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堇》忽然一朵微笑

14、N父亲

　　游乐场的旋转木马播放着犹如音乐盒般的乐曲，动听且舒缓，但坐在一旁长椅上的两个人却各有心思、彼此戒备，无心体会这快乐的气氛。
　　云音音把刚才对方的话重新组织理解了一下——也就是说，原频雨父母感情不和，主要就是因为他父亲始终认为他母亲爱的人是她爸爸？而原频雨来这里其实是想伺机报复？
　　“你想报复我爸爸？”
　　“对。”喝！承认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却找上我？”一脚踩上对方“七寸”。
　　“……”语塞了一下才道，“我以为对你出手更能伤害到你爸爸……”
　　“喔！”云音音挑高眉斜睨他，双手环抱于胸前，轻靠到椅背上。“我可否理解为：你自认为没有能力去伤害我爸，所以就转换了更容易下手的目标——他女儿我？”
　　原频雨显然被她那轻视的态度和语气激怒了，扬眉就要发作：“你凭什么……”
　　“既愚蠢，也懦弱！”根本不给他机会说完。
　　“什么？！”原频雨一怒而起。
　　云音音笑了笑：“不仅指你，我说的是你们一家子。”
　　一贯温雅从容的原频雨气得想咆哮：“你……！”
　　她甚至翘起了二郎腿，“想想看，有多蠢！你妈妈，不好好珍惜身边爱护她的家人，却盲目地爱着一个看起来似乎很好、却从来也没有真正了解过的男人。这是愚蠢！爱着那个男人爱了近二十年，却因为怕自己被拒绝、怕受伤害而放不下自尊心去表白！这是懦弱。”
　　“你根本不了解……”原频雨依然没有机会讲完——
　　“你爸爸，明知道妻子爱的是别人还选择和她在一起，自以为可以凭自己伟大的爱情去换回妻子的回心转意，却又没信心、没耐心维持到最后，选择了如今与妻子干耗着的局面，还陪上了儿子的幸福。这是他的愚蠢！爱着自己的妻子也恨着自己的妻子，更恨着妻子所爱的那个男人，但那又怎样？这么多年了，从没有和妻子、和那个他所嫉妒的男人摊牌过！难道不是懦弱吗？他是害怕一旦把事情挑明了说的话，妻子最后选择的还是那个男人而不是他！他是害怕一旦见到现在仍然年轻英俊的情敌，会令他自惭形秽，再也没有了坚持爱妻子、继续维持婚姻的自信和勇气！”
　　“胡说！你胡说！你胡说！”他失控地大叫。
　　她一眨不眨地看向原频雨，一双黑眸明亮剔透，继续道：“你，自以为自己是大人了，盲目地插手到父母亲的感情纠葛中去，但在面对对手时，却又怯懦得把自己归类为小孩子而泄了气，不敢选择与你憎恨的人正面较量！这不是你的愚蠢吗？不是你的懦弱吗？”
　　气到浑身颤抖，却——无语。因为她句句命中要害，他根本无法反驳。
　　看着他轻颤的身体，也觉得他有点可怜，但她从来也不是个会安慰别人的人，云音音只能坐着陪他，默然不语。直到他平静下来，坐到她身边，云音音没有再逗留的意思，站起来道：“我要走了。今天的约会收获不小，我也过得很愉快。谢谢你，原频雨。”灿然露出自己的招牌式笑容，一瞬间，连太阳也失了颜色。
　　“你是白痴啊，说什么谢谢……”不是已经知道了他是有目的才接近她的吗？而且刚刚才痛快地骂完他一顿，竟还能说得那么轻松、笑得那么……美丽……
　　根本没听他说什么，云音音只管讲自己的：“另外，要选择继续仇视我，或和我成为朋友，都随便你了。唔，忘了告诉你，就个人而言，我还是蛮喜欢你那份韧性和干劲的，只不过，有心做什么事的时候，也应该先选对做的方式吧？”
　　她……说什么？喜欢他？成为朋友？居然可以那么轻易地讲出这种话！他怒道：“你……简直是脑子有问题！我说过我恨你的吧？！”
　　“说过啊。”她笑，“并且，我也有听得很清楚。但是，没有谁规定你讨厌我，我就一定要讨厌你吧？呵呵……”手挥了挥，“拜！如果还想报复我爸的话，欢迎得很，从某方面来讲，他的确缺人教训一下——你会用什么方式，我倒是很拭目以待呢！”径自走了。
　　原频雨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甚至不知道现在自己应该有哪种表情才算正常——那个丫头的思维果然不太正常吧？但她的笑容里，却有一种他陌生的味道，那个……叫幸福吧？%

　　云音音的父亲云俊颜，有着一张可以媲美明星的脸：五官中有“四官”是典型东方男子的温和俊雅；只有鼻子挺直，较一般东方人高；脸部的轮廓也如西方人般分明。这张出众的脸即使在他已经四十六岁的当口也并不显老，配上1米80的挺拔身形，至今仍被不少女人当作黄金单身汉来倒追。
　　拜托！已经是“伯伯”级的人物了，别这么招摇好不好？云音音对着门口找上门来的父亲公司的女同事一张错愕的脸，第N次在心中骂道。
　　“我爸不在。”简明扼要地回答对方。
　　“你……你爸？！”
　　“对。我——爸——！”很强调地重复。
　　“不会吧……我找的是云……”女郎拒绝接受她所听到的事实。
　　“云俊颜！四十六岁，身高180公分，体重79公斤。二十五岁时与同校的音乐系同学‘奉子结婚’。其妻十七年前病故，育有一子一女。其子二十一岁，目前就读大学四年级；其女就是姑娘我，目前读高三……”
　　“对……对不起！我想我走错门了……再见！”女郎落荒而逃。
　　半开的门后传出一声轻叹，踱出一个看来约莫三十出头的英俊男子——云俊颜。
　　“音音，你又戏弄人家了……”
　　轻哼一声，云音音伸脚踢上门。“我是在替谁‘排忧解难’啊？又是谁要拜托我出场的？这位‘老’伯，可否请你看在自己一把年纪的份上收敛一点，别再去撩拨一众女子的心湖？”刚才那段对白因为太熟悉、太经常使用，她甚至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一口气说完。她还有至少相当于半篇研究生论文的话没说呢，要听吗？——可见刚才那位女郎追男人的功力尚浅。
　　优雅地微微皱眉，不是生气，却是温和宠溺地微笑着。“你眼中的爸爸是这样的人吗？”
　　当然不是！你根本就是个冷酷到无情无义的人！这话她当然不敢说出口，也不敢说她替爸爸赶走那些女人，是为了以后她们不会被伤得狠了而上门寻死觅活。
　　与云俊颜外表的温文尔雅极不相称的，他有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脾气；处变不惊的优雅微笑传递的信息不是“你好，需要帮助吗？”，而是“请不要给我添麻烦！”云音音十岁时，曾有一名爱慕爸爸的阿姨冲到他们家，以挥刀自杀的激烈方式请求他的回应。而当鲜血飞溅得满地、对方倒在血泊中时，云俊颜的第一反应是抱起吓呆的女儿去医院，甚至毫不犹豫地跨过那名女子倒地的身体。从此，云音音深刻领教了父亲的“铁石心肠”！
　　“爸爸！”云音音叹气，挑选着措辞。“很多时候你也许不是那个意思，但太过温柔的态度，会让别人以为你就是那个意思或就有那个意思！别忘了，女人都是善于想象的动物！”
　　“你在说你自己吗？”云俊颜微笑。
　　“你看我像吗？我可是遗憾地一点也没继承妈妈的艺术细胞。”只有一副唬人的温雅气质像极了学音乐的母亲；当然，母亲的喜好也是他们兄妹名字的由来。
　　拍了拍女儿的头，他道：“你的皮肤和妈妈一样白皙……”
　　“喔，爸爸的皮肤也从来没比妈妈黑过哦。”说她的皮像他也一样有可信度呀。
　　“呵呵，利嘴的丫头……”
　　“我要烧饭了。”她站到流理台边拿起锅子，决定不和爸爸“哈啦”下去。
　　“和你妈一样争强好胜，而且迟钝……”
　　啊？她迅速转头，瞳孔收缩成中午十二点的猫眼——“我哪里迟钝了？”
　　云俊颜笑眯眯的表情一直没变过：“对感情啊。到现在还看不出他对你一片痴心……”
　　她瞪眼：“谁啊？”
　　“冰寒啊。”
　　哐啷当——！锅子加铲子热闹地砸到地上。
　　“什么事、什么事？！失火啦？地震啦？有人打劫啊？”正在睡午觉的云微乐蓬头垢面地从房间里跑出来，一迭声地叫。
　　云俊颜含着微笑的脸动都没动过，指着地上向儿子解释：“音音砸了锅子。”
　　“啊？”云微乐转向妹妹，“怎么啦，音音？”
　　云音音愠道：“都是爸爸吓我！”捡起锅铲，还好没摔坏。
　　云微乐一头雾水，觉得吓人不是父亲的嗜好。“吓你什么啊？”可疑地转向父亲。“爸？”
　　“他说冰寒对我一片痴心！拜托！人家是小孩子，哪有什么痴心啊？他只是搞不清楚朋友和男女朋友的区别……”心情忽然烦躁，对着一块猪排用刀背剁、剁、剁！
　　“哈，搞不清楚的人是你啦！”原来是为那个小子的事。呸呸呸！搅了他的清梦……那小子的事他才不管哩，回去床上继续睡！
　　“什么？哥，你给我说清楚！别走啊！”
　　云微乐挥挥手，只留一句：“自己想！”利落地关门、上床、睡觉。
　　竟然有这种不负责任的兄长！气到想拿他的背影当靶子、拿手中菜刀练飞刀。
　　“音音，冰寒是认真的，只有你没把他的话当真。”父子俩一个样，丢给她一句话后拍拍屁股径自走人。
　　只留下云音音一手捏着生猪排，一手提菜刀——呆掉了。%

　　爸爸说冰寒是认真的？还说只有她没当真……那么，哥哥也这么认为？
　　爸爸不会骗她，哥哥又是个情圣，他们的话都很有说服力……但、但是——她和冰寒？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
　　云音音心里气闷，想出来散散心，边走边踢着石子，迎面却撞到唐叶。
　　“嗨……”她决定还是跟她打个招呼。
　　唐叶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像平常那样“哼”一声走开。“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冰寒和他母亲出去了……”
　　“别在我面前叫这么亲昵！”唐叶忽然毫无预兆，并且毫无形象地大吼。
　　“对……对不起……”完全被她的咆哮吓到。
　　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唐叶脸色和缓了些，甩了下头发，说：“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和你谈谈。”
　　和她谈？对方不是一向连话都懒得和她说的吗？“好啊。”
　　随意地走进附近的公园，两人在水池边坐下。
　　“我厌倦了！”唐叶忽然说。
　　“啊？”
　　“我是说我厌倦和你争祝冰寒了！”她别过头，像是掩饰自己示弱时的不自然。“我很喜欢他，也为此努力了很久！从高一第一次遇见他到现在，我终于让自己渐渐变成他所喜欢的那样——人漂亮、成绩棒、能力强的一流学生。可是，没有用！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有用！他喜欢的还是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她回头怒视云音音的眼里已聚起了泪水，却硬撑着不让它滑落。
　　“唐叶……”想安慰，却不知道要怎么出口。
　　“我已经厌倦了总是追在他身后……”唐叶甩头，下巴支在环抱膝盖的手臂上，垂下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只能看到她轻颤的肩膀。“厌倦了为了保持年级前五名，每天温习到凌晨一两点，再也没有时间出去逛街；厌倦了总是装出一副温和的笑脸，喜怒哀乐都要忍；厌倦了穿淑女式的裙子、走路不能跨大步；厌倦了每天早上都要把头发吹直——我明明就是自然卷啊；厌倦了怕晒黑而不敢轻易出门——有什么办法？！我本来就是一晒就黑的皮肤啊！又不像你晒不黑……呜呜……”
　　云音音莫名地有些悲哀。“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呜呜……和你又没有关系……呜呜……”
　　她们就这么坐在无人的公园里，一个拼命地哭，一个呆呆地坐着陪，映衬着背景里的鸟语花香。
　　好久，唐叶才发泄够，哭声渐止了。“其实……你这个人不算坏……”
　　云音音微微一笑，仰头看着万里晴空，轻声问：“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的？”
　　“你没喜欢过人吗？”唐叶看她一眼，跟着抬头望向天空。“就是有的时候像睡在云里一样；有的时候像乘云霄飞车；有的时候又像刚出门车子就爆胎……”
　　“哈！”云音音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唐叶瞪着她。
　　“没有……”她忍住笑，“你形容得很贴切啊——你指的是：有对方陪伴的时候，觉得很安心、很舒坦；一瞬间动心的时候，莫名地心跳加速；吃醋的时候，心里闷闷地憋得发慌——对不对？”
　　唐叶一双眼瞪得更大。“你知道还问我干嘛？”
　　云音音嘴角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沉默一会才说：“我以为我不知道……”
　　“我听不懂！”
　　她微笑：“我是说，我以为我并不是像对待一个男生般喜欢着冰寒。”
　　唐叶皱眉，看神色仍然没有懂。
　　“呵呵……”她站起来，“谢谢你，唐叶。今天多亏了你，我才能想明白。”
　　“我什么都没做啊。”对方还是一头雾水。
　　云音音轻轻拉起她的手，真诚地说：“希望我们以后能成为朋友。”
　　唐叶别扭地抽出手，转头就走，走了好远才停下，回头冲她吼：“没那么便宜！你等我气消吧！”
　　云音音笑起来，扬声道：“你什么时候气消呢？”
　　“等我肯和你说话了！”说完飞快地跑掉了。
　　云音音微笑着目送她远去，轻呼出口气，仰首一片蔚蓝的广阔天空，忽然觉得那闷堵在胸口的郁闷完全烟消云散了，身体轻轻的，有种想雀跃的欣喜——是时候了吧，她该告诉冰寒一直以来她对他的感觉是什么了……
　　“音音！”祝冰寒还在远处就叫起来。
　　她迎上去。“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一路找过来的啊，看超市里没有就到这里来了。你在做什么？”
　　“想你。”
　　啊？祝冰寒愣住，怀疑她耍他的成分比较大。“你……你说你在干嘛？”
　　云音音轻轻一笑，说：“我说我在想你。”
　　祝冰寒觉得问题很严重，可疑地打量她的神色，问：“音音，你没事吧？”
　　“呵呵，我正常得很。”她微笑，一双黑玛瑙般晶莹透亮的眼眸凝视着面前已必须仰视的男孩。好久，她才幽幽说，“对不起，冰寒，我一直把你当孩子。”
　　他皱眉，觉得今天的音音不同寻常。“什么意思呢？”
　　她伸手捧起他的脸，微微一笑：“我喜欢你，冰寒。好喜欢、好喜欢……”
　　祝冰寒一瞬间竟不知道要怎么反应，呆了呆才说：“真的？”
　　“真的。”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我爱你。”
　　祝冰寒一把抓住她，声音几乎发颤：“再说一遍！”
　　“我爱你。”
　　“再说！”
　　她微笑，手臂圈上了他的颈项，低语：“冰寒，我爱你……唔……”
　　以立刻吻住她来表示自己的狂喜，也是为了确定这一刻究竟是真还是幻——他最希望得到的东西居然毫无预兆地就落在了他的头上！“音音，音音……我好高兴……”他低喃。
　　她靠进他怀里，脸上因刚才的热吻而微微发红。“我也好高兴，冰寒……”
　　伸出手，触到他手腕上微微突起的淡青色动脉，仿佛连他有力的脉动也能传达到她的指尖；手指顺着他的手心滑到指尖，纠缠进他的手指间，然后，被紧紧握住。

作者有话说

　　今年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