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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 ...

  •   那一日傍晚,碗儿因外院的一些事情耽搁了,回来时暮色将合,她急匆匆将慕琼的饭菜张罗了端进暖阁之中时,却见到这样一幅场面。

      慕琼端端正正坐在南窗下的炕头上,炕上陈列一张松木小长几,桌上琳琅四五个菜色,荤素皆有,热气腾腾显然是才送来不久的,慕琼手里捏着筷子,正惬意地吃了一口粉蒸肉;而慕琼之下,瓶儿老老实实地俯首跪立,不敢吱一声出来。

      慕琼抬眼,正望见碗儿一副下巴脱臼的惊愕模样,心情大好地朝她招招手:“回来了?用过晚膳了不曾?”

      碗儿低头望了一眼自己手里捧着的几盘小青菜,愣愣点了点头:“回来时库房那边的姐姐们留我吃了一口。”

      慕琼咬着筷子“噢”了声:“原本我给你留着几口,原来你倒是比我先吃了。”

      碗儿将手中的菜肴放置在一旁,垂眸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瓶儿,上前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慕琼眼波流转,眯眼笑着答非所问:“今日太太送来的饭菜,说是我小产这么久,该进补进补才行。”说完又扬手一指角落里零散堆砌的七八个装帧精致的大木箱子,“另外又送了几件时新的布料,说是如今快入秋了,用得上。”

      碗儿心中颇有些惊异,连忙走到那一堆箱子前,打开其中一个,双手小心地将里头柔软鲜亮的布料捧出来,接着微弱的烛光打量,她的瞳仁中渐渐镀上一层欢喜颜色,回头对着慕琼道:“可都是好东西!这几匹缎子我前几日在库房里看到过,说是三爷从青州着人先带回来给太太的秋霞缎子,统共就十来匹。”她往下翻了翻,喜出望外,“姨娘,足足三匹呢!”

      缎子好不好慕琼倒是不关心,不过今日宋妈妈一走后,那个嫡妻便着人送了这许多东西来,倒也是给了她这个“受害者”几分薄面。想来也是宋妈妈将今日的事情说了过去的缘故,这会子知道的人定然多起来了。

      慕琼拾过一旁的绢子,细细擦了嘴,随即抿了一口清水,将口中残渣漱干净。

      而正当这个时候,外院当中窸窸窣窣传来一阵阵女人行走的脚步声,慕琼等人抬眼望门口看,却见一个与宋妈妈年纪相仿的老婆子,并着一个十来岁年纪的女娃娃走进来,恭恭敬敬地朝着慕琼行了礼。

      碗儿一脸诧异,慕琼却是早就料到一般,面容平静地问道:“来了?”

      那老妈子一张脸笑得花朵儿似的:“回慕姨娘,因着太太有嘱咐,所以来得迟了些。老奴周氏,往后慕姨娘的身子骨便是老奴帮着照料了,还请慕姨娘多多提携着。”

      慕琼微微一笑:“周妈妈,慕琼是府中的晚辈,提携这话可万万不敢当。倒是慕琼,还得拜托妈妈好好看顾饮食起居。”

      周妈妈抬眸,望了一眼炕头上斜斜倚着的女子,面容正是十七八岁稚嫩清纯模样,素衣长发,眉眼虽说不上美艳,却自然有一番出水芙蓉的雅致,尤其皮肤雪白犹如新盐一般,好似一戳便破。

      此刻,慕琼一双清泠杏眸含笑望着她,当真至纯至善,瞳仁深处幽幽仿佛有泉水流过,令人心生荡漾之色。

      周妈妈收回目光时,又淡淡扫一眼自己身侧依旧跪着的那个丫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从前只听闻这慕姨娘为人懦弱,如今却觉得有些看不透。

      周妈妈用一个笑带过,接着回话道:“既然是太太交代老奴的事情,老奴定然会做好的,否则在这府里几十年的老脸也没地方搁啊。”说着揪了旁边那个藕色衣服的小娃娃,呵斥道,“快给慕姨娘请安。”

      小娃娃撩起裙子,端端正正给慕琼磕了三个头,惊得慕琼连忙下去扶那小姑娘起来,小孩子向她行这样的大礼,她并不受用的。

      “给慕姨娘请安。”女孩子声音又脆又甜,听着倒像是让人咬了一口脆藕一般。

      周妈妈道:“这是老奴家里头的孙女,名叫阿芦,芦苇的芦,起个好养活的名字。她老子娘都去得早,如今便跟着我过活儿,这不,我到慕姨娘这儿来,这丫头也跟着过来了。”

      慕琼心中一动,看着年纪这样小,便做了人下人?于是拉过阿芦的手,细细打量了她一便。

      阿芦年纪尚幼,骨骼倒是生得颀长,比同龄的孩子都高了一个头,五官也周周正正的,只是瘦得可怜,一副没吃饱饭的饥黄样子。

      慕琼拉着她干柴般的手腕,眉目垂下,少时,便让阿芦退回了她祖母身边,说起正事来。

      “如今既然来了,便也算得我屋子的人。”慕琼拢了拢袖子,语气清淡,“周妈妈,你在这燕国公府的日子比我长得去了,人事易分的事情也看得多,主仆这关系,也是得看缘分的。从前你在太太身边当差,太太宅心仁厚,又是嫡妻,自然对你宽裕许多。只是,如今您老既然到了我这里,应当也是一早就清楚,我这个做妾的,自然比不上太太尊贵,也给不了太太那么好的赏赐。”

      周妈妈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应声:“不敢不敢,既然做的是奴才,老身自然是一心一意服侍好自己的主子,并不曾有那些混账心思。”

      “姨娘,话说累了,先喝口水润润嗓子。”碗儿温言,递上一只热度恰好的茶盏子。

      慕琼含笑接过,轻轻抿了一口,随手用茶盖子拨着水面上的浮渣,一边闲闲散散说道:“周妈妈不说,我也知道周妈妈是个明白人。往后妈妈在我手底下当差,做得好了,我自然也会求着太太给妈妈一份荣耀。”她眉宇温和,“从前无依无靠的,我做人也没个忌讳,凭着旁人怎么挤兑我,只别太越界了,我便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甜甜一笑,“只是妈妈也知道,古话说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到我现下这个凄凉景地,我才算是真正看通透了这句话。”

      周妈妈干笑:“老奴明白。”

      慕琼笑意温婉:“我这人,也没什么大弯子可绕,人家对我好,对我真心实意,我从不亏欠他。但若是对我不好,我心里白纸黑字的一一都写着呢。”

      一听闻这话,原本匍匐在地的瓶儿冷不丁一发抖。慕琼垂眸,笑意深长地睨了她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对着周妈妈客气说道:“夜也深了,今日我便和妈妈聊到这儿吧,反正咱们一个屋檐下,想来说话的时候有着呢。”

      周妈妈脸上笑意挂得有几分牵强起来,“既然如此,慕姨娘也早些休息,我让阿芦把桌子收拾下去。”

      阿芦很是乖巧地上前,有条不紊收好慕琼面前的长几,又将板面上的油擦干净,独自一人先出了暖阁当中。

      “如此,老奴也退下了,慕姨娘但凡有什么吩咐,只管与老奴说就好。”周妈妈对着慕琼行了一礼,随即迈着小步子急匆匆走了。

      慕琼将目光淡淡收回,手里的一盏茶已经开始变得有几分凉了。既然一件事办完,就得办另一件。她阖上茶盖子,将手中杯盏放回到梅花小几上,对着地上越来越不安的瓶儿冷声道:“抬起头来。”

      瓶儿战战兢兢地抬头,目光闪烁。

      慕琼望见她这一副样子就窝火得很,从前仗着这具身体的主人脾气软和好说话,刁钻泼辣得无法无天,动不动就敢给人甩脸色看,而今日,她不过是小小地给了她一个教训,那一脚踹出去连五成的力气都还没用上,就怕成了这个样子!?

      欺软怕硬,自古如此。

      慕琼寒声说:“知道我今日为什么打你吗?”

      “我……”

      “我什么!?你是什么身份!?也配用‘我’?”慕琼挑眉。

      瓶儿立刻改了口:“不是!不是不是!是奴婢!是奴婢!”

      慕琼奇道:“哦?我还当你不知道呢?”冷笑一声,“从前我容着你,容到如今,我这好脾气也被你磨到头了。”

      “奴婢有罪!奴婢不敢!”瓶儿声音中隐含哭腔,低低地伏在地上抽泣着,一副被吓狠了的模样。

      “你与碗儿都是与我一处来的,虽然我如今落魄了,但我仍旧是想着从前你待我的情分,所以自从我做了小,你觉着跟着我没出息,想另攀高枝,我也没话说。”慕琼叹了口气,“今日宋氏过来的时候,你说的那一档子话,我一个字不漏全听见了。”

      瓶儿浑身狠狠一颤,抬头睁着一双大眼惊恐望着慕琼:“……慕,慕姨娘……”

      慕琼直视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我虽是一个字不漏听到的,但瓶儿,今日我把话放到这里,我听到了,却也只当没听到。瓶儿,你算是我的贴身丫头,说得好听一些,你是我的心肝,我的左右手。但如今我的心肝,我的左右手却想着法子整我自己,你说这件事拿出去让外人知道了,我这张脸又该放哪里?我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就是今日在宋氏面前,我当着她给了你一记窝心脚,却到底也没有把你背叛我这事放上台面。瓶儿,我自知人往高处走,你若是真在我这里待不下去,大可以走人,我也觉得不记恨你,只是今日有一句话,我要跟你明白说了。这做主子的看下人,最看重就是忠心二字,没了这两个字的奴才,但凡他是天王老子也不敢要,我今日把话摆在这里,你就算是去了太太那里,太太也并不见得就会如何器重你,如何善待你。”她将目光移开,语重心长道,“你出去吧,好好想明白,想清楚之后,来回我的话。”

      一听慕琼说这话,瓶儿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的灰也顾不得拍上一拍,抹着眼泪珠子跑了出去。

      碗儿回身,将堂屋的门关上,又才折进来,侍立在慕琼身边,心中五味陈杂地道:“到底瓶儿也是咱慕家长大的女孩儿,奴婢真希望她能够回头是岸,好好跟着您。”

      慕琼将油灯里的一茎灯芯点燃,小心翼翼护着火苗燃起来,才回眸望着碗儿,抿着嘴笑说:“我虽这么说,可也没想过她会听进去几句。人若是事先铁了心的,说再多也是空话。更何况,我身边只求忠心,其余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无碍。”

      “那……那太太屋子里来的人,能留多久呢?”碗儿微微一笑,“那样的人放在咱们屋子里,总是令人不安。”

      不知为何,慕琼回想起刚才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心里某个地方便一直抻不开,她抬眸,望向碗儿:“人心这东西,在哪里都这样凶险。”

      碗儿闻言心中动容,她是自幼随在慕琼身边的丫头,跟慕琼有一同长大的情分,虽是主仆,却犹如姐妹。自从慕家倒台之后,她随着慕琼一路坎坷到如今,不知道看着慕琼吃了多少哑巴亏,如今见慕琼总算能为她自己出出头,心里百感交集。

      碗儿上前,不由自主地握住慕琼的双手,才发现慕琼镇定自若的面容之下,双手里全是腻腻的冷汗。

      “所以才说,做人是最难的学问啊……”少女的容貌隐在昏暗的柔灯下,低声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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