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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僵情 ...

  •   客舍位于孤鸣山下方谷地,临河而建,远处群山环翠,格外幽静安然。除了鬼谷这个响亮的名号之外,倒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从外面看上去更为宏大罢了。然而墨家弟子一向讲究朴素节省,不由对这里颇有微词。
      盖兰此时已经开了门,一股潮气袭来,想来是多年不曾住人所致。说来也是,卫庄的客人,谁敢做呢?
      “请吧。”盖兰伸手,连声音都是温和的,一点儿不见刚才嘲弄盖聂时的模样。但对墨家来说,他们的惊异只是刚刚开始。
      刚一进门,众人便被惊呆,只因这里不同于别处,连漆案上的雕花都能彰显主人的品位和奢华。盖兰阖上门,请众人坐了,这才吩咐下人上茶,焚香,自己则坐在一边,眼神中露出倦怠。
      “姑娘还好吧?”高渐离问完,盖兰才抬起头来轻轻点头。她带着面具,让人看不清表情。这也是众人不解的原因,为什么这样的女子要用面具遮住脸,是形容丑陋,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似乎是看出他们的疑惑,盖兰坐起身来,拿掉了银质的面具。
      “啊——”众人又是一惊。
      其实不怪他们,盖兰戴上面具,就是要将自己的面容隐去,否则,每见一人,都会是这般情形。
      “我猜,诸位心中一定是诸多疑问,不过,夜深了,我还要为各位做进一步的安排,加之我娘很快就要到了,如果没有什么大事,我想,明日再谈。”
      “可卫庄不是——”徐夫子又想说什么,可是刚说了几个字,就又闭上了,他实在搞不清楚鬼谷内部的各种错杂,只是担心卫庄下了逐客令,他们留在这里,恐怕不妥。
      “夫子不必担心。”盖兰笑了笑,“有我爹在这儿,他不会怎么样的。”她本是好心,想要安抚众人,不料听在高渐离等人的耳中,却又像是坐实了什么似的。
      “那,今晚诸位就在这里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吩咐这里的侍女。”盖兰说完立即起身。她捋了一把头发,又揉了揉额头,迷迷糊糊往外走。
      “姑娘留步!”这一声是荆天明喊的,他尚有一事不明。盖兰闻言转过身。不过对他,盖兰可没有刚才那副好脾气,她眼角稍挑,带着些许蔑视和不屑,“什么事?”
      三个字冷冷问完,荆天明立即就闭了嘴,总觉得像是被卫庄的视线扫了一遍,心里不大安稳。
      “到底什么事?”盖兰似乎也觉得自己吓到他了,这才稍微换了副惯常的姿态,声音也稍微温和了些。
      “哦——”荆天明咽了口吐沫,想不出一个这么年轻的姑娘怎么会有如此凌厉的气势,嘴上吞吐道:“我想问问,姑娘说的‘娘’,究竟是——”
      盖兰突然笑了,好像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她不假思索道:“我娘,诸位应该认识,她如今已经是始皇帝身边的太医丞了。”
      “是夏萧歌!”高渐离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谁也没忘记那名女子,只是,这姑娘的面容,可不像是夏萧歌的,但是,又见盖兰那一副坦然的模样,实在不好再问出什么。
      盖兰见众人呆滞,心中一笑,这就算是大晚上不让她好眠的代价吧。

      合上客舍的门,盖兰转过身,只见遍地银霜,月色撩人。旁边有人走近,低声耳语几句,说的乃是她极想听的事,三言两语过后,她略微摇头,轻叹一声,不得不往盖聂卧房那边走去。
      行至门边,听得里面低声私语,恰如秋日蝉声,零落单薄。
      盖兰推门而入,果然,人已经到了。她唤了声“娘”,语调轻柔,像是能汪出一池泉水。
      塌边女子闻言,微微笑笑。如今,她已不是妙龄女子,长发却仍未挽髻,柔顺地垂在腰间,只用一只银钗固定。而眉眼间的端庄大气,也使人忘却时间流逝,更加显得出尘脱俗。
      “你来了。”
      盖兰回神。这一声,是盖聂唤的,他卧在榻上,胸口缠着白布,布上零落地散着透出来的血迹,而他的眼,一直盯着自己的女儿,或者说,是盯着女儿的眼眸,通过这双眸子,去看另外一个人。
      可这又有何用?盖兰不禁想问,母亲怀胎,承受诸多苦难,临盆当日,竟见不到自己夫君,只有一名太医丞伴随左右,这是何等不公,何等凄凉?
      不仅如此。
      当日难产,为那一声啼哭,母亲损耗半生功力,曾经傲人的武功,也已经折损大半。然而母亲并未怨恨,这是他选择的路,不论多艰难,他也要走下去。
      只不过,盖兰怨恨。她恨自己的父亲,既心怀天下,又何必让母亲受这些,她也恨母亲,既然无怨无悔,又为何独对她不满,甚至她也曾抱怨过娘亲,既然早知那二人的一切,为何不索性将自己长久地养在身边,而要让她在这样冰冷的环境下孤独地生活?只是,一切已经无法改变,盖兰不想伤害娘亲,也不想对自己的父亲多加揶揄,毕竟,那人给了她生命,她不想拂了对方的面子。
      半晌,她都没有动,无论盖聂的眼中闪现出怎样迫切的目光。终于,盖聂叹息,他不再希求得不到的东西。
      夏萧歌将两人此时的状况看在眼中,除了心中那一声轻叹,竟也找不出分毫。盖聂没有错,兰儿也没有错,错的是他们心中不一样的信仰。但盖兰毕竟是她亲手养大,若不能令这孩子眉头舒展,唇角含笑,她心里也是不大快意的,故而言道:“不用担心,你爹的伤虽然严重,可我在这儿,休养些日子便会好了,”她难得开口,打破僵局,却见盖聂微微一笑,心知自己心事瞒不过对方,也略微宽心,起身为他掖好被脚,又将药方开下,嘱咐盖兰几声便走,一刻都不拖泥带水。
      她走了,屋里便也静下来。
      盖聂闭上眼,不愿再给女儿尴尬,不多时,却感到一双温暖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盖聂睁眼,女儿正坐在身前。
      “兰儿。”盖聂又叫。这一次,她终于细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虽然声音极小,可对盖聂而言,已是莫大安慰,就像不久前她在墨家面前揶揄自己时别无二致,毕竟是女儿主动跟自己说话。
      盖兰松开手,去摸他的胸口,看到那些斑斑点点的血迹,心也有些难受,不自觉问道:“还疼么?”
      听到女儿的话,盖聂明显动容,微笑道:“夏姑娘是宫里的太医丞,她的医术,你我都该放心。”
      话音刚落,却听门口起了争执。听声音是一男一女,盖兰起身走近了些,仔细分辨,女子自然是夏萧歌,而男子,似乎是一直不愿露面的卫庄。
      她刚要开门探探情况,便听外面女声陡然变了音量,夏萧歌大声道:“他是你的男人,又不是我的,正主若不担心,凭什么要我费心费力?”她声音渐渐变小,盖兰在屋中听不真切。一回头,见盖聂微微皱眉,心中暗骂他一句,就要出去。这时候,夏萧歌声音又大了起来,不知何故。只听对方冷冰冰掷下一句“好好照顾你男人吧,我的旬休眼看就要结束了”便再无下文。
      盖兰心知卫庄脾气,赶紧奔到盖聂旁边,往榻上一坐。
      很快,门开了。卫庄慢慢走进来,他已换了衣装,拣了一件较为宽松的穿在身上,白发随风舞动,甚是勾人。
      “你也在这儿?”卫庄看见盖兰,面露不悦。盖兰吐吐舌头,又偏头瞧了瞧盖聂,露出看好戏似的神情,掩着嘴从一旁溜了,经过门边,还不忘将门扉合上,免得打搅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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