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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十二回 ...

  •   竹林溪边,凉风掩去了几分暑气,绎儿牵着马走了几步,便看见了溪畔多尔衮的背影。
      “你来啦?”多尔衮转过身,淡淡一笑。
      绎儿应了一声:“走吧。”
      多尔衮牵过自己的坐骑,飞身上马,扬鞭一指:“过了那个林子,就是我的别院了。我们可以慢慢晃过去。”
      “好!”绎儿手搭凉棚远眺了一下,点点头,一夹马镫,与他并辔而行。
      “这次你出来能待几天?”多尔衮侧目问道。
      “三天,明天傍晚就回去了。”绎儿笑了笑,“还多亏了你送火铳,不然,我还出不来。”
      “我听祖大人说,你许久没回娘家了?不想回去看看么?”
      绎儿沉吟了一下:“罢了,不想说这个。”
      “我在朝里给你哥哥换了个差事,比原先要好些,不至于清苦了家里。大汗那里,也开始优待汉人,重赏汉臣,下放的恩赏,正在帮你家催着,你就不用担心了。”多尔衮很体谅她的心似的,她的担忧似乎都被他提前给解决了,“我知道,府里的事情,已经让你分身乏术了。”
      绎儿感激地看着他,眼里有些湿润的意思:“多谢你的厚恩,绎儿是知恩图报的人,日后一定找机会报答你。”
      “我不是为了让你报答,只是看不下去你家的处境。”多尔衮摇头苦笑,“有什么难处,你何必藏着掖着,让你哥哥来跟我说便是。”
      绎儿笑了笑,不想再接他的话了,只是抬头往前看去。
      多尔衮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复又低头催马向前道:“前面就是我的别院了,外头挺晒的,咱们快些过去吧。”
      “好。”绎儿也轻轻策马,跟了上去。
      门口迎接的老仆将两人的马牵了去,多尔衮引着她进了庭院,沿着长廊并肩聊着,往后堂而去。
      “这个宅子里,好像佣人很少啊。”绎儿略略放松了一些,四顾周围的花草亭台。
      “哦,除了你刚才看见的老仆,这个宅子没有别人伺候了。”多尔衮拨开浓密的藤枝,去看前面的鱼池,“我就是想偶尔躲个清静,所以很烦人多嘈杂,我这里还不错吧。”
      绎儿莞尔一笑:“恩,倒是别致得很。小巧精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门前有这么大个鱼池,加上这曲径通幽的小榭,真挺清幽。”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多尔衮呵呵一笑,浅浅地绽出英气来,“第一次有人用孔子的话来抬举我,我怕是还当不起。”
      绎儿掩口一笑,继而低头去看脚下木桥边游弋的鱼群,露出久违的天真笑颜:“这池子里的鱼还真是不少呢,赶得上我以前家里后花园池子里的鱼了。不知道冬天是不是也会冻起来?”
      “这个宅子刚建好不久,还没过过冬天。”多尔衮呵呵笑道,“看来我冬天要注意看下,看是不是像你说的,会冻起来。”
      “冻起来以后,你再看冰下面的鱼,可有意思呢。”绎儿想着以前看着鱼儿在冰下的样子,笑道,“万籁俱寂之中,却又生机盎然的,格外有趣。”
      正说着,多尔衮已经先一步推开了水榭的屋门,打起了帘子:“进来看看吧。”
      绎儿微微低了头,进了屋子,细细打量了起来。
      玉屏风后是个精致的书屋,高高低低错落的书柜和古董架,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物件无处不透出主人修身养性的心境。古琴、软榻,还有高丽的雕花烛台,一种隐隐的蚀骨销魂的香味让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绎儿伸出手取下了一册书卷打开,却发现是看不懂的文字,说它是蒙古文,却又没有办法按照蒙古的读音拼写。
      “你在看《资治通鉴》吗?”多尔衮在身后道。
      “你说这个是《资治通鉴》?”绎儿大为惊讶。
      多尔衮笑道:“是啊,我让人帮忙翻译成女真文的。据说你们汉人的书里面,藏了很多有用的大智慧。《资治通鉴》是必读的一本呢。”
      绎儿的心里有些黯黯的,笑着将书放回了书架上,意识却跟着那本书留在了书架上。关内都忙着八股取士,还有多少人潜心的看这些真正包含着智慧的典籍呢?倒是这个关外,一个蛮族的人,反倒是如饥似渴的读着汉人博大精深的智慧结晶。
      “来尝尝冰镇的瓜果,解解暑吧。”多尔衮看她站在书架那里走神,招呼她到桌边来,笑着递过冰匣子。
      绎儿道了谢,顺手接了一片切开的苹果,含在嘴里一笑:“这里挺凉快的。”
      “我让老仆在这里放了冬天藏的冰,这会儿午晌的热还没退,有冰在,要好些。”多尔衮呷了口茶,指指桌子下面的冰桶,“里面还可以冰镇些瓜果,也顺手。”
      “这个屋子好比是洞天福地,我以为你会藏一个绝妙美人在此,为你红袖添香夜读书呢。”绎儿抬头看着屋子里的陈设,感叹道,“你怎么不让你的福晋和爱妾来此陪你小住呢?”
      “因为我确实藏了一个绝妙美人在此。”多尔衮一笑,起身走到书柜边,启开了中间的柜门,取了一轴画,递了过来,“你来看看,可是你眼中的绝妙美人。”
      绎儿有些好奇,凑了过去,展开了画轴,不由一惊:“这……”
      “怎么了?如此惊艳?”多尔衮似在意料之中,依旧平静地笑道。
      “这是我啊。”绎儿多少有些震惊,“我十一岁时,先夫为我画的,现在即使不在锦州大凌河,也不会在这里啊。”
      多尔衮抿嘴一笑:“当日大凌河城破,我的属下分配缴获的财物时,知道我附庸风雅的喜欢汉人的字画,就掳来献给了我。我看了题记,才知道是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给你,原来这闲章里的‘东风剪烛长干里’是你丈夫的落款。”
      “这枚章是我和他一起刻的。”绎儿禁不住,腾出手取,细细摩挲过那红色的印记,回忆里有些惆怅,“我写的字,他刻的印……这枚章,我放在了他的衣冠冢里,陪着他……”
      “听你说起来,再看他的字迹手笔,他文武双全,应该是个很完美的人吧?”多尔衮抬手抚摸画中绎儿的稚气面庞,长叹道,“完美在这个世上,通常走不远,因为老天是会嫉妒的。”
      “也许是吧。”绎儿回想起来,倒是认同他的感慨,于是不忍再看,将画卷了起来,“我想……”
      “这本就是要还给你的。”他好像一下子猜透了她的心思,反手又将装着红萼笛的匣子递了过来,一并放在桌上,“还有玉笛,一并带回去吧。”
      “真不知如何谢你。”她心里十二分的感激他,声音都有了几分哽咽的颤抖。
      “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呢?”他关上了柜门,复又坐了下来。
      她抽出红萼笛来,将怀里的玉坠儿系了上去,垂眸道,“多亏了你,才能让它们回我身边。”
      “看你如此珍爱这管玉笛,想必也是你丈夫送你的。”他沉静地望着她。
      “不是……”她的心起伏了一下,轻启朱唇。
      “那应该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是……”她的话哽咽在了喉咙口,“是一个……一个故人……”
      “故人?”
      “是。”她一咬牙,抑制住痛苦的心境,“一个……一个已经故去了,再也见不到的人……”
      “看起来,你对他的感情,胜过对你丈夫的感情。”他不经意的说。
      “不!”她本能地辩解,“你……我想你是误会了……”
      他微微抬起头,凝望着她因为激动而红了的脸庞,向她的眼帘探出了手指:“眼泪是不会说谎的。”
      她一激灵,猛得站了起来,陡然间有点眩晕,勉强扶住了桌子,慌张地掩饰:“不!你胡说!”
      “在现实的世界里,人或许可以骗自己,但是梦里反复温暖你的真实,才是你内心里最珍惜最在意的。”他直面她的慌张,缓缓站起身,“眼泪也一样,可以骗我,却骗不了你自己。因为眼泪,是心的本源。”
      她蓦地感到自己在他面前的赤裸裸,虽未曾坦白,而恐惶已经写在了她的脸上,早早的出卖了她,眼眶里湿漉漉的,走珠一般地往下流淌着什么,完全控制不住,不知觉中,泪已经流成了这般,自己竟浑然不知的还要逞强。一时之间,她几乎想夺路而逃,脚下却软得像踩踏在冬日的松雪上,根本支撑不住的跌撞了开来。
      他疾步上前,一把架住了她,或者说,是抱住了她,她明明清醒,却完全无力推开,任由他的唇灼热地含住了玲珑的耳垂,轻轻吮吸。扑面而来的热气让本意眩晕的她更加的云雾迷惘。
      隐约间,他断断续续地呢喃着:“绎儿,你知道什么是折磨么……你对我……就是每日每夜的折磨……”
      那声音,那语调,那种暖暖的味道都好像那么熟悉。
      谢弘?谢弘怎么会在这里?
      是幻觉么?还是梦境?
      她努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一切,眼前却越发的朦胧和模糊:“弘……弘……是你么……”
      他环着她的手臂略略一松,要抽身离去一般。
      她慌了,生怕失去了,狠狠地抱住了他:“你别走!别丢下我!我要你!要你……”
      他如她所愿地重新抱紧了她,灼人的唇和修长有力的手也狂热地游走开来,夹带着他粗重的呼吸:“乖,我不走……我听你的……不走了……陪着你,要你……”
      她挂着迷离的泪水,捧着他的脸,深深地吻下去,放弃了对自己感情的压抑,她要告诉他,她有多么的想他恋他爱他:“救我!救我出这苦海!我快死了!没有你,我快死了……不要再离开我,丢下我!我是你的人,永远是你的人……”
      他用力将她抱起来,托在怀中,转身的一刹那,将珠帘打乱了一片,在她的半醉半醒间,仿佛一帘幽梦的开始。
      她的发散开了,芙蓉花片片碎在地上,榻上,揉皱在洁白的中衣和袍襟里,柔白地枕着一抹潮红的笑,收敛着他的灵魂。
      他甩开了自己的中衣,熨贴上去,却被她的一双手挡住了,于是埋头吻她的手:“我答应你不走……温香满怀的,我怎么舍得……”
      “你发誓……”她如星的眸子仰望着他。
      “我发誓……”他已经急不可耐了,捉住了她的双手,移开去,十指交错的扣在枕畔。
      她垂下了卷睫,忘情地贴了过去。
      一瞬间,这屋中原有的清香,愈发地浓烈起来,催化着最原始的欲望,让人欲罢不能。
      马蹄的狂乱如同绎儿内心的无绪,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只是拼命地攥紧了领口的衣绸,一紧再紧,脸色也愈发的苍白着。
      想着那满地凌乱的衣衫,想着昨夜没有意识下的不堪,想着他那能够看穿一切,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肮脏的味道一下子遍布了她的全身,甚至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清晨醒来,未曾散尽的余香仍然霸占着她刻骨的欲望,她根本招架不住,想要那彻夜放纵的暖和刺激。她甚至不认识自己了,一遍遍地问道,面前这个放纵肮脏的女人究竟是谁?
      只记得他再耳畔呢喃的声音:“你是我的……哪怕只是一夜,你也是属于我的……你需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你要乖乖的顺从我……像此刻一样……”
      然而,欲望燃尽了,她恢复了意识的同时,耻辱感负罪感也背负了一身。她疯狂的挣扎,反抗,却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一幕。在他的面前,却如同在泥沼中挣扎,越陷越深。
      他是在报复豪格,报复豪格凭借地位和权力夺走他的一切,哪怕是一个战利品。她不过是战利品中,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罢了。他的血是冷的,他的心也是冷的,因而当他报复权力的时候,他也是残忍到不择手段的。
      一柱催情的香,满足了他报复的快乐,也在一夜之间,将她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若说还有什么,便是他鹰隼一样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她这个猎物,挥之不去的恐惧让她在自己茕茕孑立的世界里不住的颤抖。
      当马蹄终于停下来的一瞬,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贝勒府门前。
      几个仆人上来牵住了马缰,她麻木地跳了下来,望着那深深的庭院,有些迈不开脚。
      意绪乱了。
      背叛!她觉得自己的身上心里充满了背叛的龌龊感觉:她背叛了大明,屈膝受降;背叛了赵祺,斩不断和谢弘的感情;背叛了谢弘,委身敌人强颜欢笑;背叛了……没来有的,她竟然有一种背叛了豪格的感觉。她感觉自己,唾弃自己如同一个娼妓,朝秦暮楚,迎来送往。她在心里怆然的笑,笑自己的水性杨花,笑自己的懦弱无能。
      回到熟悉的房间门口,执手去推,门居然是虚掩的,她不曾去动脑子想,茫然地将脚迈了进去。
      “你不是明天才回来么?”屋角的床榻上,一个声音懒懒地传来。
      她的心一揪,站在了原地,进退维谷。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豪格枕着胳膊靠在薄衾上,待看不看地向她道,“你不是很恨这里么?有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走?”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无言的看着他。
      豪格早已见惯了她的不冷不热,于是见怪不怪地坐起身,穿上鞋子,离开了床榻:“难得空闲,本想躲到这里享清闲,你又回来扫兴。走了!”
      她看着豪格从自己的身边走过去,有一种被人遗弃地恐慌,然而却手足无措的,不知该怎么挽回。
      豪格带上帽子,转身几步到了门口,抬脚跨过了门槛。
      她突然间很怕,从未有过的怕,脱口叫道:“豪格!”
      豪格像被电击中了一般,一下子怔住了,诧异地回过头,看着她:“你……你叫我什么……”
      她本能地又垂下头,少有的诚惶诚恐:“我……奴婢该死……奴婢不该直呼贝勒爷的名讳……”
      豪格依稀觉得蹊跷,于是又转回她的面前:“你怎么了?”
      她拼命地忍,不想让眼泪溢出来,却根本无能为力。
      豪格伸出手去托她的下巴,她一慌,不及他看清楚,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纵声哭了出来。
      豪格多少有点出乎意料的惊怔,但仍本能地匝紧了她的背,带着几分霸道的安抚:“我就说不放你去,没事祭奠什么死人,搞得自己难过。算了,哭出来也好,免得闷出病来。”
      绎儿紧紧地攥着他有力的臂膀,在他的怀里发泄着内心压抑的痛苦。她在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在这个寄人篱下,异地异乡的世界里,也许只有这个她曾经厌恶甚至憎恨的怀抱,才是真实的,安全的。
      冥冥之中,是赵祺的青骢马的脖铃引领自己来到他的身边,难道这是一种命运的托付么?还是赵祺在另一个世界为自己谋得依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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