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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紫薇星雨,落地成坑。今夜良辰,是又有哪个贵人去世了吗?”我自言自语,突然冷笑着想,骗谁呢,难道还有人会答我不成,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始终只有我一个。

      自从七十年前,师傅砍了我的一双脚后,我就呆在南青山的山洞里,进出不得。这里有泉水也有果子,藤蔓垂挂,白蝶穿梭,倒也不算个太坏的地方。

      我拖着残躯睡在了温泉里,只有这药泉能让周身的疼痛缓解一些,我是已经没有多少日子的了,毒入肌理,复伤脾脏。无论鬼医说的多么天花乱坠,自己的身体,也唯有自己知道罢了。

      也许因为快死了,睡梦里总是梦见年少往事。

      师傅收我的时候,还幻不出个人形。肋上生了一对翅膀,不伦不类,似猫似虎。他便做了个小背篓,带着我在人间紫竹林里过活。

      那紫竹林周围有瘴气,屋前有法门,连屋檐下都悬着清音铃铛。

      他每每出去,总化成个莽夫瘸腿的样子,今日带回一兜樱桃,明日带回三五鲜桃,又或者甜辣爽口的腌萝卜。

      那时的日子多么好,好的像是一场回不去的梦境。

      每次醒来的时候,我总是泪痕斑斑。

      “碧落,醒醒。”我勉力睁开眼睛,只见一个高额红发的佳人。她站的离我极远,只用匕首拖着我的下巴。

      春衫单薄,是花瓣化成,在清池下恍若无物,我下意识折了块芭蕉叶子遮身:“敢问尊者何事?”

      “羽妃病急。”那人瞪大了眼睛,恶狠狠的来了一句,并不看我。避瘟疫似的怕伤了眼睛。

      我想了一刻,才顿悟,原羽妃便是我的亲生姐姐漱玉。这些年来,他们佳偶双成,想必过的好不开心。

      “哦,原来这漫天的星宿是用来葬她的,”我笑着点点头,黯然道:“当真是可惜了。”

      “你这毒妇,真是死不悔改,若非你下毒害人,羽夫人哪会夭于韶华。”那侍女看上去十分愤懑不平,只怕不能一剑杀了我。

      纵然是冷了心,我还是觉得奇怪,为何人人都只相信眼见的东西,从来都不肯动动脑子。

      我的说辞,和七十年前一模一样,没有做过的事情,你叫我怎么承认。没有做过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罚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你从来没有一次信过我。

      生而为妖,对不起。十分,对不起。

      “你走吧,我并不想见她,”我和漱玉之间多少新仇旧恨不提,早已是恩断义绝的。她说的不错,我从来没有胜过,哪怕我从来没有想过和她争,我的存在,我的出生,本来就是最大的错误。至于另外那个人,我根本不会和他争。

      如今我只想安静的在这里,死去,烂成泥,化成骨,融成灰,与人无忧更勿扰。

      “哪里轮到一介死囚嚣张?”那侍女纹丝没动,从背后飞出一道白影,鞭子落下,在我面上划出一道血口子。

      “长老,”侍女退了几步,我变看见了白芒,我昔日的同窗,知己,护卫及,大概人家不愿意承认,好友。依旧十分年轻,十分英武,十分冷静沉得住气。

      他大步迈进来,目光轻扫,隐约有些诧异,许是太久没见过如此狼狈的丧家之犬,手中的鞭子并未停止,反修炼的更为精进,手腕一挑一抹,蝎尾似的圈住了我的脖颈。拖着死物一样将我向外撕扯。

      “长老,她没有,”那侍女面冷心热,此刻险些叫出來,话到嘴边换了个说法:“她没法子走。”

      白芒顿了一下,假装被听见,手腕上扬将我人卷到潇云上。一把老骨头禁不起这般翻腾,我排山倒海的咳起来,曾经断掉的肋骨此刻疼的几乎喘不过来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故作姿态,活该。”白芒的口气如此嘲讽又正义。

      背锅背了这些年,一时之间我恍惚觉得自己真的是错的那个。众口铄金,难道真的是我做错了事,又消除了记忆。我咬牙死忍,并未发出声音,要是学得会示弱,怎会把自己连累到这种境地。

      风声呼啸,我同白芒,而今也是行动陌路,无话可说。

      他避开耳目,从密道暗房入了天水一宫。

      看见那柱子,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我的伤口又火辣辣的痛起来,止不住的颤抖。白芒抱着我,分明没有说什么,只抱的更紧了些,眼泪止不住的下坠,像是没知觉的在流血。

      七十年了,我以为我忘了,可是我没有。

      历历在目,夜夜梦魇。

      “妒而生恨,如斯狠毒。阿碧,我恨只恨可怜你,看你如今活生生长成了一个怪物。”

      “阿碧,是我对你太好,是我误了你。”

      “这枚仙骨,是我给你的,如今师徒末路,我收回来便是。”

      趁他动手之前,我自震断了筋脉。那仙骨应声破裂,给我带来了凌迟般恒久剧烈的痛楚。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还给你,修为,武功,法器,位份。唯独这枚仙骨不可以,不然漫长余生,何以慰藉。旧日情爱,何以凭证。我不怕为人诟病,我只怕和你再也扯不上丝毫干系。

      师傅,你可知道我们妖,对别人心狠,对自己更是狠。

      兜兜转转到了内阁,榻上却陈列着一人气息奄奄。

      另有一人,目光焦灼,举着汤药,来回踱步。

      只不过掉了个个子,端药的人是漱玉。

      我看着榻,又看看她,顿时觉得心如刀绞。骤然相见,万般滋味,不知从何说起。

      “我的脚,是先生费了大力重接的。他待我极好,非常人可以比拟。”漱玉看到白芒,红了半边脸,退了两步复又理直气壮的辩驳道。

      “都到了何时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师,师,仙尊怎么了?可还安好?”我本来又这么多疑问,没想到体弱至此,张口吐了一滩黑血。

      “碧落,”漱玉疾步上来,紧紧握着我的手,指甲陷进肉里,一阵刺痛让我恢复些神智:“如今能救他的人,唯有你了。”

      “念在往日的情分,他好歹养了你一场。”漱玉看我不为动容,难免晓之以情起来。我却只觉得一阵阵令人作呕的香气。

      “怎么救?”漱玉明显松了口气,眼睛里隐约浮出些笑意。

      “挖你的心,换他的命。”答话的人,却是一直没开口的白芒。

      “动手吧。”趁着我还有气,趁我还没有病入膏肓,无可救药,趁我还没有清醒,骂自己愚不可及。

      “只不过罪人之心,先生他。”漱玉面露为难之色,是的,二人之榻,哪里容得下一颗多余的心呢。

      “别再瞻前顾后了,姐姐,如果他醒来,就说我死不悔改,趁乱谋反,被镇压了,尸首坠入东海,生魂俱灭,好吗?”

      漱玉一张脸白的纸一般,几次张口想要辩驳,到底按捺了下去。

      我慢慢的爬到那人的榻前,他嘴唇失血又皲裂,这些年,又清减了许多,不复当年神彩。我摸摸他的脸,一边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很舍不得。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动手的人是鬼医,我叫他把罗帕放在我面上,我怕血,又怕疼。想到以后终于不会在疼了,终于有点安慰。

      “如果后悔,你可以随时叫停。”鬼医鬼使神差的来了这一句,师傅早说这人不可靠,果然如此。

      “这些年承蒙你替我看顾身子。”原来鬼医也是看中了这颗心,他早知师傅身体沉疴难负。

      “有没有话留给他?”鬼医哭了,眼泪一滴滴打在帕子上,湿热的,沉重的。

      我内心清明,反倒无泪。只叹息了起来,这一生,不够长不够好,想起来的都非常委屈。

      “我女儿,”

      “冥帝将她看顾的非常好,她是绮罗公主,更是未来的女帝。你可以放心。”

      “他呢?”

      我摇摇头,抓紧了石板,心想我一直再等一个人

      从我孩提懵懂,到少女纯良,至华发满头

      这个人都未曾来到我的生命

      我想要他平淡温和,眉眼清澈,无偿爱我胜过爱自己。

      可是那人始终不来,可我却始终尚未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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