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百变苏哥哥》帆过十洲

33、4

　　林殊一向只在早上他练剑的时候到海边去找他——自从那次在礁石上练剑遇到了林殊，萧景琰便没有再四处换地方了。
　　但也有过一次意外，只那一次。
　　那是一个深夜，萧景琰仍挑灯研究着军报。列战英听见布置在海边的岗哨有些骚乱，与萧景琰说了一声便去处理了。
　　一个少年人在水里仰头看着指着他的刀枪剑戟，毫无惧色。他似乎从士兵们对列战英行礼的动作中看出了他是主事的那一个，便将目光转了过去：“我要见萧景琰。”
　　列战英因为这个无礼的要求微微皱了皱眉，但仍问道：“你是谁？”
　　少年人只重复道：“我要见萧景琰，我只信他。”
　　列战英看了对方一会，妥协道：“你上岸来说话。”
　　少年人眨了眨眼，犹豫道：“……一定要上去吗？不能……让他来吗？”
　　有沉不住气的士兵蠢蠢欲动，又被列战英的手势安抚了，他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少年人垂眸沉思了一会，道：“那好吧。”他伸出双手在礁石上撑了一下，探出了水面，侧身坐在了礁石上，将自己水蓝色的长尾展示给他看，“不过我不知道要怎么在岸上行动，你能帮我过去找他吗？”
　　这次轮到列战英发愣了。
　　这个年轻却心思细腻的人几乎转瞬间就明白了，他撞破了他的殿下的一个秘密。于是他立刻转过身来，厉声要求所有人退到十尺之外，并绝不可以提起今日之事。然后他转过来，对那少年说：“我去帮你找他，你回海里去。”
　　少年也十分机灵，他几乎是立刻就钻回了水里，将自己没入了漆黑的海面下。

　　萧景琰被列战英用语焉不详的理由拉到岸边时心里有些茫然，但待他仔细分辨了一番看出这里离他每日早上练剑的地方不远的时候就隐隐有了些猜测。
　　果然，列战英引着他走入了卫兵们围成的圆之后才道：“有一个鲛人找您。”
　　萧景琰沉着面色点了点头，向海边走去。
　　列战英非常知趣地留在了原地。
　　萧景琰沉默地盯着夜幕下循环往复的海浪看了一会，才轻声唤道：“小殊，是你吗？”
　　林殊从海面下探出头来，面色凝重地唤他：“景琰。”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不怕被旁人看见了吗？”萧景琰的眉宇之中都是忧色。
　　“没时间担心这个了——景琰，你这里是不是有一个‘梁国的七皇子’？”林殊问他。
　　萧景琰梗了一下，抬手指了指自己：“……我就是。”
　　林殊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成了一张极致纠结而面无表情的脸：“我刚刚在离这里大概二十里的一个岛后发现了一个琉球的船队，他们说要带着你的头颅去东瀛。”
　　“我的头颅？东瀛？”萧景琰皱起了眉，直起身来欲走，“多谢你了，小殊。我先去安排一下布防——”
　　“等等！”林殊仰头看着他，“我不知道你们人在海上是怎么打仗的，但是他们的船比你们的多，也比你们的大。你要怎么打？”
　　萧景琰道：“至少我们没有让他们打个措手不及。”他重又俯下身去，犹豫了一下，将手落在了林殊头顶，轻轻摸了摸。
　　鲛人的发丝柔软而顺滑，带着夜晚的凉意。
　　萧景琰留恋地用指尖勾起了一缕锦缎般的发，又轻轻地松开了：“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林殊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没有被打一个措手不及——这就够了吗？”
　　“还没打过，谁知道呢？”萧景琰站起了身来，“小殊，回海底去吧。人和人之间的事情，本来也和你没关系的。海底很好，有你的族人。”这一次，他没有回头，大踏步地离开了。
　　林殊目送着萧景琰与他的士兵们说着什么，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营地里去，而他只能拖着一条鱼尾在这里看着。
　　海里绝大多数情况下，大鱼都可以吃掉小鱼。
　　琉球派来的战舰那么大，而这座营地泊在港口的船那么小。
　　萧景琰可能会死。
　　他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然后抑制不住地想要流泪——可他克制住了。
　　林殊记得父亲和他说过，永远不要掺和到人和人之间的事情里去，会连累全族的。
　　那时他问过，不是有前辈去到人的世界里卖过绡吗？
　　林燮说，那只是金钱的买卖。能用钱算清的事情，都不是问题。
　　林殊想，他现在好像就是牵扯进了什么不能用钱算清的事情里去了。他不知道缘由，也不知道后果。不过至少现在，他是不会有什么后悔的念头的。
　　几叶轻舟从他面前的营地里悄无声息地翩然而出，是萧景琰趁着夜色先下手为强了。
　　林殊一个猛子扎回了海里，有力的长尾推动着他迅速前行。深海里的波纹传不到风平浪静的海面，他先一步到了琉球休整的小岛。
　　十数艘大船上人来人往，他们仗着海面广阔杳无人迹，肆无忌惮地大声交谈着，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在黑夜的海浪声中尤为刺耳。
　　林殊盘算了一番萧景琰的船队的速度，寻了一块礁石将自己的身形掩好。他到底得让这场仗归到萧景琰头上才好。

　　萧景琰抵达那处海岛的时候离破晓还有些时候，仍是只有些许微风。
　　琉球是岛国，故而其国虽小，造船的技术却倒还比大梁强出了一截。以往大梁靠着舰船数量收拾起琉球来十分得心应手，只是萧景琰此时正全军换新舰换到一半，大的战舰尚未磨合好，倒不如这小舟用起来如臂使指。
　　看起来实力悬殊，他却还是觉得有一战之力的。毕竟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何况东海水军还没瘦死呢。
　　至少坐以待毙绝不是他的作风。
　　至于林殊，萧景琰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待在海底的。
　　从以往的言谈中，他能看出来鲛人一族并不喜欢人，战争这么大的事情林殊掺和进来在他族中讨不了好。
　　但当他看见海岛周围翻起的巨浪的时候，便知道了林殊的选择。
　　几条小舟被海浪抛起又甩下，却意外地毫发无损。倒是琉球的大船仿佛是偷工减料了似的，纷纷搁浅或沉默，最后尚有战斗力的不足一半。
　　若是这样还打不赢，萧景琰觉得自己还是趁早回金陵当个闲散王爷比较好。
　　只是这一场虽然赢了，却赢得十分憋屈。
　　将士们都在说着“苍天助我”，唯独萧景琰知道，这不是什么苍天相助。
　　林殊这也太胡闹了，得和他好好聊聊。
　　萧景琰这么想着，下令烧毁琉球的全部战舰，一艘也不能放回去。

　　然而萧景琰终究没能和林殊“好好聊聊”。
　　他再次来到每日练剑的礁石上的时候，只看见了一只青黑色的大螃蟹。
　　螃蟹抬起大鳌，开合了两下，像是在对他打招呼。
　　“怎么是你？小殊呢？”萧景琰问它。
　　“林殊离家出走啦。”螃蟹说，“不过他有东西留给你。”
　　它潜入水底，又慢吞吞地爬了回来，夹着什么白色柔软的东西。
　　那是半匹鲛绡。
　　萧景琰小心翼翼地打开它，上面的水珠滴落在螃蟹的背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不过一人一蟹都不在意。
　　这是半匹十分精致的鲛绡，暗纹如同这礁石旁的海浪层层叠叠。海浪之中有一个银色的剪影，是一个身姿矫健的鲛人。
　　萧景琰盯着那鲛人看了一会，问：“他没说什么吗？”
　　螃蟹细声道：“没有说给你的啦。”
　　它这话说得十分欠揍，但萧景琰只是沉默了一会，便拍了拍它的背，道了声谢便要离开。
　　那螃蟹头一回主动搭话了：“你不想听吗？”
　　“既然不是说给我的，那我听来做什么？”萧景琰回头看了看它，“谢谢你愿意帮小殊。”
　　螃蟹碎碎地叨咕着什么“若不是惹不起谁愿意帮他了”，慢吞吞地将自己浸入海水中去了。
　　后来这半匹鲛绡被萧景琰当作礼物送给了萧选，到头自然是落在他的生母静妃手里的。只是即使是给母亲的，他却仍然私心裁下了一截来。
　　只因为那里面有一个覆浪的鲛人。
　　东海的一个个早晨仿佛都是梦幻，只留下这一道剪影供他凭吊。只是这一行北境遥远而劳苦，他是有时日未曾回顾这场梦了。
　　萧景琰在自己的王府前勒马，想到被列战英先行带回的那鲛人，莫名地生出了些许的近乡情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