副眼镜，徐志摩那样斯文的长相。

　　“打球的有谁，妈妈要不要帮忙准备点心、运动饮料？”思凡热心的问。

　　“不用了，妈。”浩伟直接拒绝了母亲。

　　晚上七点半，许国栋办公室的会议才刚结束，自己开车过去餐厅。

　　林思凡母子另外搭计程车先过去。他进入餐厅找到在包厢的思凡母子。

　　“我自作主张先点了，记得你喜欢这家的生鱼片，叫了定食，可以吗？”

　　林思凡招呼許国栋落座，征询他的意见似的告知菜色。

　　妻子今天一身素白，胸口一大片泼墨画风似的色块，深浅、浓淡晕染的艳红。斜襟的旗袍领，扣子直扣到脖子上，非常的古典风格。

　　“这哪时候买的，没看妳穿过？很好看”国栋眼神中带着满满的赞许。

　　“你喜欢吗？”思凡眼角流露出喜悦，她低下头，顺顺衣服。

　　一家人吃日本料理，父子都很能吃，尤其是許浩伟，还又多叫了二份握寿司才吃得饱。

　　………

　　李芷芸终于结束拍摄工作，摄影师盛赞李芷芸的专业。

　　她向所有的工作人员鞠躬道谢之后，开始快速的卸妆，并找小张带她去处理头发。

　　女人的敏感告訴她，昨天她好像惹莫勤辉不开心。

　　因為她传出的讯息莫勤辉没有回覆。

　　虽然當時莫勤辉脸上看不出来，但她对人的感觉向来敏锐，直觉是为了抽菸这件事让人不高兴。

　　她求助小張：“张大哥，这趟来台北给莫大哥还有你们添麻烦了，晚上换我请你们吃饭吧！杂志社拍照的酬劳很丰厚，但是我不熟台北，就麻烦你帮帮我，想吃甚么都可以，我不怕花钱。”
　　李芷芸的声音娇脆，语气带点撒娇的味道，小张无法拒绝。

　　“妳吃不吃生鱼片？我知道一家日本料理，是走创意料理风格，味道很好，如果不吃生鱼片还可以吃别的。老板很喜欢那家的菜，价钱公道，不会太离谱。李小姐刚刚出道不久，虽然上部戏知名度打开了，我知道片酬跟老板那种一线明星没得比，有诚意最重要。”

　　小张送李芷芸回饭店，並打电话订妥餐厅，然後发了信息给莫勤辉，自己就先回家小睡一会儿。

　　…………

　　莫勤辉在健身房，带着耳机用跑步机，因為運動量大脖子上挂着毛巾，时不时的要擦汗。他喜欢听歌，也喜欢唱歌。刚出道的时候，还梦想自己能当歌手。无奈歌声的辨识度不高，倒是演戏，演出一片天。台湾的偶像剧走下坡之后，他就到对岸发展，也给他闯出名堂，如今异乡更像故乡。

　　人低潮的时候，动一动其实就能改善心情。自从接到老房子要拆的通知书，莫勤辉的心情就不太好，一直陷入回忆过去的状态。

　　自己的童年，因为父母离异的关系，在学校被同学讥笑，一直不是太快乐。疼爱他的爷爷，能为他排除父母争吵时的风雨。但离开家拿掉屏障，困难还是要自己面对。

　　他自卑，他羡慕。他小小的心灵，要的不多，只是一个平凡正常的家。周末能一家人坐公车，到动物园看大象－林旺爷爷就好。很可惜的，这个愿望从未实现。

　　他爸爸、妈妈，两个人能力都好，脾气也都很倔强，连小事都能谁也不让谁。妈妈生了他，自觉为了孩子，牺牲了自己的事业，极端不公平。父亲却是个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思想，根本无法沟通。

　　二人离婚的时候，莫勤辉的爷爷悄悄地哭了，还是莫勤辉帮老爷爷擦的泪。父母为了他的监护权吵得不可开交，上法院好几趟，法院最后还是判给了爸爸。爸爸平日里忙，教养都是爷爷。一到寒暑假，有时候会到外婆家，跟母亲住一段时间。

　　外婆不是不疼他，只是更心疼自己的女儿。时不时在莫勤辉面前数落他爸爸的不是。

　　他还只是个孩子，解决不了大人的问题。

　　外婆尖锐的声音，恨得牙痒痒的语气，深深的伤害到了他。而他连保护自己不受言语伤害的能力，都没有。

　　回忆总是片段的。跑完一小时，出了一身汗，过去的岁月，随着汗水蒸发，伤心也渐渐埋到内心最底层。莫勤辉冲洗掉一身汗水，换上干净的衣物，走出健身房。

　　手机里显示小张传来信息“晚上七点半，吃日本料理，六点半到家接你，彬哥也会去。”

　　莫勤辉忍不住笑了，小张用字简省，这样也行。

　　因為住得离健身房不远，他往往走十五分钟的路程回家。走过几条街，轉至巷子深处，有几排二、三层楼高的连栋老房子，自成一区。

　　爷爷以前是公务员，职位不低，配有宿舍。爷爷、奶奶从大陆带着爸爸逃難過來，奶奶过世得早，莫勤辉只看过照片。黑白照褪了色，受了湿气浸润，甚至已经斑斑点点起了一圈圈的白。

　　照片中的奶奶，眉毛修得细细弯弯的，眼睛是漂亮的大眼睛，嘴唇是单薄的两片，应该是上了口红，颜色浓重。

　　莫勤辉打开锈蚀的门，穿过浅窄的院子，进入屋内，给自己到一大杯水喝下。运动过后，急需补充水分。时间不多了，他匆匆梳洗，等着小张开车来接。

　　周五晚上，台北市塞车塞得厉害，到餐厅的时候，已经接近八点，还好彬哥先到了，不然位置差点被取消。进门的时候著急，小张慌头慌脑的，还撞上一个男子。对方很客气，只说没关系。

　　莫勤辉当偶像的，身材高是基本。小张撞上的人，个子也很高，而且挺拔。能让莫勤辉多看一眼的原因是，这人身上的气质不同。应该是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五官立体分明，一双眼睛有着似墨非墨般的颜色，瞳孔还闪烁着像猫眼石一样的光芒，任谁看了都知道是混血儿。这张脸、这等身量，就算搁在演艺圈里，也是难得一见。

　　虽然只是简单朴素的穿着，Polo衫搭休闲裤，但是既摄人又内敛的气质却让人不得不侧目。该怎么形容才好呢！应该就是所谓的成功专业人士才有的气质。

　　男人看男人，会有同性相斥的感受，女人不同。但李芷芸年轻，又一心挂在莫勤辉身上，只觉得眼前的大叔相貌堂堂，仅此而已。

　　李芷芸转头看一眼莫勤辉，拉拉莫勤辉的衣袖，唤回注意并希望他跟上。

　　“莫大哥，走吧，彬哥一定饿惨了。”莫勤辉收回自己的目光，跟着走进包厢。

　　彬哥早到，已经喝了两杯茶，都快饿昏了。

　　李芷芸今天当主人，她让大家别客气尽量点。真的也没人跟她客气，因为这里再怎么点，也不会太离谱。

　　这一顿饭，算是李芷芸给莫勤辉赔罪。这两人的心结，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另外两个陪客算是赚到了。

　　“莫大哥，我知道我冒冒失失的跑来，给你添麻烦了。这几天幸亏有你，管我住还管我吃，连张大哥都借给我用，我以茶代酒，向你说声谢谢了。”

　　李芷芸站起来，弯腰向莫勤辉一鞠躬。莫勤辉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妳一个小女孩，又不熟地方，这没什么的。”

　　李芷芸涨红了一张脸，眼睛又睁得大大的，似期待莫勤辉说些什么。莫勤辉被看得有点尴尬，勉强吐出几句话。

　　“彬哥，你帮我找找房子，年底前我得要搬家了。”他连忙岔开话题。

　　“没问题，其实我太太已经帮着看过几个房子。我想还是找刚盖好的，安全管理完善。你现在住这个老房子，我都怕你被骚扰。”

　　“都是老邻居，没人会骚扰我的，要不是房子要拆了，我也舍不得搬。”

　　菜上得很快，饭都吃得差不多了，彬哥起身准备回去休息了，莫勤辉也打算要送李芷芸回饭店。

　　莫勤辉掏出皮夾，本来准备要付钱的，但是李芷芸眼明手快，一把抢走帐单。

　　“说好我请客的。”李芷芸瞟了莫勤辉一眼，然后笑了。

　　小张陪着李芷芸到柜台结帐，莫勤辉自己在一旁等待。

　　餐厅的一隅是日本的枯山水造景，一盏石灯笼设在一棵苍松之下，旁边还挖了一个小池子，养有几条锦鲤。

　　一位个头娇小的短发女子，穿着一身白色立领洋装，背对着莫勤辉，站在水池前面。

　　洋装是丝织品，锦缎的光泽耀人，小盖袖镶上一圈白狐，下半身从大腿一半的地方开始，也接上一圈又一圈的白狐狸毛，直到膝盖上，无比华丽。

　　这里算高级餐厅，但不是宴会场所，穿成这样来吃饭，令莫勤辉哑然失笑。特别想看清楚是哪个奇葩。

　　他还在好奇女子的长相如何？正想悄悄靠过去看看的时候，转头却见到刚刚一进门碰见的男子，正巧从另一处包厢出来。他好像是认得那名女子，瞬间呆愣住，连动都动不了。

　　那男子踟蹰半天，才往白衣女子而去。因着男子开口发话，白衣女子转过身来，仰头看着那男子。

　　齐眉的厚刘海，雪白的脸，艳红的唇。胸前泼墨般的鲜红色块，斜襟立领的白洋装，居然是华丽与雅致兼具。

　　这样的衣裳，这样一张复古的面容，昏黄的灯光下，居然像极了老上海的女伶。

　　弯弯的柳叶眉，樱桃红唇，阮玲玉似的风情。

　　莫勤輝看呆了，这女子不是有数面之缘的林思凡吗？

　　戏演得多了，他忽然觉得，眼前好像会上演一出荒谬滥情的肥皂剧。

　　…………

　　林思凡一家吃完晚餐，许国栋去排队结帐，许浩伟去洗手间。她一人独自等待。她摸摸手中的黑色皮包，想起家中的精品堆积如山，今晚她却刻意提着老公送的香奈儿 2.55，不外乎就是想藉此暗暗表示亲腻。虽然老夫老妻了，但是闺房之乐……还是需要酝酿的。

　　她低着头看着池水流动，没留心身旁多一个人，而且还开口对她说话。

　　那是曾经熟悉的口音，应该年纪大了，所以声线变得低沉：“思凡好久不见？”

　　传来的声音，对林思凡来说，是个时光遥远的梦，她怔怔的以为自己有幻听，想摇摇头不予理会。但是贴着背脊的温暖，还有再次的问候，告诉她这是真实而非幻象。

　　她转身抬头仰望面前的人。啊！毕竟太过久远，美梦也成了泡影，曾经的回忆，如今只剩下戚戚惶惶的不安。林思凡的脑子一下子空了，做不出回应，人整个僵住。

　　是丈夫的声音：“浩伟还没好？”将她神识拉回来。

　　许国栋不知何时过来的，悄悄替她披上黑色的棉袄，然后转身对妻子身侧的男人说话。

　　他熟稔地拍拍对方的肩膀：“家明好久不见，又回来找哪家公司谈合作案？改天也上我们公司聊聊？”

　　妻子的异样，许国栋不是不知道，于是他紧紧地搂着林思凡，几乎是过分的卖弄亲热。

　　许国栋气今天来的不巧，居然让这两个人碰上。想起过去，许国栋不由得心底暗暗生恨：没想到都这么些年，还会……？妻子僵硬的身体，泄漏了情绪。

　　毕竟都是四十岁上下的人，人生阅历是有的，心底的不愉快，脸上看不出来，许国栋笑得极为开怀：“我们一家刚吃完饭，要回家了，改天有机会再聊聊。”

　　此时许浩伟恰巧也出来找父母：“爸、妈，我们走吧！”

　　浩伟上完洗手间，找到父母，要一起回家。思凡茫茫然的一手挽着一个，夹在丈夫与儿子中间，更显得她娇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