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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7 中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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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贝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全身疼得像是要散架了一样。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咬着牙皱着眉毛。
屋子里很干净,就和她的脑袋里一样。
贝贝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白底蓝道,有一种诡异的病号服的风格,她记得这是她不久前买的。
但这绝对不是她昨晚穿的那身。
贝贝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揉了揉太阳穴,再次确定自己能够记起来的最后一件事是那个警察把自己送回了家,然后她就上床睡觉了。
手机在床头放着,显示的时间和她记忆中没有差别,这说明她只失去了一晚上的记忆。
她该庆幸吗?
贝贝咬着牙,脑海里一片空白让她一阵烦躁。她试图回忆,但是这个举动立马让她头疼欲裂。
贝贝低声咒骂了一句,她缓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光脚站到了地板上。
腹部的疼痛让她倒吸了一口气,贝贝把衣服撩开一看,肚皮上裹着一层纱布,还隐隐有血渗了出来。
很好,贝贝面无表情,看来昨晚她过得刺激,不光和人打了一架,还挂了彩。
房间里没有任何痕迹或线索留下来,让贝贝去揣度自己失忆的时候做了什么。
这和以往不是那么一样,贝贝一边小心翼翼脱下睡衣,一边皱着眉头思考。以往的空白都出现的很突兀,像是一段记忆凭空被人抹去,但仍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
比如一身的酒气,比如身边忽然多出的小玩意儿。
还有脑海里闪现过的破碎的片段。
但这一次,没有任何东西被留下来。除了身上不适的感觉和腹部那道五公分的刀伤,一切平静的好像自己真的只是睡了一觉而已。贝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身上的伤一时好不了,自己绝对发现不了还有一段记忆失去了。
这个想法让她脸色一白。
如果这是真的的话,以往那么多个晚上,有多少是在她的掌控中的?
贝贝心情有些沉重,她知道自己有问题,但此刻发现问题居然如此严重,让她蓦地有了一种危机感。
就好像自己的身体不全归自己掌控,领土主权收到侵犯一样。
贝贝用凉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
也许她现在需要放松一下,缓解一下压力。贝贝这样想着,换上一身黑色的衣服,带上棒球帽离开了公寓。
今天街上人比平时多很多,贝贝想了很久才发现今天居然是中秋节。
贝贝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过过中秋了,这个阖家团圆的节日于她而言,不过是吃几块月饼,抬头看看月亮罢了。
今年中秋刚好撞上周末,只放两天假。贝贝从未享受过三天假,因此所以没觉得假有多短。
反正十一国庆的时候还要放七天呢,贝贝百无聊赖的想。她从来没注意过国庆居然会放这么长的假,她的工作和放假从来没有半点关系。
那些被标红的日子,对于她来说,什么都不是。
贝贝在街上无聊地闲逛,她的口袋里塞满了皱巴巴的纸币,都是她前几天买菜的找零。她攒了一大盒,每次出门都会带一点,在路边看到合心的小玩意就会买下来。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半点心情去买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昨晚失去的记忆沉甸甸的压在心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直到贝贝站在一家百年糕点店的橱窗门前,她才隐隐有些心动。
她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月饼,包在花花绿绿的包装纸里。居然有这么多口味,还分蛋月烧、郭杜林,看花了贝贝的眼睛。
最后贝贝还是没忍住心底的渴望,仔细挑了自己喜欢的口味,拎着袋子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店铺。
也许吃点东西会让心情好起来,贝贝这样想。
就这样边吃边逛,贝贝居然在渝城市中心一直待到晚上六点多。
直到看到一家电影院大门上滚动着新片齐上映消息,贝贝又一次走不动道了。
她从来没有看过电影。
贝贝掏了掏口袋,只剩二十几块了,她有些迟疑地探了探头,不知道自己的钱够不够看一场电影。
最后贝贝还是随着人流挤了进去。
电影院的东西贵的吓人,贝贝仰着头看了看大屏幕,只找到几部看得起的片子。
那些写着3D字样的电影都卖五十以上,贝贝带的钱根本不够。所以贝贝选了一部看上去很文艺的电影,叫《斑马线》。
这个放映厅也起了一个很文艺的名字,叫做星光,但三三两两的人注定今晚的星光会很稀疏。
但是贝贝很满意,她不喜欢待在黑暗的地方,人少会让她安心一些。
在演了十几分钟广告之后,电影开播了。
电影讲述的,是一个警察的故事。
开片镜头下,是一个繁忙的大都市,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贝贝看得很专注。
故事进展的很平缓,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可爱的孩子,还有疼爱她的父母。
贝贝之前和警察接触不多,直到在渝城,才被迫和警察有了几次频繁接触。
总体上,贝贝对他们的印象还不错。
就在贝贝开始被温馨的气氛感染的时候,剧情突然直转急下。孩子的父亲在办案时和当地的□□结仇,于是那帮混混就报复在了他的妻子和女儿身上。
听着孩子尖利的哭声,贝贝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眼花,她冲到洗手间把胃里能吐的东西涂了个干净。
贝贝撑着水池边,深呼吸了几次,才把那种恶心的感觉压下去。她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像是发动机卡住了一样。
大概是因为影片正在放映,走廊上空荡荡的,只有拐角站着几个男人,低头不知在交谈什么,还扭头看了她一眼。
贝贝没有在意,独自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
市公安局刑侦队,深夜。
因为今天是中秋假期,手头的案子都不紧急,刘局大手一挥就给刑警队放了个假,只要行动电话不响,就可以自由享受假期。
刑警队空闲不多,刘局这么一下令,所有人都像脱缰的野狗,生怕再被刘局拉回来。
江城的假期基本都在值班,单云搬了回去,他回家也是一个人,索性就留在队里整理资料,一不留神就晚了。
幸好看门的大爷还记得他,没有早早锁门,不然江城恐怕还得翻墙。
夜风很凉,头顶一轮圆月银白的不像真的。江城取出车,缓缓开出了警局。
一路上,只有车载电台的声音流动在车厢里。江城没有留意去调,电台里正放着心灵鸡汤类的节目。一个年轻的女孩缓缓地讲述着青春的故事,语气是电台节目特有的舒缓。
渝城一向是个快节奏的城市,然而在这个团圆的节日里,也未能免俗地慢了下来,连尘土漫天的公路都带了一丝温馨。
江城忽然一打方向盘,把车开向了城郊的方向。
没了市中心霓虹灯的染色,高速路披上了一层银白的月光。道路两旁的树木飞快的倒退,化成一片模糊的暗影。
路的尽头,是渝城市公墓。
夜色下,一切都显得寂静而荒凉。风吹过时,大门边一丛已经枯黄的杂草疲倦地弯下了腰,像是不堪重负一般。
江城缓缓走了进去,他放慢了脚步,石板路上没有一点声音。
这里,他来过很多次,有时是和单云一道,有时只有他自己。
在转过一个弯的时候,江城忽然停下了脚步。离他不远的地方,单云正站在小北的墓前,沉默地看着墓碑上小北的遗像。
夜凉如水,月色如水,四周安静得仿佛时间都已静止。江城停住脚步,看着不远处的单云,胸腔里似乎有什么在逐渐发热。
夜更加寂静了,只有风的声音,连远处的汽车鸣笛都像是虚幻的。
江城的手机在这一刻很突兀的响起。
听到动静的单云蓦地转过身来,她的脸上还带着惊慌的表情,在看清是江城后才松了口气:“阿城,你?”
江城心里叹气,他对单云打了个手势,后退了几步接起电话,就听到派出所老王压低自己的大嗓门说:“江队,你那儿最近没出什么事儿吧?”
此刻时近午夜,诺大的墓园人迹寥寥,突然接到这么一通电话的确考验人的心理素质。
江城停顿了片刻,回答:“没有,出什么事了吗?”
老王听起来松了口气:“嗨,没什么。前阵子你们不是在查那个谁的案子吗,我听说他最近找人不知道想干什么,怕你们也没个防备吃了亏,就和你说一声。”
像是担心到打扰了江城休息,老王又加了一句:“你看这么晚了,早点休息吧江队,注意身体。”
江城应了一声,道了谢,客气几句之后就挂了电话。
单云已经上前了几步,但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看江城挂断电话,才迟疑开口:“出事儿了吗?”
江城刚想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缓缓皱起了眉头。
“阿城?”
江城没有回答,忽然再次掏出手机,略一回忆肖贝贝留在警局备份的资料,拨出了她的号码。
回到放映厅的时候,贝贝发现电影居然已经接近尾声了。墓碑前,男人孤独的身影定格成黑白。
贝贝啧了一声,觉得自己来看电影这个决定真是个错误。
凄美的音乐响了起来,电影开头的一幕一幕开始以黑白的形式出现。贝贝看着那个小姑娘黑白的笑脸,胃里莫名地一阵翻腾。
该不会是吃坏肚子了吧,贝贝深呼吸了几下,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或许是这里密封的环境让她不舒服了,贝贝想。
在电影结束时,贝贝看到前面有一对小情侣正忘情的拥吻,连放映厅的灯亮了都没发觉。
这个年头的人都这么开放了吗?贝贝心里默默吐槽,果然和平年代与时俱进,连这种亲密的动作都敢在公共场合做出来。
沿着台阶往外走的时候,贝贝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她没在意,以为是这些天常找她推销的骚扰电话。
毕竟来这里这么久,除了搞推销的,根本没有人会打电话慰问她。贝贝这么想着,任手机继续震动,把手插进兜里,随着众人往出走。
胃里仍旧有些不舒服。
以后还是不要再来看电影了,贝贝这么决定。
但显然很多人和贝贝观点不同,电影门口人山人海,堵得进不去、出不来。贝贝随着人流移动了一会儿,又不耐烦地退了回去。
她记得这个电影院有后门,出去刚好是能通到家的一条小巷子。
当然贝贝不会把需要翻墙才能回去当成什么大事,翻墙对她来说,就像吃饭那么简单。
出了后门,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贝贝对着夜空舒展了一下筋骨,准备抬脚往回走。
兜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颇有些锲而不舍的意味。
贝贝迟疑了一下,掏出了手机。
屏幕上闪烁的,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不像是以前推销的那些号码。
贝贝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
脑后的风声就是这时响起的。
贝贝本能的一闪身,一根钢棍已经擦着脑后砸了下去,狠狠敲在她手腕上!
贝贝闷哼了一声,手机“啪”的一声摔了出去,砸在了地上。
贝贝拖着手腕猛地转身,就看到四个高大的男人围住了自己,手里都拿着钢棍钢刀。
贝贝只觉手腕钻心的疼,她粗略一扫眼前四个男人来势不善,觉得自己还是走为上计。
这条巷子只有两条出口,一条被他们堵住了,另一条……
贝贝眼角余光一瞥,心头顿时万千草泥马奔腾而过。
那条出口,起码有五个男人靠着墙懒散的站着,脚边是一堆铁棍、铁链之类的。
他们放肆的笑声和不堪入耳的粗话钻进贝贝耳朵里,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瞟过来,像是沾了油的刷子一样,看的贝贝浑身不舒服。
没有退路了吗?
贝贝咽了口吐沫,就在呼吸间,那四个人的家伙已经狠狠招呼过来。
贝贝像狸猫一样猛地垫步起跳,她离巷子低矮的墙很近,手一伸就扣住了墙头。
与此同时,一直大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脚腕,用力之大几乎要拧断她的踝骨。
贝贝咬着牙旋身反踢,居高临下一脚蹬到了那个男人的脸上。
男人痛呼一声松开了手,贝贝却也被一把拉了下来。
来不及起身,立刻有两根钢棍带着风声招呼了过来。
贝贝就地一滚,狼狈地躲了开去。下一秒,那几个男人已经狠狠朝她踩了过来。
贝贝左手在地上一撑,跃起的同时猛地朝其中一人扑了过去。
背后有大笑的声音,刺耳尖利。贝贝咬着牙近身擒拿,在那个男人扬起棍子的时候顺着他的肘关节别了下去。
“啪”贝贝背上已经挨了几棍子,与此同时,她也一把夺过了一根钢棍。
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迅速蔓延到胸腔里,贝贝迅速转身,闪着寒光的匕首已经近在眼前。
贝贝反手一撩,刀刃蹭在钢棍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背后,那个愤怒的男人已经欺身上前,一把扭住了她的左臂。
贝贝猛地反手把棍子一捅,那个男人肋下被戳,疼的连声音都没法出来就松了劲儿。
贝贝同时飞起一脚,正踹对面那个拿着匕首的矮个子男人。
边上两个拿着棍子的男人一左一右朝她打了过来。
贝贝一脚踢到那个矮个的同时,左右肩膀也被打得一矮,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永恒的一秒钟有多长?
当贝贝集中注意的时候,整个世界似乎都慢了下来。
她可以听到那些男人愤怒的咒骂声和得意的大笑声,像是一枚石子投入湖中泛起涟漪,层层远递、无限延缓。
她可以看到头顶的月亮,又圆又亮。怪不得古人会说“玉轮轧露湿团光,鸾佩相逢桂香陌”,这么美的景,她竟然从未注意过。
耳边的风声似乎都慢了下来,贝贝可以感觉到自己正无法抵抗地吸引力的召唤,与大地无限接近。
她真的尽力了,贝贝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身子无力的软倒下去。
没有办法,他们人太多了,她根本对付不了。
“No!”
一个愤怒的声音在耳边吼道,很熟悉,刻骨铭心,但她却想不起来是谁。
“Hold on!”
同样是那个声音,再一次炸响在耳边,震得贝贝耳朵发麻。
贝贝用最后一丝力气拧身,她双腿直接绞住了身侧男人的左腿,把他一起带倒在了地上。
大概有五秒,也许只有三秒,贝贝狠狠一肘撞在了那个男人的下巴上,一把把他推向了另外两个人,整个人从地上腾身而起,一脚踢向第四个男人的手腕。
伴随着腕骨碎裂的声音和男人的惨叫,贝贝回身后踢,把扑上来的那两个人逼得一退。
四个人中已经有两个人倒了下去,然而巷口那五个人正缓缓围上来,他们手上的铁链和铁棍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尖锐刺耳。
贝贝受伤的右手垂在身侧,她迅速矮身从地上捡起一把匕首,背靠墙面对着几个缓缓围上来的男人。
明亮的月光下,对面的人脸上有愤怒和惊慌的表情,许是没有想到贝贝一个人能够撑这么久,他们脚步开始迟疑。
贝贝缓缓调整着呼吸,她手上的匕首带着月光一般森冷的寒气,贝贝侧身压低重心,把持械的左臂抬在身前。
僵持的时间不过十几秒,剩下的几个男人不约而同朝贝贝冲了过来,他们手中的钢棍划破空气发出渗人的声音,在夜空中化成一道道银弧。
贝贝不退反进!
惨叫、怒骂在这条偏僻的巷子里不断响起,静谧的月光下,这个角落像是被世人遗弃,被黑暗吞噬。
贝贝不知道自己支撑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打倒了多少人。
到最后,她只觉得身上没有一处地方不在作痛。她的手已经完全麻木了,所有的动作都是凭借求生的本能。
她知道,如果自己落到这帮人手里,下场不会比死强多少。
最后一次抬手格挡的时候,贝贝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下一刻,一把匕首没入了她的肋下。
贝贝能够感到心脏剧烈的挣扎了一下,顺着对方拔刀的动作,温热的液体喷溅了出来。
贝贝无力地倒了下去。
合眼的前一刻,贝贝看到江城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在眼前闪过。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精准而又狠厉地击打对方的关节要害,几乎在瞬间那几个持刀的男人已经像破麻袋一样倒了下去。
“肖贝贝!”模糊的视线中,江城迅速向她靠近,脸上混杂着焦急和没来得及收起的惊怒。
贝贝缓缓闭上了眼睛,周围的黑暗像是潮水一样纷纷涌涌,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声音。
有人抱起了她,多么温暖的怀抱。贝贝不愿意睁开眼,担心看到的只会是冰冷的现实。
她失去了意识。
车子在路上飞驰。
单云怀里抱着贝贝,她伸手按着贝贝肋下那个可怖的伤口,手上温热的触感让她一阵心慌。
从公墓一路赶回来,单云都能感到江城的焦急。
这很少见,至少单云还没见过江城慌了神的模样。但是打出那个电话的时候,单云看到江城的脸色变了。他几乎是立刻打给了自己的同事,查找那部手机的具体位置,并且要求最近的警力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单云没有想到,让江城慌了神的,是这个曾经救过自己的女孩。单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见到这个女孩浑身是血的一刹那几乎连心跳都停止了。
“小云,别怕。”正在开车的江城忽然放柔了语气和她这样说,单云这才发现自己早就哭得满脸都是泪水。
单云吸了吸鼻子,偏头把眼泪蹭在袖子上——她的手上已经占满了贝贝伤口涌出的血。
“爸爸,”已经陷入昏迷的贝贝忽然模糊不清的嘟哝了一句,“我冷。”
单云感觉心被揪了一下,她把贝贝抱得更紧,希望能让她暖和一点。她抬头看江城,声音都哑了:“还有多久能到?”
“二十分钟。”江城冷静的回答,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贝贝,心中再次涌现一种无力感:他怕他救不了这个孩子。
就像他当年救不了小北。
单云低头看着贝贝惨白的脸,车里的暖气已经开到最大,但是贝贝的身子还是在不断地冷下去,偶尔还会抽搐似地一阵痉挛。
单云感觉眼睛又在不受控制地涌出眼泪,喉咙里像刀割一样疼痛。她不断地低声重复:“你撑住,马上就到医院了,撑住。”
忽然,贝贝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单云吓了一跳,她刚反应过来想要告诉江城,贝贝忽然垂下眼帘,柔柔的叫了一声:
“妈妈。”
单云整个人都僵住了。
贝贝的眼神像是在做梦一样,她看着单云,又叫了一声:“妈妈。”她还偏过脑袋在单云手臂上蹭了蹭,小声说了句:“妈妈不哭。”
单云捂住了嘴,她的心似乎在一瞬间崩塌,眼泪像决堤一样涌了出来。
江城沉默地听着后面两人的对话,心里似乎生生裂开一个口子,鲜血淋漓。
原来这十年,噩梦从来都没有结束过。
医院走廊。
江城靠墙站着,他看着医生和护士小跑着不断从面前经过,不由自主想起不久前的那天晚上。
那天是她一身血等在外面,今天是他一身血等在外面。
手术室的灯依旧亮着,一扇门似乎把生和死划成了两片。江城手里还拿着贝贝的手机,上面沾着血,在黑色的机壳上凝成褐色。
单云就在他身旁小声的哭着,她看上去比自己好不了多少,浅色的衣服上斑斑点点全是褐色的血迹。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江城恍惚间想起,那是在小北很小的时候。
那也是冬夜的一个晚上,小北贪玩爬到桌子上,单云刚刚擦过桌子,她可能是脚下一滑,整个人一头栽了下来。
她当时流了好多血,整张脸都花了,把他俩吓坏了。
那一次也是这样,深夜,医院,小北在急救室里哭,单云在外面哭,医生和护士在面前匆匆跑过。
江城叹了口气,他迟疑了片刻,缓缓抬手把单云搂紧怀里,低声说:“不哭,不怕。”
单云肩膀一抽一抽地,她哑着嗓子哭着说:“阿城,对不起,对不起。”
她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十年前的事情,那个性命垂危的女孩,很难不让她想起自己的女儿。
更何况,她还叫了声妈妈。单云不知道有多少次梦到小北这样叫自己,梦醒之后一个人哭到天亮。
看着那个女孩气息一点一点微弱下去,单云只觉得心脏要停止跳动一般。
而那时的爆炸,江城是在现场的。
那时,江城又是怎样的?他是否像她一样,肝肠寸断,心胆俱裂?
过了几个小时,却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单云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任由江城揽着她上前两步。
过了一会儿,戴口罩的医生才出来,他语气平静而又带了些欣慰,慢吞吞地说:“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虽然没有伤到重要器官,但失血过多,需要静养一段日子。”
江城连忙谢过医生,不等再说什么,单云在一时间没忍住,又一次哭了出来。
医生见惯这样的场面,摆了摆手,对江城说:“先把人送进病房吧,好好养养,病人还年轻,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但却无端的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麻醉的药效还没过,贝贝皱着眉仍旧沉睡着,白色的被子把她盖得严严实实的,整个人显得又小又可怜。
江城缓缓在床边坐下,看着贝贝沉睡的容颜,忽然感觉疲惫而安心。
这个小姑娘,终于还是活下来了。
江城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有打这个电话,后果会是怎样的。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吴松的短信发了进来,只有短短一句:
“人抓住了。”
江城眉目微敛,没有什么表情,却莫名的带了一种冰冷的气息。在其职,谋其事,江城很少会动用自己的权力做出份外之事,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
那些人触动了他的底线。
过了很久,等江城收起了手机,抬起头时,就看见单云轻手轻脚走进了病房。
她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换,但看上去总不是那么狼狈了,脸色虽然苍白,但是眼睛里还有神采,让江城放心不少。
“累不累?”单云走到近前的时候低声问了一句,她似乎抬手想要整理一下江城的衣领,却又收回了手臂,蜷起了手指。
江城轻轻摇头,伸手揉了揉眉心,低声说:“你稍等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单云摇了摇头,对江城说:“我明天不用上班,留在这里看着吧。倒是你,好不容易休一次假,好好休息一下,不然熬坏了身体。”
江城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这是我的工作,你一个人民教师跟着掺和什么。等会儿我送你回去,你这两天也要注意安全。”
单云沉默了半晌,语气里带了些当年的那份熟稔:“你少逞些能,又不是铁打的,你现在不注意身体,到老有你受得。”
江城无奈:“这不是逞能的问题,她是因为我办的案子出了问题才受的伤,我有义务照顾她。”
“我知道,但是你也不能不顾你自己了。”单云说着叹了口气,“我在这里看着不会出问题的,你回去多少休息一下。今天你肯定还要忙,不休息好出问题怎么办?”
江城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单云看了江城一眼,在他身边坐下。过了半晌,放柔了语气说:“好不好?”
江城没说话,摇了摇头。记忆中,单云这么“低声下气”的和他说话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不想这么多年过去,单云居然会为了这么一件事再次这么软语求他。
单云叹了口气,低声说:“我是怕你太累,你一忙起来就不顾自己的身体,说你多少次了你也不听。”
单云终究不是温柔的性格,当年旧事重提,忍不住就絮絮叨叨起来。江城就低着头听着,居然也不回嘴。
单云说了半天,嘴巴都说干了,偶然间一低头,就看到江城身子微微侧着,居然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病房里的灯光完全算不上柔和,单云却看着江城的睡颜,心里莫名地柔软了下去。
就像是忽然回到了从前,单云记得清楚,那是小北两岁的时候。那一次,江城刚刚结束了将近半个月的加班工作,刚回家还没半个钟头,调皮的小北就从桌子上摔了下来。
当时小北流了那么多血,单云自己已经吓蒙了,要不是江城在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后来在医院,小北已经缝完了针,躺在床上睡着。单云记得,江城就坐在床边看着小北,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那时单云觉得,再不会有人比自己更幸福了。
然而世事难料,他们终究还是劳燕分飞,形同陌路。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机器运作发出的轻微响动。
贝贝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江城微微低头,闭着眼睛沉睡着,单云在一旁侧着头看着,脸上带着温柔而悲伤的表情。
贝贝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就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单云忽然转过头来,正正对上贝贝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
半晌,贝贝忽然咧嘴笑了笑,她无声地说了句:“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