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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花谢,谁家? ...

  •   世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赵太傅却是最不屑这一句话的

      出身权贵家世,少年入仕,为官五载,赵亭算来也是当朝名声响亮的青年才俊,不过也是出了名的胆大不羁,刻薄厉害。

      每每说起,也总少不了嗤笑的调子,振振有词——
      他说十方草木皆称有情,与人无异。草木为人,人死还成十方草树。
      即是大乘佛教讲:众生皆有佛性,草木亦可修成佛。

      草木若是无情,何来心性,又何言成佛?
      所以什么草木无情,纯属屁话。

      如此这般言行,并不是全无来历

      尤其这也不是什么风波淡定的年岁,当今皇帝垂垂老矣,朝纲不稳,恰还逢着边疆吃紧,只是看花草当岁,也就开的颇有些意思,总归是有些不寻常。

      就拿天佑七年,当朝大将军俞广应召入京死于二三皇子暗杀来说,大徽朝唯一一个可以拒五胡于外的将帅,就这样断命于夺嫡之争中了

      那俞广昔日有麾下 “斩”“土”两军,十万精悍将士,征战沙场所向披靡,素有“天堑将”之称。一生驰骋无敌,胡虏凶蛮也未曾之置于死地,到头来如此的结局,窝囊到难不唏嘘的地步,
      然后于朝野上下,人众之中,便浮起了那一种无望与消潜的情绪,浓重的有些安静。

      赵亭尚还记得清楚,也就是那几日
      京城南园里一棵百年长青的“三清宿”,突然之间就落了一半的叶子,再过了没几日,便彻底枯死了。

      与草木之交,远胜于与人之交
      人的冷酷无情,又岂能是草木所能及?

      而此时此地,眼前景象,又是什么不辨吉凶的异兆吧。

      ——单春就这样遇到了大清早对着一棵桃树发呆的太傅大人

      先是一愣,然后照例觉得好笑。
      见他嘴里似乎还在呢喃着什么,便收了脚下声响,悄悄走近了,才听得清楚一句

      “怪了。这桃树,怎么开花了?”

      抬头一扫,满眼清丽颜色,清清淡淡,倒也未及多想,随口道,
      “开就开了,一大清早就犯花痴,真跌了你这读书人的尊严体面,给你那了不起的学生学去了,一准有损国体,你等着掉脑袋。”

      赵亭懒懒瞪他一眼,皱眉的样子十二分认真,
      “这才几月,腊岁里哪有开桃花的道理?梅花还差不多
      你看看,这旁边就有上好的一棵“蕾破金”,王爷养了几年才养活了,也是不几日前才开的花……腊月十三,不早不晚,这不是见了鬼了?”

      单春困的直打哈欠,
      “这世道,别的不多,不合常理的事最多。一株桃花开的早,怪是怪……却也算不得什么。”

      赵亭似乎没有在听,仍旧认真地打量着桃树,
      “哎……?”

      单春懒得睁眼,“又怎么了?

      赵亭手里扇子一合,向上一指,“那里好像有人折过”

      单春这才顺着去瞧,细看之下,只觉得这一树桃花,虽是极不合时宜,却也生得骨干清朗,疏密有致,花色不艳不俗,
      在这天寒地冻里,开的好看极了,

      一时竟然看出了神,

      赵亭见他这状况,扇子一合,恍然大悟状,
      “小春,你好奸,你早知道桃树开了花,还折了支去讨好你那十红楼的相好,如今倒还在这里假装?”

      单春皱皱眉,
      “赵太傅,这可不比平常百姓的菜园子,此花公属北成王赵虞谦府邸。我可不是咱们小祖宗,谁敢折得一棵草?”

      损友一番,两人半斤八两,都没再说话,齐齐看向那截断枝

      那的确是……给人折过了的,

      断口干净轻巧,像是选准了枝节力道,一折——
      一截青绿的断口
      有些冷厉,却不突兀

      再仔细看去,似乎还有一团似花非花的东西缠在上面,

      取下来看,竟然是一块绣花布料,切口像是从什么人的衣服上扯下来的一片
      到是普通无奇,只是上面有人潦草的划了细细的两行字,

      “花落谁家我落谁家,花开哪院我入哪院。”

      单春念出声来,随即脸色白了一白,立刻清醒了一般,厉声喝道
      “来人!”

      赵停惊叹
      “小春……你要毁证?”

      单春一脸肃色,不再是调笑样子,冷冷一哼,
      “花痴书呆子,有心思别用来开我玩笑,这下子麻烦上门了,你到好闲情

      “怎么个麻烦?”

      “对阿,怎么个麻烦?”

      有人接下话茬,两人循声看去,顿时双双敛色,揖手恭敬。

      说话的人年纪不大,声音样貌都还稚嫩的很,反倒是一身尊贵体面的打扮最先引人注目,

      什么事?

      王爷……

      哎,这没外人,别这么叫

      知言,你

      我在,谁敢找我虞谦王府的麻烦,你再不说,莫怪我要搬出小王的架子压你

      单春知道拗不过他,

      知言,这是谢十三的花信。

      赵亭在一旁虽不言语,听到这名字眉目也是一凛。

      这便是说,事情不好办啊。

      赵知言却眼睛一亮,谢十三?

      这是
      也就是腊月隆冬,

      这院门就对着王府后库,毓秀玲珑

      谢十三留了花信,正是言明三日之内要取其中之物

      喂,那边那个,你愣着干什么,把这花瓶搬到

      刚才有人,给了我这枝花,让我插进来的

      单春戒严三日之后
      亲自清点了后库的物品,回报赵知言

      小王爷正在玩剑,特意停下来
      “丢了什么?”

      单春面带迟疑,“这……后库里的东西,什么都没少啊。”

      “哦。”
      赵知言似乎有些开心,却还是装着平静

      单春颇有些自责
      “此事是我多疑所致,小题大做,连带王府上下虚惊一场,人事操劳,该罚……”

      “小春哥,你并非是没见过世面俗流,向来也是心思缜密,未见得是你弄错,何必自责。”

      单春笑着叹气,
      “要么就是那个贼精也失手了?”

      赵知言笑的不掩满意轻狂之色,“那是自然,我亲自部署戒备,谅他也畏惧我王府的森严罗网”

      单春虽然心存疑虑,但也不再多言,只是稳妥一问,
      “王爷明天回来,此事要不要通报?”

      赵知言一撇嘴,“这事是我来处理,自然不必惊动我爹那边……”随即得意一笑“对,不告诉他了。”

      时下的他,年纪尚不过十四,此刻的轻狂,有资本,也不屑。
      却还是不知世事的年轻
      他自以为胸怀天下,自然也就看不上闲花芥草

      就如同眼前这株开的过于早的桃花,虽然奇怪,但也终究只是花而已了。
      偶尔有异,与天下又能如何呢。

      而这位日后的宁襄王爷,怕是不曾料到
      眼前这双生两色的花,便是他一生奇遇的一个契机而已。

      届时,京城,偏安隅
      楚昭华正在对着大堂贡桌上的一枝桃花发愁,先不说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桃花开,单说自己最近的生意实在是潦倒到了可以,会馆开到无柴无米无以待客的地步也不容易,

      偏安一隅,他一度担心自己不该给会馆取这么个清冷的名字,不容于世的安宁,过了头,并不见得好。

      前日里好容易来了个像样的客人,为了开锅,他刚把会馆里最后几个花瓶古董什么的拿去了当铺买柴米油盐,
      可那客人也挺有趣,三天前回来时竟然带了枝不知什么地方折来的桃花,让他摆了做装饰
      既然是人家交待了这支花,别说是桃花,就算是菜花当然也怠慢不得,可是难在要怎么个安置?
      自己这馆子里,实在是连个能装水养花器皿都没有了
      实在不行,后院还有个破瓦罐子,先将就?

      发愁也要专心致志,
      楚朝华蹙眉凝神,却不见他数月以来唯一的客人,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会馆,此刻就停步在他面前

      回过神来,他迎上的便是一眼的花色纷繁,零乱,而干净的颜色
      那是眼前人的衣服上的绣工
      梅花,或是桃花,不及分辨,只是觉得好看。

      而穿着花衣服的少年人,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神色是无意,无谓,无聊着的闲淡,

      “楚老板,不用烦心了,我今天特意带了个花瓶回来,好让你插花……你看,够不够大?”

      接过来一看,一时大惊大喜
      “啊呀,公子,这么贵重的花瓶,叫我怎么好意思”

      那年轻人一扬袖子,笑眯眯得好不自在
      满眼的花便如同风吹了一样的活了起来

      “白来的,不用客气。”

      楚朝华愣了一愣,竟恍然觉得眼前这人,笑起来,出奇的好看
      一时谢尽春风,沁暖心脾了。

      冬岁寒,却行将之止。
      是时。初春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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