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坠落悬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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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依旧平淡，醇音白天修剪花枝，浇园种菜，修葺殿阁，晚上在湖心亭子里沉默的听琴，待得久了，渐渐也觉得心如止水，无欲无求。
是夜，山间流动的云幕后面，一轮秋月时隐时现。湖心亭子里传来一阵悠扬的琴箫声。琴声沉和温暖，是君蔼在拨弦，可这箫声空远寂寞，又是谁在吹奏？
醇音端着给君蔼煎的药，小心踏上石桥，湖面上放眼望去皆是枯败的残荷。那里依旧只有君蔼一个人。
见他到了，琴声箫声同时停下来，君蔼看着药碗不易察觉地皱了眉头。
“师父……”
君蔼不接。
“燕师祖说了你要按时吃。”醇音在君蔼清冷的目光中端起碗就啜了一小口，咸苦的药液呛得他一阵咳嗽：“不苦……不算太苦，师父你……”
君蔼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放下碗，醇音听他淡漠道：“这药你喝不得。”
“……”
“听说你无处投奔，我已经在山下找好了人家，正好苏珀有事要下山去，带了你同去吧。”
“……”
“你还是不打算下山么？”声音来自亭子顶。苏珀轻巧的跃下，醇音看见他手中的琥珀色长箫。
“我不去。”
苏珀飞快的看了一眼君蔼，笑道：“那我可要下山去了，留下你们两个真是让人牵肠挂肚啊。”
君蔼并未理会他的话，只对醇音说：“初云城姜氏夫妇，膝下无子女，城南最大的姜记药铺就是他们的产业。我已经打好招呼，你若想走，随时都可以。”
“我不会走的，师父。”
湖面上吹来一阵夜风，药力带起五脏六腑的一阵钝痛，君蔼用帕子掩住口低低的咳嗽。转眼数月，新弟子修行已经大有进益了吧，这孩子却甘心每日只在这里做些园艺洒扫，纵是自己日日冷言相对，也不动摇本心。言尽于此，一切皆由缘法，他别无他法。
苏珀拍拍醇音肩头：“我很快回来，别闯祸，还有，替我照顾好他。”
醇音重重的点头。
第二日清晨，燕丹又带着两个童子进园。这次是送了一罐岭南的蜂蜜，并邀请君蔼带着醇音参加今晚在云根谷底的迎新节。
“什么是迎新节？”
“是为迎接新入山的孩子们，上山五月后检验所学成效。”入秋了，君蔼却依旧穿着夏日的素色薄纱衫，靠在躺椅上神色恹恹。
醇音觉得入秋以来君蔼精神明显不济，也就没有多问，只捡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为什么在云根谷？云根谷又在哪里？”
“我们所在的地方，叫做琉云台。下面的深渊即是云根谷。传说云根谷里面的肉芝可增法力一纪，只是非常罕见，新人都聚在云根谷寻找肉芝……相互切磋，这也是为了在比试中考验新人实力，从中加以提拔。”
“哦，新人都要去的么？”
“新人要由各自师父决定是不是要带去。你有兴趣么？”君蔼笑了一下。
那一瞬醇音似乎又看见那一夜湖心亭里温和的抚琴人。心底里莫名一暖，这是他第二次对他笑。
想到这些日子他一无所学，而且君蔼不让他叫师父，燕丹也不让他叫师祖，自己只是个杂役的身份啊。醇音闷闷的说：“我不行啊，我什么都不会。”小锦、元琅、七雀他们一定会去的吧。而且，听君蔼的意思，如果醇音要去，作为名义上的师父，君蔼也就一定要去，而依他的性子恐怕是不会去的。醇音心底里空茫茫一阵惆怅，好久没见了，其实他还是很想和大家在一起的。
天色大亮，君蔼已经睡着了，醇音为他加了条薄绒毯，然后把罐子里的蜂蜜装一些在君蔼随身携带的小瓶子里。
各类杂活儿忙到正午，醇音才回到琉云台。阳光直射下来，花架下一片交织的阴影，君蔼仍在熟睡。琉云台一侧是悬崖峭壁，此时云雾消散。醇音轻轻趴在悬崖边向下看。悬崖直上直下，深不见底，视线所及最低处云雾弥漫，无法确定谷底还有多深。醇音感慨，初云山地势远比世人传说的要复杂险峻。
不远处有几棵小腿粗的松树从崖壁上探出来。醇音出神地想：如果就这样跳在松树上，看起来会很逼真的吧，君蔼会不会施展法力来救他？想毕他又笑笑，这么高的悬崖，一旦出危险，可就得不偿失了。况且相处这么久，醇音心里已经无所谓那些答案了。
醇音站起来，转身欲往回走。突然间脚下一滑，身子向后一歪，重心不稳。跌落下去的瞬间，醇音不由得惊叫出声，花架下素白的身影一掠近前。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醇音直直的跌了下去，心底涌起一阵剧烈的恐惧。他看到崖边君蔼眼底闪过一丝清晰的痛色。醇音震惊于他的速度，他只差一点就抓住了醇音的衣角。
醇音向着云根谷底急速坠落，手脚并用的在虚空里乱抓，他还不想死。
忽然间眼前一花，醇音觉得腰间已经被人抱住。那人衣料轻软凉滑，衣服下环住他的手臂清瘦坚定。
半空里，醇音对上君蔼的眼睛。
“不要乱动。”他低低的说，一边向谷底望去，依然深不见底。
醇音心里一暖，接着又是一惊：他竟然跟着他跳了下来！
下坠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他们正飞快的穿过云雾。君蔼始终调整着视线望向下方，沉黑的眸子里一片清明，全然不似平日里的倦色。
醇音实在想不出在这急速下落的过程中，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几乎是一瞬就穿过了云层，醇音看到正下方接近谷底的崖壁上有块突起的岩石，无处可避。他恐惧的闭上了眼睛。
几乎在同时，几根从崖壁上生长出来的树枝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他们身侧。君蔼出手如电，抓住了崖壁上的一段树根。二人稍有停顿，顺势向崖壁荡过去。树根细滑，再加上二人之前的坠落之势，瞬间即会绷断。
醇音看见君蔼掌心摩擦出来的血迹。
也就在将触崖壁的一刹那，君蔼带着醇音急速旋身，背部重重的撞在崖壁上，同时竟借力将醇音推了出去。醇音落在距离地面不远的小树丛里，君蔼则直接跌落在下方突起的石头上，醇音听得他一声闷哼。
树丛中几个翻滚，已经落地。醇音心下急痛，顾不浑身的酸痛和擦伤，大声唤着师父冲回崖下。君蔼在那里勉力倚着崖壁坐起来。
醇音冲过去抓过他的右手，手掌有几处擦伤竟深可见骨。
“师父……你没事吧……”
刚问出这话，只见君蔼左手飞快的掩唇，殷红的血迹自指缝间大片的滴落，一瞬便染红了衣襟。
醇音惊痛交加：“师父！”
君蔼用只有醇音能听到的声音低低的说：“无碍。云根谷底万勿和人交手，切记。”
“是，醇音记住了……师父你觉得怎样……”
君蔼却已经不能再应答。
紫云殿。
燕丹自小睡中醒来，有小童禀告华琛等人早已候在廊下。燕丹支吾一声，让小童唤他们都进来。
“师父安好。”
“嗯。”燕丹瞥了一眼说话的华琛。这才发现他们几人都带着各自的水晶冠，丝袍曳地，袖口和腰带花饰繁复，是节日庆典的盛装。
“这是？”燕丹忍不住发问。
“新人入山已五月，您昨日已通告全山，今晚举办迎新节。”
“哦……我忘记了。”燕丹顿了顿，目光落在躲在心岚身后的七雀身上。
七雀见他睡眼惺忪，疑惑地看着自己，只得怯怯的上前作揖：“徒儿七雀拜见师父。”
“七雀？”燕丹没明白。
“七雀是您今年新收的弟子。”华琛答道。
唉，燕丹又把七雀给忘了。众目睽睽之下，七雀脸上涌起一团红晕。
“哦。”燕丹也没有再问，慢慢起身，有小童为他披上一件宽大的外袍。
老实说，这批新入山的孩子，他只记得醇音这个名字。燕丹暗中望了望窗外不远处的丹房药炉，悔意再一次涌上心间。他以为自制的“忘忧”真的能够帮助他摆脱这些陈年旧事，到头来才发现是想忘记的忘不掉，该记住的又记不起。
他轻叹了声：“你们要照顾好他们，云根谷地势险峻，新人的较量要点到即止。华琛，这半月迎新节由你主持。我不希望任何人出事。”
“师父，您不去么？”
燕丹摆摆手：“我要闭关，去吧，没有我在场，你们也不会太拘束。”
华琛等人见燕丹双目紧闭，知道他主意已定，于是悄声退下。
燕丹呆坐着，恍惚中记起一早邀了君蔼和醇音。依君蔼的脾气，大概不会去的。本想让苏珀带着醇音去转转，可苏珀又下山去了。想到苏珀，他不免又感慨一番，自己因为山上诸多事务无法抽身，许多事要让苏珀暗中去做。这些年来，苏珀所做的，远比他燕丹要多啊。
他也曾力排众议，亲自下山收徒并搜罗消息，没想到竟然让他遇上了醇音。犹豫了几日，还是把醇音带回来交给君蔼。其实他别无选择，只是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害了醇音还是救了君蔼，又或者只为了让自己心安？
十年来，他如同一个知晓一切始末枝节的外人，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故事沿着他无法改变的脉络渐渐延续着。这种无力感、罪恶感让他无法自拔的想起当年前山空地上的那场大火。冲天的火势几乎照亮了初云城。灰烬呛得他眼底不断涌出泪来。
身后小童诧异的看着他。
他擦去颊边冰凉的水迹，亲手去关药炉的门，对药炉外的小童说：“闭关一月，非要紧事不必通报。”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坠落悬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