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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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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墨倾池受传唤之时,大约是戌时三刻。领路的侍从稍稍言语了主人有请的几句话,便一路匆匆地将他“请”去了扶风殿。
说是请,实际是要挟着的,任谁也不会觉得一排佩戴兵刃杀气肃然的兵卫直闯入门是什么客气的行为。
——墨倾池倒也不是畏惧,不过他也是好奇出了何事。会来寻他的事,想必也是跟叹希奇有关,而前去的目的地是扶风殿,果然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扶风殿前寒甲闪茫,冷风猎猎,不同于以往的肃然。墨倾池思索着,跟着领路之人进去,刚踏进门,便是一阵摔碗瓷裂之声传来,紧接着是一道冷然质问声响彻这高耸而空旷的大殿:“再问一次,是谁擅作主张倒掉了少主的洗澡水?”
外殿跪着一地的瑟瑟发抖的宫奴。宫奴之前,白衣人孑然而立,睥睨他人。
那白衣人便是柳逐风,此刻的他和墨倾池之前见过的温雅虚假的模样截然不同——面孔冷沉,杀气外露,周身散发的那压抑的威吓之气似乎随时能叫人窒息而死一般。
柳逐风闻得脚步声,看了殿门前的墨倾池一眼,却是只对领路之人冷道:“带他进去。”
墨倾池只瞧一眼这这阵仗,也不吱声,跟着领路之人而行——扶风殿的外殿和内殿隔着一道长长的室内走廊,走在满是金玉镶装的廊上,墨倾池依旧清晰地将外殿的话语收入耳中,以及柳逐风在质问未果之下的最后一句命令:“扶风殿宫人两百一十二,侍长以下全部处死,侍长之上,黥刑入牢听后发落。”
墨倾池为此话几不可见地皱了皱那一向波澜不惊的眉,但在片刻之后复又如初,惊呼和求饶以及寒铁碰撞的声音在他踏进内殿的时候被完全隔绝在殿门之外。
内殿的室内燃着熏香,方一进门,红花和附子味道就扑鼻而来,隐隐约约的,还夹杂着丝丝的血腥之气。
地上跪着一群医者模样的人,额膝碰地,微微颤颤地伏着,瑟瑟发抖,领路的侍从变得十分地小心翼翼起来,墨倾池感觉着也随之放轻了脚步。
“墨先生,请。”领路的人在屏风之前停下了步伐,向屏风之后报了一声,随后于墨倾池道。
内殿寂静的气氛让人觉得十分的诡异,墨倾池思索着颔首,却还是往内走。
方绕过屏风,一股白雾弥漫过来,空气中的红花味道也仿佛间浓郁了一个度数,甚至叫人有些呛气。眼前雾气弥漫,模糊不清,墨倾池下意识忍不住伸手拂了拂,也是在同一时间,一道凌厉的掌风扑面刮来,杀意浓烈。
墨倾池一愣,随即想要退开,却像是被满室的红花味和雾气缠住了四肢一般,手脚麻痹,竟一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瞧着那道杀招向自己攻来。
“大哥!”
电光石火间,一声熟悉的厉呼陡然止了来人杀招。同时墨倾池还听到了剧烈的碰撞声,似是里头的人从榻上滚了下来。
在弥漫的雾气里,墨倾池也终于看清了出手之人的模样:额配金玉环,腰系扶风带,金瞳白发,长眉俏鼻,白衣白肤,十分英俊的容颜,十分挺拔的身形,气质更若日月朗朗入怀,叫人望之顿感湛然,宛如神祗。可细看间,那人却又隐约有一丝幽暗气环绕其眉目,似神似魔。
那人的手成爪状顿在墨倾池的喉管之前,散开的白发飞扬,他一双大大的金眸,此刻正浮着一层迷茫的暗色雾色。
“你杀了他我、我也活不了、大哥……”里间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阿清……”眼前的人喃喃自语了一句,迷茫的金瞳里的神色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后将目光转向了墨倾池,“你……是?”
眼前的人的手虽然没有碰到墨倾池,可墨倾池现下依旧感到了窒息般的压力,定了定神,稍许之后他喘了口气,镇静地道:“从临碧殿传唤过来的人。”
眼前之人的模样虽然从未见过,但从那和叹希奇有五分相似的眉宇来看,墨倾池隐约也可猜到这人的身份——天痕大公子大祭司帛曳。
“临碧殿……”眼前的人重复了墨倾池的话,似迷茫自语,又似在询问。
“是,临碧殿。”墨倾池也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阿清……”眼前之人又开始迷茫的自我喃喃,似乎想到了什么,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光亮,那些迷茫的阴霾终是像被光线照射一般散开了去,他猛然回神叫着一声“阿清”向内室奔回去。
身上的桎梏随着那人的离去瞬间消失了,墨倾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思却半点也没有放下来。
片刻间,这房内遮眼的白雾亦如被稀释了一般,变得稀薄、变得清淡,露出了整个内室的全貌。
丝丝袅袅的香气从鎏金香兽的口下飘逸出来,淡紫和暗金色的幔帐无风摇曳着,墨倾池脚步很轻地走到了榻前——那宽大的床榻前,一个单薄背影对着他斜坐着,白衣凌人,方才那头雪白的发,却是倏然变成了紫发,沿着他消瘦的背,垂到了玉石铺成的地板之上,幽光栗人。
榻上是紫发散乱的叹希奇,一身中衣凌乱而露出了肩骨,薄薄的被衾之下,浑圆的腹部隆起,他半躺半卧,气虚面白,双眸紧闭,眼睫颤动,面颊汗水涔涔,亦同时浮着一层诡异的妃红色。
坐在榻前的白衣人给叹希奇捏好被角,“我是帛曳,阿清的大哥,你该是知晓我。”
墨倾池顿了脚步,“是。”
帛曳把手小心地贴那隆起之处,小心翼翼地向叹希奇输送他的功体,“阿清被人下了毒,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你是自愿动手,还是我来让你动手?”
“哦?”墨倾池闻得对方冷淡的威胁之语眉目微蹙,却了然地等着榻前的人继续说。
帛曳继续道:“阿清身上的毒需要有人自愿过渡一半到其身上,你是最好的人选。”
想到方才帛曳对他说的话,墨倾池思索着不会那么简单,问道:“是要怎么做?”
默了默,片刻之后,帛曳背着他道:“你和阿清行云雨之事。”
“什么?”墨倾池怀疑他听错了。
此刻帛曳收了输送功力的手,起身转过来,以一种睥睨的姿态望着墨倾池:“阿清中的是六宗已失传的一种情毒,你这些时日在清辉阁阅读,该知晓六宗是何来历,此毒在我天痕无医可解。阿清他的身体曾经受过改造,我亦无法以神力替他驱散此毒,若此毒全然压制在阿清的体内,那阿清腹中的孩子必然保不住,但此子如今和阿清一脉而活,它若去了阿清恐怕也活不了,故此,需有人将阿清体内的毒分去一半,届时我便可以神术抑制此毒,保全他们父子无恙,而能与阿清做此事的这个人……”帛曳一双金眸冷如秋月,“只有你。”
其实先前天痕高层将为黎梦清与柳逐风结亲的决定帛曳亦已知晓,于情面上,替黎梦清分担的这个人选该是柳逐风,但于叹希奇而言,帛曳自然知晓如果要他这弟弟怀着子嗣跟柳逐风做云雨之事,想来是宁愿直接死了罢了——帛曳和叹希奇处的时间不算长,叹希奇虽然在帛曳面前乖顺温和,但帛曳却也知晓他这弟弟的性子实际是如何的矜傲倔强。
况且,一个负责天痕少主安全却在天阙之中还能让人无声无息给天痕少主下了毒的人,这亲结不结,帛曳还要请他的父亲再斟酌斟酌。
只顿了片刻,帛曳继续道:“时不待人,我还是那句话,你是自己来,还是我用神力,帮你来?”
一如既往冷淡的话语,露着毫不掩饰的威胁和寒意,墨倾池闻言眼神一凛,却未言语,只朝榻上看了一眼。
叹希奇细汗盈额,这时从昏沉中抬眼瞥了墨倾池一眼,又倏垂眼转过头去,紧咬嘴唇不发一言,苍白的手骨节泛白都抓着身侧薄薄的丝衾,显然是疼痛难耐。
顿了半晌,墨倾池看一眼周身气息飞扬起来的帛曳,冷淡而镇静地道:“无需强逼,我也并未说不愿意。”
烛光摇曳,外头落叶飒沓,室内幽香浮动,炉火绵绵,一派暖意。
黎珺慵懒地靠在软榻上,紫黑的长发与外衣随意地披散着,她雪白的双腿自随意散开的裙摆下面露出一截,外衣贴着她雪色的肌肤,隐隐露出内里粉色的抹胸,摇动的火光映照着她雪白而艳丽的面容,妩媚入骨。
她身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一身蓝白华袍,白发立冠,此刻正拿着一根珠钗,以上头的羽毛逗弄着桌上透明瓶子里的一只乱扑的蝶。
“表哥可真是大忙人,自父亲将事务交给你,我想见你一面都是难如登天呵~”黎珺看着自己纤手上的丹蔻,朱唇微启,细声道。她声音里温情脉脉,似含着甜意柔情,妩媚的眼里深处却是毫无笑意。
顿了顿,黎珺眼波一转道:“莫非是表哥在梨园有了新的人,便把表妹我这个旧人嫌弃了?”
“我美丽的表妹,我这不是来了吗?”黎榆颉轻笑道,回首看一眼靠榻上的黎珺,但见黎珺嗔他一声,一双眸子含星带水地睨了他一眼,道:“那还不是表妹我三番五次大费周章才把你给请来的?”
黎榆颉起身过来,在黎珺身侧站定,俯身对着黎珺,白皙的手在黎珺艳丽的面颊边拂过,撩起她的一缕紫发,微微笑道:“表妹国色天香,什么人能比表妹还好,表妹真是错怪表哥了。”
黎珺轻叹一声,咬着自己的丹蔻媚眼如丝道,“只见新人笑哪听旧人哭,容颜这般脆弱易倦的东西,再好看,哪里比得外头那多如繁花的美人们新鲜多姿。”
黎榆颉听着黎珺的娇言软语,闻着鼻前的美人幽香,不由心生荡漾,唇角一勾,微微一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表妹便是这花中皇后,天痕之中谁堪比肩?那些个王公贵胄,哪个不是拜倒在表妹的石榴裙下?”
黎珺娇笑一声,美目朝着黎榆颉一挑,纤手拈起黎榆颉鬓边落下的长发,捋了捋,另一只手搁在面颊边,慵懒而妩媚地笑着道:“表妹不需要万人拜倒,表妹只求表哥能对表妹多多上心,而表哥你现在却见也不见表妹了~”
雪白的右足款款地提起,涂了丹蔻的娇美脚尖搁在茶几上,白皙圆润的膝盖轻轻磨蹭着黎榆颉系着玉带的腰际,黎珺媚眼如丝柔声道:“表哥啊~”
扶着黎珺轻晃的腿,黎榆颉道:“表妹啊,表哥也是个普通的男人,表妹这般倾国佳人谁人不喜?表妹这容貌可谓天仙下凡,表哥对你敬之爱之,可万万不敢有这几分亵玩之意。”说罢,黎榆颉手指勾起黎珺的衣裳,将她雪白的大腿掩住。
“唉~表哥啊~”黎珺依旧笑的娇媚,眼底的冷意却是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怕是你不曾记得了,小时候在天池,你可曾告诉我,你要坐上那万人之上的天痕之主的位置,然后坐着九龙御座,风风光光地来我环佩宫,迎我过门。”
黎榆颉起身理了理衣裳:“哦,是吗,幼年游戏之时之语罢?我亦不大记得清楚了。只是表妹,你的弟弟可是回来了,这位置,怕不是那么好坐。”
“表哥说的是啊~”黎珺咯咯娇笑了一阵,笑声妩媚幽绵,软腻如酥雨,光这声音便直听得人仿佛间有种血脉喷张的冲动,“我那弟弟啊……那表哥是觉得表妹我美呢,还是我那个方回来的弟弟更美呢?”
黎榆颉笑道:“我也不过才远远见过黎梦清几面,他身怀六甲,身材走形,面色苍白,如何能与表妹的倾城美貌相比?”
“哦?我这个弟弟可是完全继承了他那个生父模样,表哥觉得他不美吗?”
一句话让两人默了片刻,黎珺垂首摸着自己丹蔻上的金丝花纹路缓缓道,“在表哥的心中,怕是不管他如何模样,我都不如他一根头发吧?”
“表妹这话说的,我听不大懂?”黎榆颉心中一动,淡淡道。
“唉,表哥你对我那弟弟的心思,我如何看不出来,天痕之主的位置呵~可惜啊,逐风早就抢先了这一步——我那个弟弟逆了俗流眼界有了身子,落了他人口角,但到底是天痕法典亦可承认的正主继承人,我这个弟弟,谁得了他也就得到了天痕,我相信父亲会将那些记载在十殿中关于天痕的秘密也一道倾囊相授,哪像表妹我唉……表哥你说我这没名没权的小女子,如何能和我这个金贵的弟弟相比?”
黎珺幽幽地叹了口气,露出让人怜惜不已的黯然神色道,“而你,今夜会愿意来我怕也只是掩饰你的踪迹——向我那弟弟下落胎之毒,嫁祸给逐风,从而毁坏这次父亲的决定……”
黎榆颉闻言猛然回头,却见黎珺仰着脑袋侍弄着自己烛火下的丹蔻,只落一个妩媚的眼角给他,“掩饰的再好也终究会有破绽,何况是在天阙的宫中。”
黎榆颉心中一紧,手掌在袖下捏了捏,却是放开了。顿了片刻,黎榆颉冷静地问道:“表妹今日为何请我来此?”
“表哥你觉得呢?”
“莫非是联姻之事?”
“哼~表哥这便猜到了。也是!表哥如此智谋,如何猜不到表妹未将此事戳破的因由。表哥该瞧得出,表妹请你来此,自然是为了你好,这份恩情,还请表哥他日莫要忘记。”
黎榆颉笑道:“表哥自然不会忘记表妹对我的好~”
“联姻之事迫在眉睫,但那琉森宗处地荒僻,听闻那少宗主脾气也不如何好,表妹我也自幼娇纵,不大有容人之量,怕实在是……”
黎榆颉望向黎珺,“六宗现下各自为政,虽然其实力已然撼动不了天痕,但若他们联合起来也是麻烦一桩,联姻这等大事,恐怕不是我一个人能做的了主。”
黎珺一双美目瞧着他,手拂过一旁的矮桌,端了杯蜜茶放在唇边,“我自然知晓此事的重要性。表哥既然动了我弟弟这心思,我亦不会再奢求表哥能与父亲下聘,我只要表哥替我做一件事。”
黎榆颉笑而不语,静待下文。
黎珺轻抿一口蜜茶:“表哥替我杀了那琉森宗的少主吧。”
黎榆颉道:“表妹说笑了,这琉森宗虽现下落寞,到底也是千年大族,琉森宗少主身侧护卫重重,表哥我如何好下手?若是留下痕迹,对天痕更是麻烦一桩。”
“这个月琉森宗的少主定会去琼海,他在琼海出了何事,如何都扯不到天痕头上。”娇柔的舌尖舔了舔红唇边落下的水珠,叹一口气,黎珺用惑人异常的软语继续道,“表哥也先别忙着拒绝。我听闻那位医毒双绝还会易容的百里大人最近回了天痕,而且此刻正在表哥府上做客,表哥想来是不想让父亲和诸位长老伯伯知晓此事,所以该怎么做,表哥现在觉得呢?”
“呵呵~表妹啊~”黎榆颉嗤笑一声道,“表哥还是第一次知晓,你竟是如此神通广大。”
黎珺垂眸不语,黎榆颉呵呵笑了一阵,最后眯眸道:“好好好!表哥这便应了你,不过表妹你也得替我做件事。”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