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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只听得砰砰数响,腰上跟着一紧一扯,我已被牢牢抱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淡淡的男子气息传来,恍惚了一下,才后知后觉自己已躲过了场无妄之灾。
      他低笑,心情忽转大好,向来威严冷淡的脸上多了浓浓的的戏谑,腻在我耳畔鬓边调侃:“难得有美人投怀送抱,朕又岂能辜负这一番美意?”
      “我……”自觉火烧两腮,分不清是羞是窘。明明是无心之失,怎么我做来就忒象有意邀宠乞怜?要辩也无从辩起,暗恨中。
      “谢陛下援手之恩。”我试着不落痕迹地避开他去,却是不能够,环在腰上的双臂蓦地收拢,反被他抱得更紧。
      “怎么?才刚站稳些,便要躲开朕?卿还真是薄情!”他一径笑,却又忽地皱眉,喃喃叹道:“美人投怀,暖玉温香。果真不是轻易好消受了的……只是这要朕如何收拾才好?”语气隐约里带出几分烦恼。
      我有些不明白,顺着他的眼光往下看去,这才恍然。难怪刚才有听到砰砰响声,想是他措手不及起身来扶我,撞倒了矮几。连带着折子泼洒开来,乱了一地,其上更有墨痕斑驳,纵横交错,却是被翻落的毛笔滚出来的,乍看下也不知有多上本折子遭了殃……极品菊花石砚也被碰去了一角,墨汁四处飞溅,折子上自不必再说,朱红的波丝地毯上也是星星点点……真真是一片狼藉!我暗中呻吟了一声,也不知是为他还是为己。这些别的个倒也罢了,石砚地毯纵再名贵,宫里头还会少了不成,自有人来收拾残局,只是这些折子要怎生处?且不说其中大多还不曾御览便已横遭荼毒,就算还有看头可供天子批阅,难道还好意思将其这般发送到门下省去?即便他能挟天子之威让臣下重新写来,这又不是一个两个得了,可怎生编排得理由完全?事若传了出去,我或者成了“祸水”,而他堂堂一国之君的颜面却是要连半点都不剩了。
      他搂着我发了会怔,忽而又笑了起来,“朕竞为你惹下这么大的乱摊子……”眼眸微眯,凑近我耳边低声呢喃:“你自己说,今宵要如何偿我?”他声音原本清朗,此刻听来却分外低沉,隐隐迫出一股子魅惑挑逗来。
      我微微一窒,再防不到他会说出这般的话。只觉脸上一片火热,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一路烧到颈子里。无措下抬头,恰好迎上他正带笑看过来的脸。明亮柔和的灯光中,那天庭宽阔的额,俊挺秀逸的眉眼,微翘的薄唇,象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英俊得不可思议。也许真有人天生就蒙上苍珍宠。如他,不仅执掌天下江山,俯视芸芸众生;便是皮相也超出常人太多。有时候连自己也是疑惑的,面对着这已到人间极至的权势富贵,又太容易让人眷恋倾心的好相貌,为何自己竞是心如止水,更甚或在内心深处的隐约排拒又是从何而起?
      “嗯?”他凝眸看我,浅笑依然。却让我无来由地一凛,心知再不能沉默以对。然而脑海中偏复掠过棍棒纷飞、宫人翻滚哀号的影像,还有那带狠酷意味的轻笑,此刻委实不愿去顺了他的意。瞄到地上奏折凌乱,匆忙中不暇细想,脱口道:“那、那我把这些折子修补好?”
      他的笑容忽地凝滞,神色奇异之极,竞是呆了一呆,才缓缓道:“你说你要将这些被墨汁涴污的折子修补好?”
      我大悔。奏折所述皆是朝廷政务,岂是后宫女子所能触及?便多看上几眼也易招徕祸端,更遑论要在这之上做文章。然而话已出口,再收不回来。暗中斟酌了番,方回道:“若得陛下宽恕僭越之罪,臣妾愿为陛下担忧,修补折子。”这场事故到底也是因我而起,而于他,能无声无息地揭过去方是最好的罢。
      他瞧着地上狼藉好一会。回过头来,眉宇微挑,似笑非笑,目光淡淡地从我身上转过,莫明地就让我生出几分心虚,只觉得自己什么说得出的说不出的心思恍惚都已映进了汪既深且清的寒潭波光中,再不遗漏。
      低下头去时,耳畔恰好传来帝王悠悠的语声“好。朕就恕你无罪。”

      环壁列着的宫灯被撤去了数盏,余下的改用复层绛纱灯罩罩住了,不若先前明亮犹胜白昼的格局,只朦胧地透出些许晕红柔光,幽幽地融人了一室的静谧里。
      金麒麟里徐徐吐着龙涎香,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先前檀香带来的香甜旖旎时,幽净的气味也助人的神志越发明澈宁定起来。
      稍早时的凌乱已被宫人在刻间收拾干净,重新铺就的大红罗地蹙金绣毯上再看不出半点狼藉痕迹。
      新并添置的水波纹矮几依着君王的意思与他原先办公的那张紧紧对靠。在案头的左右两边各置了盏莲花灯盏,也不占地方,只用细链分别悬吊在一对约半臂高的支地弓形鎏金龙凤灯架上的凤喙龙吻处。明净匀和的光亮从密密插着宫制白烛的莲花花芯处圈圈散开,罩定了这一方小小天地
      几案上鱼龙舞端砚、水晶宫墨、几支大小不等的御笔,糯米胶、金错剪、薄如柳叶的小刀……被驳驳杂杂地排列开来。我略略快速地点检了一遍,便在君王异样的目光中就着锦垫在案旁坐下,先按毁损程度将奏折大致归了类。被大片墨涴的折子计有六件,其中有两件封套完好;被毛笔划过一处两处数处不等或在封套或在纸页或封套纸页皆有的计有九件;被零星墨汁溅到呈点点斑驳的计有三件;只封套污涴的计有七件。总计共有二十五件折子待补。我略一沉吟,索性从损毁最厉害的那六件开始着手,信手抽出了一本,展开来看知是户部侍郎吴辉的,当下在心中默默揣摩了数回他的笔意痕迹,又试过墨汁浓淡,方提笔在铺开的白麻纸上写了下去。
      如是不停歇地将这六件折子一路临摹下来,待录完最后那件大理寺卿段云的折子,添上“伏请陛下圣裁”数字后方搁了笔,又对着原件将这六件折子分别再次审视了一遍,方轻轻吁了口气。便听得耳边有人“嗯”了一声,接着一只手从案旁伸过来将我手上的奏折轻轻接过了去。
      有一霎间的哑然。因着此番临摹非同平时书画自娱,我是真正用足了十分心思在笔墨上,身外事竞是浑忘却了。却是到此刻方省起还有个皇帝是一直在自己身旁看着的!我既不知道自己到底写了多久,更不知道他是何时从对案凑了过来。写字又比不得杂耍歌舞,枯燥沉闷得很,真不知道他怎有这个耐心看下来。
      正自腹诽,那人已从奏折里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盯着我道:“若不是朕亲眼看着你一笔一划地写出来,是再不会相信这六道折子居然并非出自他们本人之手。虞嗣真、郭昌、常中敏……嘿!这笔意、这构架,便是让他们自己来看,怕也只会说是自个写的。”
      被他这样直直看着,我连苦笑都不能够。能将这皇帝的金口玉言当作是赞美之词么,不能罢?这种伪作字画的技艺在书画界虽然流传广泛却向来不乏忌讳,眼下又被帝王知晓更是祸非福,然而我如今已成骑虎之势,不得已道:“笔意构架其实皆有脉络可寻,今臣妾又幸得原件可供参详,才侥幸不辱陛下所托。”
      他闻言只微微一哂,略垂眼眸看着手上的奏折,不置一词。
      我有心去将折子要过来好接着做事,却又有些不敢。
      一时俱皆静默。
      稍停,他收回流连在折子上的目光,脸上漾开一抹轻笑,比着那些堆在案上的折子对我道:“怎地不继续?反倒呆了起来?” 顿了顿,又审视着我诧异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我摸了摸脸,无需揽镜自照,大概也能想像得出自己的苍白模样。适才一番临摹生怕有失,一笔一划皆不肯有丝毫差错,实耗了太多心神。此刻松懈下来,不一会就觉得有些气促心跳,两边太阳也是痛得犹如针扎。我勉强笑道:“臣妾没事。”
      接下来便是处理那九件一组的折子,虽说毁损的也不轻,却也无需如先前那六件折子般重新来过,修补便可。只是真正琐碎死。先是用雌黄粉将折子上浸然墨渍的地方一一漫过,此道工序看似简单却最易落下痕迹现出破绽。或是伤了纸页,又或是颜色不对,恰恰是修补最难的一关。是以手势、用粉的多少等等皆要十二份的小心。足足忙了有一个时辰多的功夫我才将这些做完,一搁了笔,立刻就有些撑不住。只觉得头痛欲裂,整个右手臂也是既酸且痛,动弹不得。只得借着喝茶缓了缓,方接着提笔在折子上补上文字。这个倒不需费多大功夫,有个别是残字的,添上几处笔画便完了。
      “你就不怕你补上的字有错?”
      我正在凝神思忖一件折子的笔意,闻言信口回道:“适才涂字时便记下了,不会错。”
      半响,语声又起:“怎么朕看着倒觉得你这番修补比起你重新写来还要费力些?”
      我停了停,抬头看向皇帝,轻笑道:“确是如此。从来毁坏易,修补难。有时倒还真是重新来过轻省些。”若想开去,世事其实大抵都是这般,又岂止于笔墨间?
      “哦?”皇帝凝视着我:“那你为何不索性全部重新写来?这岂非要省心的多?”
      不是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只是一时真不知要如何回答。想了想,我敛容轻道:“那是因为这些折子并非臣妾写就的。”
      皇帝眼中似有光亮闪了闪,却是不动生色,只静待我说下去。
      “是以只要这些折子有修补的可能,臣妾就不会重新写过。”我声音低缓,却字字清晰:“重新写来的再如何肖似,即或真的不差分毫,也不是原来的那件了。这与修补根本不同。”
      “哦?”皇帝唇角微勾,“那又如何?”
      “众位大人的辛劳不该因臣妾贪己之便而湮灭。”我正视他清亮锐利的眼,轻声坚持:“臣妾惟愿能尽绵薄之力将其手迹保全。”
      “所以你宁肯累得自己精疲力竭,也不愿将奏折重新写来?”
      我愕了愕。虽然自己确实已疲惫不堪,但也无意让他知晓,自问也没露出什么痕迹,不意终究瞒他不过。想想却也坦然,我看着他肯定地答道:“是。”
      皇帝挑眉,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遍,勾起的唇角慢慢地越弯越大,明明是在一片静寂里,却让我恍惚有了他正放声大笑的错觉,莫名地就狼狈了起来。
      “陛下?……”
      “不想王相竟有个你这样的女儿。”皇帝收了笑,淡淡调侃了一句,却是余味无穷。
      其中真意若何?
      帝心从来难测!
      我无从答起,却隐隐觉得沉默只会惹怒了他。正好瞥见沙漏下的金斗里细沙已是积了大半,于是笑道:“原来已是未央时分。请陛下恕罪,容臣妾将这些折子补完再与陛下叙话。”
      皇帝一笑,当真不再多言,只摆手示意我继续。

      为看文方便故注:未央即子时,23:00-1:00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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