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晴》一日晴

1、楔子·白须朱砂

　　他明明是闭着眼的，却看得格外清楚

　　不远处有红白两色的花，拥成林海
　　玲珑傲生，风骨清致，寒幽断俗，

　　那时
　　他距这不似人间有的绝景，不过只数步之遥。
　　亦迫不及待的走近去看

　　深雪及腰，脚步深浅踉跄的已不能算是走，而是挪动
　　往前一步，再一步
　　……

　　耳边撕裂的风声突然温淡宁息
　　千里江陵万里河山一时之间竟安静的如同初始

　　他这才睁开几乎被冰雪沙粒迷瞎的眼睛，却怔怔的呆住
　　鼻尖冰凉，若有幽香，正是触到了一截斜插而生的花枝

　　疏影冷香，傲霜立雪
　　白梅之外
　　竟还有桃红

　　那本不该同生同开的两种植物
　　此刻双色繁华，两相绝艳

　　看得心神宁静
　　疲极，困乏，失意，顿挫……已浑然忘却

　　阵风乍起
　　扬了残瓣飞雪，花林深处，依稀有人声断断续续，

　　歌声。

　　他本无心去听的
　　哪料那声音词律，肆意的高傲，偏生的句句入耳：

　　“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

　　感时思报国，拔剑起篙莱。

　　……”

　　一字一句，他听得清清楚楚，
　　猛然惊得一震，
　　胸腔里骤然疼痛的异样，憋闷窒息
　　浑身颤抖的如同枝头残叶
　　站不住
　　便屈身蹲下，抱紧膝头

　　他怎不记得那歌声——甚至再熟悉不过
　　十五年前，他投军戎马，初涉人世的时候，竟有幸亲身经历了徽朝边关一场权定乾坤的惊世之战

　　那一战之后，五胡大军彻底溃败，从此居留漠北，不犯中原
　　那一战之后，他年少成名，倍受众瞩，才有了日后掌控兵权，争斗朝野

　　他怎能不记得——
　　暮色残阳，风血黄沙的战场上，曾有人震喉萧歌，惊的四下无声
　　唱得，正是这几句词

　　轻慢的，绝傲的，气势无匹。
　　过目历耳之人，怎生得忘？

　　抬头时，再也没有什么时候的天，能比那时更加清明透彻

　　只是那之后的事，他似乎记得不大清楚了
　　而天下人皆知，宁襄王赵知言
　　经河朔雁洲台一役后
　　十五年不曾展颜。

　　世事悠远已旧，那歌声，竟然新鲜若故
　　清朗而玩笑的散漫，仿佛举目天下，河山万古
　　不过而尔。

　　遥不可及，遥不可及。

　　他也不知蹲了多久，才站起身来，
　　蹙了十几年的眉目
　　半晌，渐渐舒展

　　继续着，往前走去了。

　　……

　　徽朝天佑二十二年，孝清王赵定铉继位，称明帝，年号正兴
　　届时五胡外侵已退，河朔战乱平息

　　邑帝死后历经十五年的离乱动荡陆续平定，收尾之时的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孝宁夺嫡之争，终于以宁襄王赵知言的兵败身死为结尾，彻底的平静下来。

　　徽朝官史如是记载。
　　若干年前

　　事实上，民间更多流传着的，是赵知言并非战败而死
　　而是失踪于失势之后带残部北上流亡的途中的故事

　　后来有人在江湖上游走，自称是宁襄王余部兵卒
　　亲口讲起当日赵知言失踪之事，仍旧是有些玄奇的

　　据说那时一行人马北上，途经雪原，小王爷便叫人停了队伍
　　若有所思地朝着东南方向，出神一般的看去

　　而那里，正是莽莽雪原延伸的尽头，无尽无涯，
　　常年大雾缭绕，间时便会有风穴噬人于无形
　　鸟兽绝迹，自成天险

　　宁襄王呆呆立了很久，看了很久
　　最终驱走马匹，遣离侍卫，独自踏了积雪，向那风雾漩涡中走去，
　　再不曾归来。

　　众人不敢阻拦，也不敢离去，只在原地守了十天十夜，待那边大雾终于散的清浅一些，便即刻沿着小王爷离去的方向寻找

　　哪知走了不到五里，已惊然失色

　　眼前路早已断

　　往前半步，万丈冰崖，茫茫白皑

　　这一道深壑，横绝的如同天堑，即便是活人在两边，亦如同阴阳之隔
　　哪还得半个人影。

　　……

　　后来王爷随身的一个小卒曾对其他人说起
　　赵知言离去之时，竟然是笑着的
　　还对他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那时声音很低，很低
　　近似呢喃

　　“红白两色的花，你看不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