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桂令》斐夜

29、《十年情思百年渡》中

　　（五）

　　这样乏味的日子，一天天从指缝溜过，青裁还是那个报仇心切又无能为力的少年，凡白还是那个喜欢慵懒的躺在湖边晒太阳的蛟龙。

　　促使凡白答应教他法术的起因，是青裁摔断了腿。

　　那日，青裁还是像往常一样，无数次的尝试从陡峭的山峰崖壁爬上去。从最初只能攀爬两三米，到现在能够攀爬十多米，这无疑是很大的进步。

　　他脚滑摔下来时，以为凡白会像往常一样接住他。却不料，凡白根本不在谷内！摔断腿的刹那，他甚至没有顾得上钻心的疼痛，而是第一时间站起来拖着骨折的腿四处找寻凡白。

　　他莫名的心慌，胡思乱想，是不是自己太顽皮，太无理取闹了，所以凡白离开他了。

　　凡白是妖啊，是大妖怪！他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类，凡白能陪伴他三年已经仁至义尽了。

　　就像当初，她出现的悄无声息，如今离开的也了无痕迹。

　　他就那样不管不顾的拖着条断腿找了一天，直到最后实在累得没力气了，才在湖边停下来，断腿已经痛的麻木没了知觉。

　　凡白临近午夜才回来，他就一直坐在湖边等。

　　“腿怎么了？”

　　身后，突然响起凡白清冽的声音。他转身，欣喜万分，飞扑过去，凡白下意识的皱起眉，到底没有退后，而是接住了他。

　　青裁又长高了一些，到她下巴了。

　　“凡白……”青裁声音闷闷的，埋头在她颈项间，不安的动了动，“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以为你就此离开，不再回来了。

　　他是这样害怕失去。

　　闻言，凡白寂静的双眸掠过一抹流光，声音也温和许多，“不要胡思乱想。”

　　她从袖中抽出几本武功剑谱，递给青裁，“你不是念着那几本武功册子练烂了吗？吾给你寻了几本新剑谱，都是你们人间绝顶的武功秘籍。”

　　如若练成，怎么着也是数一数二的江湖高手。

　　青裁毫不客气的翻手将剑谱打落在地，紧紧搂着凡白不松手，闷声道：“我才不要什么剑谱，我要跟你学法术，而且你不能再离开我这样久了，我一定会胡思乱想的。”

　　虽然只有一天半夜，但他还是感觉好似离开了一年半载，无法心安。

　　凡白默然不语，她为了得到这几本绝顶的剑谱，袭击了世代守护剑谱的星云山庄与皓月盟，这两者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修武之地，门客门徒更是数以千计之多。

　　“凡白，你答应我，再也不丢下我独自离开。”青裁无比认真，眼中盛满璀璨的星辰。

　　他拖着那样的一条断腿，挂在她身上，诉说着认真，却又单纯无助的好似天真孩童。

　　她要如何拒绝？

　　***

　　（六）

　　日出暮落，四季更迭。

　　凡白治好了他的腿，并开始教他法术。

　　那几本得来的剑谱，她让青裁先习学会，有了硬实的武功底子与身体，才能以人的身躯承受法术的冲击。

　　青裁的武功造诣比她预计的还要出色，不过两年时间，就将剑谱研习了个彻底，这是寻常人可能需要十年才能掌握的本领，他却轻而易举领悟了。

　　“地狱的红莲、七届的幻风。凝水为剑，聚风为刃。——御妖之术！”

　　青裁按着凡白的指导，学习操纵妖怪的法术。

　　他是人类，无法学习真正的妖术，只能学这种操纵妖怪为自己所用的术法，但只要天分高，他可以召唤并操控更为强大的妖怪，算得上是极厉害的巫师了。

　　“啊！又是兔子！”青裁气愤的将那只兔子赶走，一连两个月的学习，他始终只能操控兔子这类低灵性的，甚至还算不上妖怪的灵物，这无疑让他十分受挫。

　　凡白安抚道：“你能学会就已经不错了，以人类之躯修炼御妖术，本就是勉强。”

　　青裁气哼两声，眼睛滴溜溜一转，盘算着自己的小心思，“假使我学会了御妖术，并且功力极深，能不能操纵你这样的大妖怪？”

　　凡白颇为意外的挑眉看了他一眼，不客气道：“别做梦。”

　　“哦。”青裁闷声不语，歇了会儿，又继续练习。

　　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之青裁格外勤练，他的进步飞快，已经能够凝水为剑，聚风为刃了。这对于人类来说，武功已然登峰造极。

　　至于御妖之术，在凡白看来，进步还是不错的。

　　虽然这少年总会趁她不注意，对她施展御妖术，无疑是徒劳的。

　　“喂！凡白，我已经能够操控山鬼了！”青裁兴奋的骑着山鬼从落霞峰顶跑下来。

　　他现在已经能够毫无阻碍的出山，只是还不到报仇的时候。

　　八年前，北越国青王府满门被斩，一夕没落。没了镇国大将，边境纷争四起，连连败仗，举国竟再无能够与青王相提并论的将军。

　　八年下来，北越国已丢十六座城池。与之相反的是，北越皇宫日夜歌舞升平，酒池肉林，丝竹潇潇靡靡之音从不间断。近年来更是奸臣当道，加重税负，施行炮烙刑罚。

　　内外受迫，民不聊生。

　　只要再等两年，备受暴虐行径折磨的百姓，民怨嫉恨沸腾到顶峰时，就会彻底爆发，举国反戈，声讨陛下，至那时，才是报仇的最佳时机。

　　青裁如今已经长得比凡白还要高一个头了，眉目俊朗，青衣玄袍，衣袂飞扬。

　　潜蛟还是老样子，习惯躺在霁月湖边，微眯着眼睛慵懒的晒着太阳。

　　青裁施展轻功，几个起落，飞到潜蛟硕大的头顶，趴在其微微湿润呼吸的鼻端，撩起自己的一缕发丝有趣的挠潜蛟的鼻尖儿。凡白不动，他倒是自己先笑了起来。

　　“我就不信你真不怕痒！”青裁越发卖力的用发丝在蛟龙鼻端扫过。

　　凡白抽了抽鼻子，晃动一下硕大的头部，懒洋洋道：“别闹。”

　　青裁嬉笑几声，翻个身，惬意的躺着闭眼假寐。

　　***

　　（七）

　　落霞峰顶，万里无云，天空碧蓝如洗。

　　十年，果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座孤立在风中的旧坟，周围又长出了荒草，即便他经常来拔，可依旧抵不过荒草顽强生长的生命力。

　　坟前矗立着一块墓碑，是用很普通的木头刻成的，经过岁月风雨的洗刷，斑驳了颜色与痕迹，依稀可见‘北越国青王之墓，儿青裁立。’

　　坟前供着新鲜的水果与烤肉，尚未被风尘掩盖的泥地里，依稀残留着两个膝盖印。

　　“凡白，我要走了。”青裁五官已经张开，英姿飒爽，眉宇锋利。

　　凡白还是十年前那袭素白衣裙，只是衣角的淤泥不见了，青裁记得，那还是凡白欺压他亲手洗干净的。

　　“早点回来。”她的发丝在风中飞扬，带着缕缕清香，身后是百丈悬崖，只要她跃下，转眼就会消失不见。

　　青裁恋恋不舍的看着凡白，素白的衣袖从他掌心掠过，不知怎的，他心就定了。

　　趁着凡白转身之际，他突然上前一把扣住凡白的肩膀，御妖的咒语在口中迅速念出，凡白震惊的回头看他，但很快就双目失神，如同提线木偶被他轻而易举的抱起。

　　清风拂来，两人的发丝牢牢地纠缠在一起。

　　“你说过，要想操控你，除了高深的功力与坚定地意念，还必须得有肢体的接触才能生效。”青裁眼眸中绽放几抹流光，略微犹豫的将温热的唇轻轻落在凡白淡薄的唇瓣上，低低一吻，留恋的抵着她的额头，道：“我不要离开你。你跟我一起去吧，报完仇，我们就回来，从此长居落霞峰。”

　　前往北越国的路上，人行稀少，且多是从北越国拖家带口逃离的，鲜少有如他俩这样大摇大摆进城的。

　　青裁骑在高头大马上，怀里揽着安静无神的凡白，脸色沉重的进了城。

　　到处是饥饿的难民乞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四周的房舍也不知多久没有翻新了，塌砖少瓦的，结了厚厚的蜘蛛网，地上被踩烂的红楼牌匾，满布灰尘。

　　他记得，十年前，这条街乃是北越国最为繁华的花柳街，拥有三座最是出名的温柔乡，常常是人潮拥挤声色繁荣，行走其中的皆是衣着光鲜富贵的公子哥儿。

　　真是十年风水万事变迁。

　　“公子，行行好吧，小儿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高烧不退啊！”一个衣衫破烂的老汉拦住他的去路。

　　青裁抬眼看去，破损的屋檐下一角蜷缩着一对母子，怀中的孩子看起来只有俩岁大。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镯递给对方，谁知老汉竟怒气冲冲的将玉镯摔了个粉碎！

　　“公子，你何必羞辱老夫！如今这世道，有钱又有什么用！”

　　这老汉原是城中富甲一方的粮商，半年前北越国糟了他国践踏，敌军在城中大肆烧杀抢掠。皇宫权贵人人自危，趁机将城中粮食抢劫一空储存，老汉虽逃过了他国的洗劫，却没能逃过母国的魔抓。

　　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现饥荒严重，城中百姓逃的逃死的死，皇宫就着搜刮来的粮食，竟还在夜夜笙歌。

　　青裁握着凡白的手紧了紧，马鞍山还挂着一小袋馒头与料豆，是给马吃的。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老汉接过，泪流满面，连声道谢。

　　周围人声嘈杂，衣衫褴褛的饥民蜂拥而至，青裁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挤出疯狂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