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国十部传》妄起无明

4、第四章：鬼虎

　　第四章：鬼虎

　　“生了！生了！大都！又是位戈多！”
　　鬼虎大都鬼海齐刚收到封密信，正要打开，听仆隶这样报了，他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鬼海齐十六岁迎娶都将，十七岁继大都之位。此后将近二十年，前后生了八位戈多，个个生龙活虎。鬼海齐现在最想要的是能有个温柔可爱的兰朵，可偏偏这第九个孩子又是戈多。

　　拆开信，鬼海齐扫一眼，再扫一眼，拿到眼前把每句话逐字看一遍，甚至怀疑是自己久不到中原，对中土文字的理解有了歧义。最后左看右看，整封信里还是只表达了两个意思：
　　六国九部联手灭掉雄伯。雄伯王千成已死。

　　让人找来巫师坎坎达和两个亲信：乌戎将军和神木勇士齐尔吉特。
　　“恭喜大都又添了位戈多。”三个人一见鬼海齐就一起恭贺。
　　“别提这个了，都坐下。”鬼海齐摆手不让他们再说，又把接到的信给他们传看。自己则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走，“我没记错的话，一个多月前来传雄伯王口信的，是他身边的一个贴身近卫。叫什么来着？”
　　“合中。”坎坎达把看完的信传给乌戎。
　　“哦，对，合中。”鬼海齐拍拍脑门，“中原人的名字真是难记。以前去四相宫的时候见过，所以他来本都还特意安排招待他留下玩了两天。如此说来，那家伙肯定是说谎了，天地祭典根本就没因为什么天气原因推后。
　　“所以……合中是已经被错断王和甲作王他们收买了？来传假消息是怕我们不肯背叛成王会站在雄伯一边？信里说叛军还是打着祖明王的旗号攻进城的。那是祖明那边也收到了假口信？或者是他们拒绝了反叛雄伯？”
　　“都有可能。”乌戎也看完了。
　　信又到了齐尔吉特手里，“如果真是那样，那下一步他们要联手对付的，无疑就是祖明和我们鬼虎了。”
　　坎坎达点头，“看不惯鬼虎的人很多，但不祥部和咎部一向与我们不和又离得最近，所以有谁想联手对付我们，那最先有动作的一定是他们。”
　　鬼海齐坐回熊皮椅，“我已经派人去打探消息了。”

　　“大都。”齐尔吉特把看完的信放到鬼海齐面前的桌上，“如果那时候没人来传假消息，他们要鬼虎与其联手反叛雄伯王，大都会如何决断？”
　　鬼海齐想了想，“当然是派人去提醒成王，做好准备，一起收拾叛军，共享天下。”
　　“那现在呢？该怎么办？”
　　“消息属实的话，自然要全力反击，剿灭叛军。”
　　“可这事强梁未必会插手。先不说那些生就鱼米乡富庶地的君主们一向看不起我们十大部落，就算祖明肯与我们合作，一国一部对抗六国九部，也还是勉强了些吧？”
　　“哼哼。”鬼海齐冷笑，“你都说九国一向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现在自然也是一样：雄伯王刚死，很快就会天下大乱。到时候各国君主必定自相残杀。自顾不暇，谁还有功夫管部落？
　　“疫部、蛊部、寄生部远在西南边陲。观部在祖明附近的海岛。魅、磔死、巨人三个部落在从此往西数千里，东南有错断、甲作，西北有野蛮番邦。反叛雄伯王不知道有几分是出于无奈，能对我们构成威胁的部落有限。剩下不祥和咎，本都早就想收拾他们，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借口。现在有了，‘为雄伯王报仇平复叛乱’——这么好机会不出兵还等什么？”
　　齐尔吉特跟坎坎达和乌戎交换眼神后一起站起来哈哈大笑，“好！有大都这话我们就放心了，不祥和咎部三天两头侵扰我鬼虎边境，不是大都看着雄伯王的面子不让动手，早就把他们赶出我大刺棱山不敢回头！”

　　坎坎达、乌戎和齐尔吉特走了。鬼海齐走到火炉旁烧信。看着燃烧的火焰，他想起了自己刚继承大都之位后第一次去雄伯参加祭典的情形。
　　那年他刚满二十岁，年轻气盛，总觉得都是一邦之主，部落首领没有必要在九国国君面前低人一头。心里很不服气：住在中原有什么了不起？雄伯王又有什么与众不同？凭什么所有人都要千里迢迢来雄伯参加祭典？

　　鬼虎离雄伯远而且路途坎坷，等鬼海齐带着人赶到雄伯驿宫，其他君主和首领已经都到了。因为是冬末，南方来的委随王嫌分给他住的松园里树木过于高密遮挡阳光，怕冷，就把原本安排给鬼海齐的桐园给占了。
　　鬼海齐倒不怕冷，但心有不平。鬼海齐心想：你要跟我换没问题，可你最起码得先征得我得同意才行。就算现在是在雄伯地界，你这么做也欺人太甚，这次让了你，以后我还能不能在其他君主首领面前抬起头？
　　于是当天鬼海齐直接带人冲进桐园，要求委随王回去自己的地方。委随王理亏，当时没有多说什么，只差了人去搬东西。在场的腾简王和揽诸王还一副为鬼海齐着想的嘴脸劝他，说已经这样住下了，何必要这么麻烦搬来搬去。鬼海齐没有多想，只说委随王不提前派人通告一声就擅自占了别人的园子是他不对。现在如果他肯跟自己表示下歉意说明想换园子的原因他可以不折腾就那么住下，不过几晚的事。
　　委随王当然不可能道歉，腾简王和揽诸王也没再多劝什么。
　　当晚桐园附近一个柴草房起火，鬼海齐他们不清楚什么状况，大半夜里全都跑出园子。结果等知道是虚惊一场，火被扑灭他们想再回去，却发现委随王已经带人住进桐园并派了士兵守住门口。鬼海齐的人要冲进去，腾简王和揽诸王带进驿宫的近卫居然也出现了。而且是二话不说，直接就把鬼海齐的两个贴身随侍给按住了。
　　鬼虎的人临时跑出来，有的还去救火，穿的都是贴身内衣。委随、腾简和揽诸兵卫却个个漆革铠甲全副武装，明显是早有准备。
　　鬼海齐气到半死，但时间太晚，自己人数上又不占优势，只好带人去到松园，准备先将就一晚，其它等到明早再说。可没想到，气人的还在后头：松园里所有房间的被褥都是湿透的。
　　再去找委随王理论，委随王却派了个内侍出来传话，说刚才以为火大，他们把所有的被褥都浇湿了准备围在身上辟火逃生用。给鬼虎大都添麻烦了，请他见谅。鬼海齐终于明白：跟这等阴险小人打交道，根本就不能直来直往。
　　当夜鬼海齐找来驿宫的差役给换掉被褥，什么都没再说。

　　两天后进四相宫。鬼海齐除了贴身随侍，还带了名婢女。
　　鬼虎人属乌棱族，身居高山密林，狩猎为生，经常要与猛兽搏斗。全民尚武，包括女子在内，皆身高体长威猛健硕。又因为气候极寒，接触阳光较少，故大都体毛茂盛肤色浅白。鬼虎人以及与他们同族且外貌相近的不祥和咎人，常被九国和其他七个部落在背后蔑称为“野人”。不过虽然叫他们野人，市面上乌棱族的奴隶却最受欢迎，因为力气够大且长相漂亮，不论男女。

　　鬼海齐专门挑了个身手尤其出众面貌格外养眼的婢女，并提前交代好进宫后该怎么做，如何看他眼色行事。
　　酒宴到了晚上，酒至半酣，婢女不动声色地成功勾引委随王对她动手动脚。随后她直接折断了委随王的胳膊。
　　委随王一声哀嚎，几个委随近卫冲上来要抓婢女。鬼海齐把她挡到身后，说自己的人犯了错他会处置，轮不到其他人。说完鬼海齐跟雄伯王请罪，要先带着自己的人离席。
　　雄伯王点了头，其他人不好再出面阻拦。委随王眼睁睁看着那婢女跟鬼海齐离开，却没办法在四相宫动手。雄伯王叫人把他扶下去疗伤，并宣布酒宴继续。

　　回到驿宫鬼海齐跟其他人躲起来，只派了一个随侍撕坏衣服脸上蹭了点土，先后跑进委随王、腾简王和揽诸王所住的园子告诉留下的人，说出事了，有人夜袭四相宫，让他们赶紧带上所有人马前去支援。
　　结果可想而知，一片混乱中冲去四相宫的人都被抓了，还有个别死伤。问题是不仅委随、腾简和揽诸的人上当，这三国人稀里糊涂往出狂奔的时候，惊动了留守的其他人不明所以也跟着跑。最后驿宫里除了事先得到消息的鬼虎人马，几乎所有的近卫守卫都冲去了四相宫。

　　这次的事让委随王落下不少骂名，但同时鬼海齐自己也树敌无数，不过他有自己的理由。他说既然委随王霸道蛮横欺负鬼虎部的时候没人站出来帮忙，那所有受到牵连的就都是活该。

　　当晚几乎只剩鬼虎人的驿宫里，鬼海齐睡了个好觉。只是第二天一觉醒来，他就看见了已经坐在窗边横榻上的雄伯王。
　　知道这事雄伯王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但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眼前。

　　鬼海齐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
　　雄伯王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笑了，“还以为你会连夜逃走。”
　　千成比鬼海齐年长八岁，做继位也比他早五年。鬼海齐虽然心有不服，但两个人如此近的距离单独在一间屋子里还是令他紧张。
　　看一眼窗外，没有鬼虎人的身影，只有五尺一个的雄伯兵在严防紧守。有那么一瞬鬼海齐有些后悔：也许是我真的太鲁莽？

　　“既然做了就敢作敢当。再说就算逃，在你雄伯境内，又能逃到哪去？”鬼海齐下了地，径直走到雄伯王面前不卑不亢。
　　雄伯王还是笑，他指指方案对面，“听说鬼虎人都力大无穷，我们比比腕力如何？”
　　鬼海齐坐下，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成王输了不会怪罪吧？”
　　“哈哈哈哈！输不起就不会来。”

　　三局，鬼海齐都输了。不是他力气不够，而是每次雄伯王都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他实在是做不到不心虚。心虚什么他也说不清，反正就是没来由地会被雄伯王的气势压倒。于是他明白了雄伯王找他比腕力的用意：一、只有蛮力并不等于就一定能赢。二、他雄伯王能傲视群雄不是没有原因的。

　　雄伯王交替揉捏着两个手腕，“其实大都跟委随王之间发生了什么孤清清楚楚，之所以没有插手，就是想看看大都怎么应对。委随王是什么样的人本王了然于心，大都可是三年前才刚刚继任的新大都。”
　　“那成王现在打算怎么处置我鬼虎部落？”鬼海齐看一眼窗外，很想知道自己的人都在哪。
　　“嗯，大都要是逃跑了呢，孤必出兵鬼虎，不惜任何代价捉你的人到雄伯治罪。可是大都没逃，还挑了最舒服的屋子睡得昏天黑地，可见是无愧于心。所以呢……”
　　“所以呢？”
　　“所以我要你秘密给我建一支完全由鬼虎人组成能够对抗七阿募军的部队。”雄伯王很自然地改用了“你我”相称。
　　“啊？”
　　“人数不用太多，三千足以。”
　　鬼海齐听得有些糊涂，“秘密组建？成王这是……如此相信我？为什么？”
　　“经过昨天一晚，你已经把其他君王首领都得罪遍了。现在只要我一声令下，扫平鬼虎也不在话下。但是同样，只要我千成在一天，就能保证没人敢正面出兵鬼虎。”
　　“这跟成王相信我有什么关系吗？”
　　“我相信一个人，最重要的前提是要有能力控制对方。”
　　话不入耳，鬼海齐有些不高兴。雄伯王没给他表现出来的机会。
　　千成突然朝对面的鬼海齐探出头，“实话告诉你：八国九部迟早会反，他们不想再臣服于雄伯不是几天的事了。真的交战，只要不是所有国部联手，雄伯就不怕，可唯独募军令人头痛。不能为我所用，只好提前防范。这事我想了很久，能与募军对抗的，恐怕非大刺棱山地乌棱族莫属。可不祥和咎由于一些原因无法让我完全相信。这次你来，我本也是想看看鬼虎新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刚巧委随王那个蠢货帮了忙，我就决定把组建军队的事交给你。还有什么不明白？”
　　雄伯王说着这些话，下颌微含瞳仁上翻，琥珀色的眼里目光坚定，语气不容置疑。最后他坐直身体补充一句：“将来除掉八国九部，孤一统中原，大都就是塞外唯一的首领。”
　　听到这句话，鬼海齐心中难以遏制地开始嘭咚作响，“想要支绝对忠心够强大的特别军队，可是需要时间的。”
　　“多久？”
　　“十八年。”
　　“什么？！”
　　“鬼虎最勇猛的神木勇士都是从小训练。再加上挑选的时间……”
　　“好。”雄伯王离开横榻站到地上，“给你十五年，十五年后天地祭典，孤要在雄伯城见到一支天下第一神勇的部队。”
　　说完雄伯王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又停下回头看跟上来准备送他出门的鬼海齐，“我相信你还有个原因：如果是我的地方被占，我也不会善罢甘休。但必要的时候收敛锋芒，别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否则如果六国九部再次联名要求，我可就未必能保得住大都了。”

　　当天各国各部的君主首领先后回到驿宫，鬼海齐带着礼物去每个园子里道歉，说自己昨晚是喝多了，才会惹出那么大麻烦。
　　错断王、甲作王和伯奇王似乎不怎么在意，对鬼海齐挺热情。祖明和腾简还好，招待部落首领该有的礼节都有。揽诸则是态度冷淡。九个部落的首领一切正常，大概毕竟雄伯王说了不再追究，即使是不祥和咎部也没有为难鬼海齐。
　　委随王那里鬼海齐没去，就算是装样子，他也不想再跟委随王有什么往来。

　　今年正好是第十五年。鬼海齐看着炉火里信纸眨眼间灰飞烟灭，心中无限感慨：成王虽然早有预料，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大都！大都！”还是刚才禀报说都将生了第九位戈多的仆隶。
　　“又怎么？”被打断回忆鬼海齐不大高兴。
　　仆隶扑到鬼海齐脚边，“启禀大都，一宗少都回来啦！他一个人打了头熊！”
　　鬼海一宗是鬼海齐的次子。部落没有长子为先的惯例，继承都位都是凭本事看战功。鬼海一宗天生神力，十一岁就带着自己的随侍仆隶进山打猎，还收获颇丰。自然就早早被立为少都。

　　“真的？！”鬼海齐比听见自己又多了个儿子还高兴，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往外走，“带我去看看！”

　　三天后去不祥和咎部打探消息的人回报：咎部已经派出两千人与不祥大军汇合，共五千兵马整装待发，不日将出兵鬼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