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提亚斯的旅行（修改版）》某狐

16、十六章 被铭记与被遗忘

　　夜风在窗外叹息。
　　空气流动，灯火昏昏。人的影子被最大限度地拉长挂在空旷的墙上，摇摇晃晃，空落落得只剩下模糊的形状。
　　年轻的死灵法师长久地静坐在独自一人的居所，时光漫长，便进化成了石像。
　　这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个夜晚，久到已经忘记了具体时间。风化的过程中，历史的石柱在清脆的噼啪声抖落，再也无法愈合。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鸟在天真无邪地对天空颂唱，调子如此轻快而习以为常。士兵们在更远处井然有序地行走，如释重负的笑语在其间隐隐约约。
　　没有人会相信曾经经历了生死。他们收拾着行装正要启程，踏着重新回复生机的土地，回去告诉翘首盼望的人民，战争已经胜利。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一切已经完结，或者说一切从未开始，但是依旧不听驱使的双手柔软无力，证明了某个片段存在过的惊心动魄并不是一场奇异的梦境。
　　是的，他应该死去了。那一刻，法术强烈透支的虚弱与鲜血的入侵成为了难以承受的折磨，身体像被扯断线的风筝向后颓倒。从一开始便沉默了的雪见证了发生过的一切，并且似乎坚持要为结局拉上惨淡的帷幕。透过雪幕，他看见了剧烈沸腾的云卷。那里面蕴藏着黑暗之神愤怒的源泉，如果被击中，即便抛弃这尊躯体进入黑匣都无法逃脱。
　　从死灵法师倒下的那一刻开始，冰封法术开始失效。重新获得自由的雅戈没有挪动脚步。他注意到科斯特忽然微微地笑了。面对死亡，那双银瞳依旧出奇地冷静，上面倒映着漫天怒卷的大雪，絮絮绵绵永远不知疲惫。
　　死亡的倒计时步履沉重，由远而近。雅戈竭力保持冷淡的脸上影影幢幢掩藏着细微的焦灼。他似乎在等待，又或者更像忍耐。他在打一场连他自己都不喜欢的赌。他想用喜欢的玩具去换另一件不属于自己的玩具，但手已经递出去之后才开始犹豫对方是不是一定会跟他换，而自己是不是更喜欢原来的那件。
　　幸好结果没让他失望。在他决定放弃的最后一刻，忽然空间位面传来强烈的元素波动。并不是来自黑暗之神的负能量领域，而是另一层面的空间。眼睛在巨大的视觉冲击下无法睁开，当它适应了充斥天地的满目的银，一个奇异的生物出现在空旷的空间。
　　龙。
　　是的，传说中的神圣存在，当所有的人认为它们已经随着最后一次神魔战争绝迹于这个世界，此刻，它却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你的视野。
　　被强行撕裂之后，位面的桥梁坍塌。这个空间与原本的空间组成了一个新的更大的位面。这使得还在混乱厮杀的远征军惊愕地注意到了原先被隐藏了的真相。
　　那条巨大的银龙横亘在空中居高临下地俯瞰众生，姿态优雅地像是一位真正的贵族。它布满全身的鳞片泛着微微的水蓝，如同凝结上万年的寒冰。当它发出长久地吟语，那响亮的声音悠远而冗长，穿越了无数的时间与空间，令聆听者发自内心震撼，虔诚地向这种不可超越的强大力量膜拜臣服。
　　同样震惊在错愕中的亚瑟深沉地凝视着这条宛若传奇一般的龙。从流传下来的画像中，他知道那就是真正的冰霜之舞者——曾经追随他祖先的传奇龙。不，甚至在更早他就知道了，那位一直沉静并且始终微笑伴随着死灵法师的白袍男子，他试图把自己的过去埋葬重新开始，却在不得不最后重新陷入了一个轮回。
　　他来了。
　　那么，科斯特·阿莱克斯的命运呢？

　　当虚弱中的死灵法师睁开眼睛，满目皆是流动的濯濯水色。它们默不作声地循着某一个韵律荡漾，就像记忆里某个人的长发在林间的轻风中不受拘束地欢畅。
　　他记得他从高空落下，但是身下却传来温凉的触感。无尽的风在耳边吹拂。隔着柔软的法袍，接触到的物体似乎很坚硬，隐隐约约传来某种节律的跳动。这一种生命的暗示，荒诞得像梦境，偏偏却无比真实。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承托他的生物仿佛感应到了他的醒来，缓缓地回过头注视着他。
　　没有人想过会在这样的场景与陌生的龙相遇。这条银色的传奇龙平稳地承托着他，眼睛像水银一样呈现纯银的融化状态。饱经风霜与睿智被清晰地展现，这是一条绵长了几百万年的生命，可是从它的眼神中似乎被更多地隐藏了某种悲伤却又温柔到甜蜜的情绪。
　　很显然，这条龙认识他，然而他却记忆全无。死灵法师很少与龙打交道，除非是已经死去的骨龙。但是这种陌生却又熟悉的眼神，寄托着全然的信赖与柔情，埋藏着不经意的落寞。它应该是深入骨髓一般地被铭记，只是这一刻想不起来真正的名字。
　　被冷落的雅戈试图让对面的家伙们重新把注意力从情意绵绵地对视中收回到值得注意的地方。
　　“太好了，幸好你没有让我后悔。”不负责任的男人语调轻快地说，难掩眸底的兴奋，“你知道如果真的失去科斯特，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死灵法师对这种恶心的说法嗤之以鼻。雅戈显然是在拿他的生命来赌龙的出现，虽然不知道这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是雅戈真的成功了。
　　近距离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龙对这些话语的愤怒。怒涛驱使着传奇龙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向对方喷出极其严酷的冰霜袭击，被击中的物体在转瞬之间凝结成厚厚的冰块，然后轰然粉碎。正如来不及逃跑的黑暗吞噬者，它的尸体已经成为微小的粉末。
　　雅戈的脸上浮现更强烈地挑战欲。通晓主人心意的末日信使抢先一步向冰霜之舞者大声咏唱阴影。这种邪恶法术如毒蛇一般通过对方的影子攻击本体，造成持续的暗影伤害。
　　受到袭击的巨龙咆哮一声，科斯特的四周立刻升起了十六面元素盾。暗影的腐蚀没有对死灵法师造成任何伤害，反倒是因为在最关键的时刻，龙为了保护背上虚弱的男人，放弃了自身防护的最佳时机。但是这对一条身经百战的传奇龙来说并不是值得迟疑或者懊丧的理由。几乎在元素盾升起的一瞬之后，银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强大的声波震荡，将偷袭者完全麻痹。
　　紧接着，沉重亢长的龙语在远空响起。光与影在其中激荡，仿佛回到了神魔交战的光辉年代。没有多少人能从中聆听到这一古老种族的智慧与思想，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化为了沉默的腐植土。战争消亡，然后又卷土重来，他们所见证过的已经不在。很多人为此厮杀拼搏甚至献出生命，为了新的目标、新的荣誉、甚至新的信仰，但是有一种东西始终是不会变的。
　　那便是消失了的龙重回这块土地的缘由。它不会告诉你那是什么，你必须依靠你自己发现这一真谛。
　　雅戈并不是一条传奇龙的对手。因为龙族的咒语不会被打断。它没有回风，没有回溯，没有遗忘性，在一切语言前先成立。所以如果一个巫师和一头龙同时念咒，一定是龙快。
　　巨大的波涛冲出次位面，凌驾于空气，将所有退路隔断。一群破空而降的水元素神猎手在一番搏斗之后折损了大半，最后终于将处在劣势的末日信使射成了乱糟糟的箭靶。当它们把箭尖对准雅戈的时候，雅戈毫无意外地举手投降。
　　“好吧好吧，我认输。”雅戈举着手表情狡黠，没有一丝羞愧或者其他落败后该有的反应，“不过我要提醒你，这并不代表你赢了。”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战场上的每一个人抬起头来。空间的震荡越来越剧烈，那层层怒吼的阴云在引导更为恐惧的力量。人们的脸上或困惑或恐慌，想逃无处可逃或者干脆放弃，因为那种即将袭来的强大的魔法气息，连普通战士都能感觉得到生死一线的紧迫。
　　“我曾经问过你，你爱他，究竟有多爱？如果你会因为他而再一次死亡，你的感情还会不会那么牢固？”
　　龙依旧没有回答。
　　蓦地，科斯特感觉身体忽然之间轻得如同一根羽毛。他随着风缓缓地飘了起来，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不远处干燥而平坦的地面上。他勉强地支撑起身体起来眺望，内心从未有过如此强烈地不安。
　　他忽然明白那条龙想要做什么，这么做的理由是怜悯或者是保护，却无从得知。
　　他沉默着，然而迟疑了片刻之后，死灵法师的骄傲驱使他开始竭力压榨体内残余的黑暗力量，念起某种神秘的咒语。那是被许多法师遗忘了的替换咒，能够在一瞬间将对方替换成自己的凶险咒语。
　　他不需要怜悯。如果是他引起的灾难，能对此负责的只有他自己。

　　在这个布满风的世间，时光肆意流逝，有些人终生在一个地点劳碌而为，有些人独自行走寻觅人生的真谛。或许曾经打算在故乡终老的人会忽然抬起头凝视着沉寂数千万年的苍穹，毅然选择新的旅程；或许经历了无数个篝火明灭的森林夜晚，疲惫的旅人在敲开一扇门之后选择了停留。今天在这里，明天或许在那里，又或许已经去了更远的方向。这之中有许多东西像是一条条密密麻麻的线索，交叉之后又各自向不同方向延伸，像是不经意地擦肩而过，随后又开始了自己的轨道。
　　很多结局在冥冥之中已经被谱写了韵律，你所能做的，只不过是让曲子更加优美而已。
　　正如眼前的壮烈，从开始到结束仿佛只是短暂的一瞬。如烟花一般绚烂美丽，令人怦然心动，然而短暂之后空无一物的寂寥，叫凝望者潸然。
　　死灵法师的替换咒在龙语优先性的前提下没有产生任何挽回余地。
　　元素神射手在神压之下如同气泡一般爆裂。银龙身躯的数面形成了巨大的防护壁障，将自身与外界隔绝开来。如其说这是龙的自我防护，它更像是为周围的人类撑开一张元素保护网。
　　在无数目光的凝视中，它缓缓升了起来。像一个仪式，龙语绵长，毫不犹豫又绵绵不断。死灵法师在愕然中听懂了龙的叹息，那些被铭记的温柔，被再次撕裂的记忆，还有着对生之眷恋，对谁的恋恋不舍。然而不愿意离开，却不得不放弃。
　　它的眼睛始终温柔地投在科斯特身上，那样地熟悉。紧接着，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冰霜在它的鳞片上集结，绽放出一朵朵灼目的花朵。无数的冰霜系能量在它的周围以肉眼看得见的恐怖速度汇聚起来，莹莹如夜空流动的星河。
　　——替代一个人承受神力反噬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只要你攻击能量源，如果你的攻击足够强大到引起更深刻地仇恨，那就代表你成功了。
　　科斯特努力站起来，立在红褐色的萨兰芬多土地上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令他看起来像是一座磨灭的孤堡。被鲜血浸染的灰袍在狂风中发出被撕裂一般的哭号，他的长发同样散落在风中，一如他的语言被吹去了奔走在不同方向。
　　当不可想象的愤怒来临，在场的每一个人亲眼见证了那条巨大的银龙在黑暗的神光中定格。无止息的萨兰芬多的风听见了骨骼破碎的清脆声响。来自龙的悲鸣那么模糊，模糊地像是穿越了遥远的时空，大部分被折损在颠簸的山间。随后，失去生命迹象的龙缓缓地从最高处落了下来，身体逐渐化为了晶莹的粉末，一面下降一面洋洋洒洒地飘落，像是阔别许多年后的一场大雪。当风吹刮地猛烈些，粉末就凋零得更迅速，就像隔夜的谣言一样，当真实来临便不堪一击。
　　当所有人仰望沉思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一块小小的物体落在了死灵法师的附近，包括他自己。
　　冰元素精灵在哭泣。每一个凝视着的人长久地沉默，不敢大声呼吸。冰元素精灵在他们的睫毛上挂了一层晶莹，轻轻一眨便悄无声息地滑落，看起来像是久违了的泪花。
　　“科斯特。”
　　他听见谁在他背后呢喃他的名字。死灵法师迅速地转身，看见无数冰元素粒子用尽最后的力量凝聚起来，终于凝成了一个人的身形。
　　那个人一如既往地微笑，风轻云淡地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你又冒险了。”那个人温柔地责备他，那双令人沉溺的深邃之海中却只有无可奈何的宠溺。
　　科斯特银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对方的样子，第一次觉得吐字艰难：“你……就是冰霜之舞者？”
　　美貌的男子苦笑了一下。
　　“对不起，科斯特。”他深深地凝视着他，贪婪地记住对方最后的样子，仿佛要花上数万年的时间铭刻入骨髓，“我们都太寂寞。其实我想陪着你一直走下去，可是，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姿态。对不起，科斯特……我爱你，请不要忘记我。”
　　这是他第一次对清醒着的死灵法师说那简单的三个字。他曾经以为会埋藏一辈子，但是最后吐露出来却是那么自然而然。大概在他的记忆深处，他不止一次地练习的缘故。因为这是真实，所以无需伪饰。
　　——我爱你，请不要忘记我。
　　他如此卑微地祈求，随后他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冰元素再也无法支撑这副临时的躯体，当风再起的时分，它们被悄无声息地吹散开去。
　　科斯特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捉对方的手臂，指尖却只感触到深切的凉意。法瑞恩的影子在须臾之间便被吹散得无处可寻，就像他本身的存在一样，是一个遥远的传奇。传奇只在浪迹桑提亚斯的游吟诗人们的传唱中被细细咀嚼慢慢回忆，即使你在夜深人静悄然哭泣，时光都无法回到过去。
　　我爱你。这三个字太多简单，却深刻地蕴含了这个世间最珍贵的情感。他不懂得爱，更不会知晓法瑞恩对他说爱的理由，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的。如果他懂得，他便会知道，爱其实毫无缘由，它来得悄无声息，一旦开始便来势汹涌，将臣服者湮没其中。
　　他跪下来，凝视着指尖上那一滴精英的水珠。他默不作声地定定看着它，看了很长时间。它促使他想起什么。水珠本身有一种东西在静静摇晃着死灵法师意识深处某种软绵绵的沉积物。但他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语言已被葬入遥远的黑暗中。
　　“科斯特。”不知道什么时候，雅戈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语调平静，“你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冰霜之舞者无法抵抗来自神界的一击么？”
　　科斯特没有抬头，而邪恶者则是自顾自说下去，用残忍的词句将死灵法师的最后一步心理防线彻底击溃。
　　“因为这只是那家伙游荡的精魂。它附在一块小小的龙骨上，然后因为某种巧合，它被你召唤出来了，跟着你一同旅行。法瑞恩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冰霜之舞者，所以我才能利用你轻易地打败他。所以，很抱歉，看来是还是我赢了。”
　　死灵法师依旧没有回答。他的精力已经被全部耗尽，只是勉强地支撑。当他的视线茫然地落在地面上，记忆在瞬息间看到了似曾相识的画面。那双手颤抖地垂下，终于从红褐色的沙砾之中寻觅到了那一块小小的断骨。风把他的头发吹起来，遮蔽了苍白的脸颊，使得他的表情在阴影下朦胧不清。
　　“你输了，按照规定，你的忠诚和生命已经属于我了。当然，还有龙。”
　　黑暗妖咒师的手上捉着一把灰色的匕首，死亡深渊的魔法符咒在闪光的刀柄上栩栩如生。如果在死灵法师的额头上刻下专属铭记，科斯特将成为他最出色的作品。
　　但是当刀尖接触到死灵法师的瞬间就被强烈地反弹。一个死灵法师就算在最脆弱的时候依然是凛然而不可侵犯。
　　这引起了黑暗妖咒师的挑战欲。他在匕首上附了一层暗系法术，然后再次指向死灵法师的额头。
　　而这一次，阻挡他的是更为强烈的圣光。显然，运气不站在他这一边。
　　从巨大的震惊中清醒过来的亚瑟驱动□□的战马迅速地冲了过来。一个审判烙印准确无误地投向邪恶的黑暗妖咒师，虽然并没有给后者造成太大的伤害，但至少已经让对方不再那么肆无忌惮。
　　霜之哀伤闪烁着银色的奇异光环，周身酝酿着强大的元素爆发力。法瑞恩虽然死去，但是这柄来自于龙的神器依然坚持着自己的意志。为了保护龙所守护的珍宝，它也会不惜一切。
　　雅戈微微吃了一惊。当对方再次向他施展神恩的祈福，过于猛烈的圣洁之光令他感受到浑身在灼伤。
　　勇猛的骑士已经冲到了他跟前挡住了无法动弹的死灵法师，剑尖直刺雅戈的心脏。
　　雅戈立刻瞬移躲开了亚瑟的攻击。因为霜之哀伤的威慑，他只有很干脆地举手：“好吧好吧，我放弃。你可以把他带走。”
　　亚瑟警惕地审视了他一会儿，直到雅戈为了证明自己放弃，主动后退了一段距离。骑士利索地跃下马，将昏迷中的死灵法师抱起来，立即策马而去。他太过匆忙，以至于有什么从科斯特松开的手心掉落，都没有发现。
　　士兵们在长长的集合号中终于从茫然中走出来。他们似乎还不明白已经胜利了，但是逐渐地，喜悦悄悄浮上了眉梢。对亡者逝去的悲伤与赢取胜利重返家园的幸福感相比，前者总是轻易居于下风，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想起。
　　雅戈远远地站着，百无聊赖地观察着人类远征军集结收队。在他眼中，人类只是不折不扣的小丑。好吧，至少他应该感谢他们的愚蠢。至少在科斯特被带走之后，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东西无人察觉。
　　他嘲讽地着看他们离去，重新走回科斯特之前站立的地点，然后弯下了腰。
　　地面上躺着一块孤零零的断骨，当人们遗忘了它，马蹄卷起的漫天红尘便在它表面冷漠地覆上了一层纱。如果没有人想起，或许会在这里继续沉睡上数万年，等到海枯石烂，星尘陨落，再也没有值得回忆的理由。

　　当亚瑟走进死灵法师的临时居所时，夜霭深沉。
　　灯光令灰袍法师的脸陷入了一半光明一半阴影，而那个人却完全不在意。亚瑟第一次注意到素来冷漠的死灵法师脸上折射着一种天真的茫然。就像他刚醒过来的时候拼命地用水镜术搜索法瑞恩的影子最后颓然发现那个人真的消失了，眼神郁郁，神情左右，如同一只受伤的狐狸在山坡上游走。
　　亚瑟踌躇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把一封信和一本书放在了灰袍法师的桌上：“进入萨兰芬多之前，他来过一次，让我转交给你这个。”
　　——《如何签订与龙的契约》。
　　科斯特的眼睛在封面停留了一会儿，把视线转移到信上。但是当他立刻认出上面的字迹是来自法瑞恩的时候，他的目光立刻像被灼伤一般跳开了。
　　亚瑟盯着他，缓缓地说：“我会告诉你真正埋藏冰霜之舞者的地方。”
　　科斯特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才开口。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他的嗓音干涸得如同一望无际的荒漠：“为什么？”
　　“因为你是它的契约者。”王子说，“你认为一头龙为什么愿意坚定地跟随某个人呢？因为它早已认定了，你就是它的龙骑士。”他站起来：“我会告诉你埋藏龙骨的地方。如果你想看到真正的它，或许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是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你手上，毕竟它也不希望你再次面临危险。”
　　他转身走开，但是又在门口停住。他知道法瑞恩深爱着科斯特，可是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法瑞恩会这样疯狂。然而法瑞恩赢了，至少死灵法师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他的存在；而他一败涂地，无法与竞争者相比。亚瑟怔怔地等了一会儿，在他走出这扇门之前，空旷的室内再次传出了灰袍法师渐渐恢复平静的声音。
　　“……那么，召唤龙的方法呢？”
　　“很简单，用你的心。”亚瑟回过头，审视着嬴弱的灰袍法师，“你无须担心其他。因为它爱你，它能听见你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