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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东君 ...

  •   卫庄不敢肯定端木蓉对目前一切猜透多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对方碍着盖聂,不会将一切对墨家众人和盘托出。他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盖聂,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盖聂见他目光闪烁,知道他心里另有算计,不由斥道:“你有孕在身,不要再动心思,安心养胎才是正经。”话刚说完,却见卫庄面露不屑,心中一恼,手下用力,挑了卫庄下颌,将脸凑上前去,“你动的心思再多,还不是让我在星魂手下救你。”
      这是事实,无论卫庄心里多不乐意承认。但也正是这一点,让他更为恼怒。两次有孕,次次行动受限,更不要说上次在桑海之事还欠了燕丹一次人情,虽说他如今身死,可这账始终没清,倒令他有些唏嘘。
      看卫庄不开口反驳,盖聂突然又像哪根筋搭错似的加上一句:“像寻常女子一样,对你而言就这么难?”话一出口,他突然觉得不好,直觉卫庄会出言反驳,赶紧就要多描几句,哪知卫庄听了这话,好像不痛不痒,只是将他的手撇到一旁,将被子拉至颈处,侧身朝里躺着。
      自从有孕以后,师弟确实变了不少,不过如今天这样,还是让盖聂不大习惯,他倒宁愿让卫庄和以前一样处处挑剔、针锋相对,而不是将一切闷在心里。正想再和卫庄说上几句,敲门声又起,还是三声,一听就是侍女。他不知究竟何事,不敢耽搁,只好起身开门。门刚一开,便听门外侍女急道:“盖先生,阴阳家东君来了,指明要见夫人。”
      什么,东君?
      盖聂回头一看,卫庄已经坐起身来,白发散在腰际,看上去有些凌乱,但他目光没散,凌厉地聚集着,反而透出一种得逞似的快意。
      “你又要去见?”盖聂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因为他看见卫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一个“又”字,让他联想到刚才与星魂之间的那场对决。
      卫庄没有直接作答,而是令侍女带东君过来,等人走了,才嘲弄似的问:“你害怕了?”他冷笑着,又加了一句,“还是担心你女儿撑不住?”
      提到孩子,盖聂面色一僵,又坐到卫庄身边,“你知道你怀着孩子,还敢冒险?”
      “我有分寸。”
      盖聂没有反驳,只提及了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事实:“半个时辰前,你也这么说。”
      “来者不同,把握自然不一。”卫庄枕在他胸口上道,“东君在阴阳家之内地位极高,他的心机城府,可不是星魂那个后来居上的小子能够比拟的。你放心,他这次来,有求于我,不会怎么样的。”
      “你能肯定?”
      “当然。而且——”他将盖聂的手拉到自己的腹上,让对方感受自己身体内另一个生命的动向,“这个孩子能够平安降生,还要靠东君的帮助。”
      “你要借助阴阳家的力量?”
      “有何不可?”卫庄倚到盖聂肩上,“诸子百家相互利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他知道盖聂担心墨家,也知道盖聂担心自己将墨家当做俎上之鱼向阴阳家献祭,故而又道:“墨家如今还有价值,我不会把他们怎么样,这一点,昨天晚上我已经跟你说了。”
      话虽如此,盖聂还是担心,毕竟卫庄是何种人,他心里明镜一样。他神情闪烁,声音嗫嚅,欲言又止,卫庄终于恼了,二话不说将他赶出门外,一个人和衣坐在榻上,等着东君到来。

      月神乌断,东君白离,都是阴阳家一等一的高手,不仅体现在阴阳术上,连智谋也不敢让人小瞧。
      卫庄当年调查星魂之时,也没忘吩咐手下将这两人调查清楚,根据探子回禀,这二人和星魂一样,俱是多年前过世的阴阳家掌门所授之徒,而与星魂不同的是,这两人的过往十分清晰,且与东皇太一关系密切,深得重用,不似星魂,虽然挂着帝国护法之名,但也不过是个幌子,这些年大权旁落,连阴阳家内部也对他颇有微词,地位一天不如一天。
      而另一条证据显示:月神这些年与李斯等人极为熟络,多次出入咸阳宫,在占星之事上,深得嬴政信任;东君则是深居简出,集中精力、一心研究阴阳家内部典籍,很少与秦国将官们有交集。不过,有消息表明,他不过是在韬光养晦,而他与星魂的密切关系,尤其令卫庄关心。
      如果自己所料不错,东君对自己这位师弟的感情绝非一般。。
      正想着,东君已经到了。
      相比星魂,东君显示出了身为上位者的沉稳和大气,而白色的长袍及袖口那些并不十分繁复奢华的纹饰,也将自己的气度表现得更为内敛,全然没有星魂那种少年人的自负和轻狂。
      这个人,可不如星魂好对付。
      卫庄请人坐下,等侍女上了清醴之后,才又将人屏退,自己倚着被褥,显示出毫不客气的慵懒之气。
      东君自然也打量卫庄,而至此的目的,两人都心知肚明。可惜他不愿开门见山,总觉得那是市井之人所为,不符合自己的身份,非要像纵横家似的,从旁处着眼,再步步推进,最后棋落凤城,方能显出自己的高贵身份来。
      所以,东君开口,是先从面前的酒尊开始的。他道:“公执爵,夫人执尊,卫先生以尊招待,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么?”
      默认?
      卫庄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冰冰看着对面的人,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什么。然后,他用手轻叩漆案,几个侍女鱼贯而入,恭敬问道:“夫人,有何事吩咐?”
      卫庄扬手一挥,几个侍女又垂首出去,阖上门,给两人留下一个安静的环境。
      “太极玄一,阴阳两气,五百年前,阴阳家脱离道家自成一派,剑走偏锋,追求天人极限,创出了许多威力巨大的招术,而道家却一直沉醉在正统宗派的陈年旧梦里,昏睡不醒,自恃甚高,分裂为天宗和人宗两派,这些年来争斗不断。反观阴阳家,内部尚算团结,可惜,始终没有领会道家的精髓。”
      东君闻言,淡淡一笑,全无当初星魂被逍遥子激将后的勃然怒气,他的心思,向来不在声名利禄、儿女私情这些细枝末节上,而他方才的话也仅是试探,亦无与卫庄斗气的打算。之前听大司命一脸不忿地说起墨家人躲进鬼谷,他还奇怪,一来是受帝国打压多年却从未吃过大亏的墨家近来频频失利,几乎到了动辄得咎只能被迫逃窜的地步,二来是毒蝎门复仇之事后,卫庄隐居多年,早已不管江湖纷争,为何近期突然会对这些人施以援手,甚至阻拦大司命的追击。可等他见过了一直跟着夏太医丞的那个女孩后,他就全明白了,原来这一切在当初星魂于咸阳街市任性使气时便已经开始了,仿佛一张大网,将诸人都裹挟了进去,所谓命运,大概不过如此。眼下的局势,不能急于求成,也不能完全顺势而为,关键在于怎样将斡旋于双方之间,既不令卫庄起疑是自己促成了此事,又不能令墨家众人察觉自己的打算当然,还有另一个重要人物,他——
      东君有些犹豫,谁能想到一个人在几年之间能有这么大的变化,一棵矮草长成了参天大树,可惜,既不能摇钱也不能纳凉,不仅如此,还将分寸拿捏得正好,让树下的鸟兽花草只能在其阴影下苟延残喘,偏偏一丁点离开的勇气都没有。
      东君不止一次地猜测着他到底想要什么,或许,他什么都不想要呢?
      但如今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他的面前正坐着一个以洞察人心见长的纵横家传人,正因如此,他才不得不冒险参与到这场角逐中来,只是,他永远不会承认这件事与星魂有关。
      东君反问道:“不知道家究竟有什么精髓令卫先生念念不忘?”
      卫庄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所谓的名声,不过是外人加诸于己身的东西,只有无名而求名的人,才会这么在乎。”
      东君微微点头,果然,卫庄是在用这种方式驳斥自己的观点。若是星魂在此,必定会在心里嘲笑,说了这么多,还不是得承认自己如今被人压在身下的事实,有什么可自豪的,甚至还搬出了道家那群法先王的老古董,若真是什么都不在乎,老聃用得着在自己的书中写尽治国修身之术么?无为,则无可不为,无所不为。
      轮到东君,他听了以后却感到对方的力不从心,人活于世,毕竟不是事事都能掌控在手,就如他自己,疲惫已经成了常态,略有放松倒成了反常,连觉都睡不好,整晚辗转反侧,

      卫庄和东君两人在屋里坐了近半个时辰,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盖聂自认君子,自然是不能过去偷听的,可是心里实在担心自家师弟,当然,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在他不远处,同样也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现任的墨家巨子荆天明,另一个则是备受弟子推崇的统领高渐离。荆天明脸上挂着笑,高渐离脸上挂着霜,从远处看,倒是交相辉映,十分有趣。
      又过了一会儿,东君开门走出来,和星魂相比,上位者的气势一览无余。他看见盖聂,没有说话,只是稍微打量,刚要开口,却看见了不远处的两人,心下了然,静默无语。
      “阁下是?”荆天明拿着墨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担心对方口无遮拦漏了些,影响到墨家和鬼谷的关系。
      然而,东君脸上并没游移起什么玩味的神色,他只是前行数十丈后停下脚步,顿住身形,来到荆高二人面前,微微笑道:“在下东君。”看荆天明将他全身打量,故作姿态,便又寒暄道: “阁下想必是这些年风头正劲的墨家巨子荆天明吧,我虽然久居深山,倒是时常听说。”
      东君,那就是阴阳家的人了。高渐离心中微微一动,旁边的荆天明心里则百转千回。“风头正劲”“墨家巨子”这八个字,东君说得极为清晰,一字一顿。前四个字,倒还可以推脱,说是:“不敢当,承蒙江湖朋友不弃。”后四个字,则是点出他的身份,荆天明反倒不好接口。
      和他不同,高渐离心里着急的是另一件事。昨日卫庄在大司命手上救了墨家的事反正都要传回咸阳,阴阳家围剿叛逆是迟早的事情,不过,东君不提此事,究竟是为何?
      莫非阴阳家内部,也起了分歧?
      他的疑问,荆天明替他说了:“东君阁下来此,是为了围剿我们这帮叛逆的么?”
      东君浅浅一笑,没回答荆天明的疑问,而将视线转向他身后的男人,“那这位,想必就是墨家第二高手——高渐离了?”
      燕丹在时,高渐离的剑术在墨家排行第二,到了荆天明担任巨子,他的剑术又排在了第二。东君这么一问,高渐离沉着脸道了句:“正是”,便没了下文。
      东君并不在乎这些言语上的轻慢,径自退了半步,赞赏道:“早听说墨家威名,敢以一门之力,对抗大秦,真是让在下佩服。”他压低声音又道,“可惜,我师弟太过自大,以为能掌握乾坤变换,殊不知,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话中两分遗憾,三分轻嘲,剩下五分则像讣告。
      高渐离站在一边,荆天明也不好发作,只是双手攥拳,面色暗沉,低声问道:“阁下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自然是赔礼。”东君轻飘飘一言过后,身子也转了过去,面向不远处的卧房,这时候,盖聂已经进去了。“我师弟不成器,伤了卫先生。我这个做师兄的难道敢来这里兴师问罪么?”
      说是致歉,眼里哪有半丝歉疚的影子,反倒是满满的嘲弄溢于言表,只剩下暗示墨家如今仰人鼻息的凄惨景象。
      不过,他早已不是当初的稚子,更不会因为对手一句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就激得失了分寸,这一切,可真是要感谢卫庄,若非他当年孜孜不倦给墨家添的麻烦,今日的荆天明也只是花房中最不起眼的一株罢了。
      东君见他老成持重,微微叹气,谁选的路,谁自己去走,星魂如今,岂能是墨家巨子对手?稍一行礼,道:“如今天色已晚,在下就不打扰了。”
      “这话,阁下该跟鬼谷的主人去说。”荆天明的视线自然而然转向盖聂。
      东君摇头道:“谁是这里的主人我还是分得清的。至于围剿墨家,则是大司命和蒙将军的职责,我非帝国护法,只是闲云野鹤,不敢越俎代庖。”
      说完,一双墨色眸子便微微眯起,像极了雪天之中隐没在田野里的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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