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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条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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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只露出一副雪白的肩,叹希奇坐于雾气袅袅的泉水之中,仰着脑袋,下巴微扬,一双紫眸冷淡地看着岸上那守卫领头之人将信将疑地带人离去。
直到那整齐的步伐彻底消失在堂外,叹希奇紧绷的状态才得以微微放松下来,轻舒了一口气。但神思一松懈,原本就是靠着一口气撑着人也就再也强撑不下去,叹希奇身子一软就往水里滑去。
“哗啦”一声,一个高大的身影蹿出水面,手臂一展,就将叹希奇拉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
墨倾池扶着叹希奇的肩头,询问道:“你……还好吗?”
叹希奇枕着他的胸口,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墨倾池伸手握住对方的手探查对方的脉搏,叹希奇的手有些凉,应指脉感如珠走盘,圆滑流利,脉搏震感又显然,却是搏动迟缓,似有凝滞之状态。
“你的脉象怎的如此奇特……”
话语自然是得不到答复的。
赤潮的身子紧贴在一起,几许战栗,更多的感受是对方那越来越趋向微弱的脉动感。
怀里的人气吐息急促而脉息微弱,墨倾池看着那人,月色素淡,淡淡的光晕打在叹希奇的面上,有些清冷的模糊感,映的叹希奇的面容也更加的苍白,隐隐约约之中,叹希奇的面容甚至有些将要消失般的透明感。
胸口微烫的触感和不同于寻常的战栗让墨倾池冷然的心底有些许的惊慌,寻思间,却是叹希奇睁开眸子望了他一眼:“那棵合欢神树根部有个机关,是此地阵法的源处,以七星为参照,玉衡为眼,劳烦圣司了。”
墨倾池略一思索,起身将那处阵法开启,依照叹希奇所说的,以七星为参考,墨倾池踏足破开机关,一阵异样的星光突起又消失之后,面前便出现了一道光晕环绕虚化又真切的道路。
墨倾池向后看了一眼,此刻月上中天,叹希奇倚在一块巨石上,竟不知什么时候眯着眼睡了去,而叹希奇的手指还缠着自己身上系了一半的衣带。
墨倾池走上前俯身晃了晃叹希奇,轻声唤道:“轩邈?”
叹希奇这才睁开眼眸,迷迷糊糊地向墨倾池看了一眼,幽紫的眼眸里星光点点,瞧着水汽氤氲,魅邪勾人,却是叫墨倾池长眉几不可见地一蹙。
稍许时候之后,眼神清明了几分,叹希奇才道:“此地耳目众多,不如换个地方说话。”顿了顿,片刻后,叹希奇又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我现在没有内劲,劳烦圣司带我进阵。”
墨倾池略一思索,点一点头,就打横抱起叹希奇——叹希奇现在的模样,明眼人稍稍一看,就知晓他的状况不太理想。墨倾池没有半分扭捏,倒是叹希奇被他的动作一惊,“嘤咛”了一声,“圣司不必如此姿态……”
话一出口,叹希奇惊觉不对,面上一暗,低下头去掩住表情默默不语。
叹希奇似乎极累,将脑首埋在墨倾池的臂弯里便闭上了眼眸,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
墨倾池看他,手中的分量对于一个成年男子来说,当真过于轻巧了些。从前的叹希奇虽精瘦,但身板确实是比现下要健硕许多——何况如今的他的身子里还带了另外一个人的分量。
现下叹希奇整个人都陷在身上罩着的厚重狐裘之中,从墨倾池的角度看去,唯见他隐在阴影中清瘦面颊的侧面轮廓,巴掌大小,脱去了平日的锐利,看上去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感觉。
抿了抿唇,墨倾池也只是不语。
抱着人往前走,周围除了脚下踏着的道路,皆是光华化作的景象,虚虚实实,飘缥缈渺。
雪发飞扬,风卷衣袂,墨倾池在光云相映的虚幻空间里沉默地前行,叹希奇窝在他的胸口悄然睁开眼眸,紫色的眼眸里流动着异样的光华。
沉默地行了半刻钟,终是路转景移,眼前倏然出现了实景——一座翠绿环绕、白雾袅袅的大山。
明月当头,此刻的墨倾池正站于身后虚幻空间和眼前大山的分割界限之处,倚在墨倾池的臂弯之中的叹希奇抬首看到面前的大山便出言道,“上去。结界开启,外面的人也会觉察出异样,在他们取得告令找来之前,我们得先到这地主人的居所。”
闻言墨倾池踏出一步,在墨倾池的脚踏上那黝黑的山路之时,身后的光华流转的缥缈空间顷刻呈肉眼可见的旋涡状转动起来,而后碎裂成片,再化为万千粉末,消失殆尽。
墨倾池不惊不诧,抱着叹希奇沿着他所指的阵中道路蜿蜒而行,此处四面环山,碧竹猗猗,道路两边灯盏铺路,步行之中更觉得一股沁人心脾的清灵气息扑面而来,若非现下情形不对,墨倾池倒是十分欢喜于此地的天地灵韵。
道路尽头直至一山坳深处,周围设以八阵图为掩饰而看不得分明,墨倾池身为儒门圣司,对三易皆有研术,小小阵法自是难不倒他,轻而易举破开了阵法,片刻间两人面前一片豁朗,便见竹林掩映的幽深之处的那一方院落。
院落置于那苍翠欲滴的竹林深处,傍山而建,白墙青瓦,灯盏之下,古朴雅致。山壁一侧有山泉汩汩而出,为人以竹器引流,汇入院落前头的石潭之中。潭边石桥竹栏,鹅卵石陈铺蜿蜒;潭中锦鲤但闻人声甩尾而动,群鱼簇拥。院落门口丈高的雨檐之下,一枚乌木黑匾赫然横陈,上书“清音居”三个金字,两旁明灯夜中落辉,远远将这三字笔力坚苍而遒劲的感觉映照出来。
墨倾池方走近,便听得那院落大门“吱吖”一声,开了。
一个中年妇人打扮模样的女子探出头来,她瞧见了陌生面孔的墨倾池先是一愣,目光转到墨倾池怀中的叹希奇再是一惊,张口道:“白、少主,你这是?”
叹希奇睨她一眼,“我要见柳夫人。”
妇人对叹希奇的身份似是恭敬,但对他的要求却犹犹豫豫了半晌,才道:“夫人正在礼佛,怕不便与少主相见。”
叹希奇见妇人这般情态,也不掩饰,只不耐道:“菱姨代主拒客可经过夫人的同意?”
“我……”
“这一个月我都未曾来惊扰此地你以为是为何?”叹希奇打断妇人的话,“我身侧这人叫墨倾池,以他的血为药引,服用四次,此刻我已无需如先前一般需要柳夫人那般待我,你推拒于我不过是惧怕我白白损耗她的功体,这般事情我能理解,我见了柳夫人也可对你这事只字不提,但我今日实有要事寻柳夫人一议,还请菱姨尽快引见,在长泽宫人寻来之前……”叹希奇说着说着眉目一蹙,话语便顿住了,同时墨倾池感到怀中传来一丝战栗,眸子里划过一丝异光,还未反应,便在片刻后听到叹希奇沉声补了方才的话语,“柳夫人为何在此地隐居不出你该不会不明白,你拦下我,也是拂逆她的意愿,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以你个人意愿‘为了她好’,做下这番行为,其实是与柳夫人本人的意愿背道而驰。菱姨该明白,什么才是柳夫人希望的。”
“少主先前那般不愿接受夫人的援手,现下呢?”
“现下我改主意了,我愿意给柳夫人一个赎罪的机会,这般菱姨还要阻挠吗?”
“那我代夫人谢少主。”妇人抿了抿唇,深深看了叹希奇一眼,终是行了一礼道:“请随我来。”
此地虽是僻幽,院落内部的屋宇却是气派考究,绝非一般人可居住,墨倾池边走边寻思,面上半点不露声色,直到那妇人将他们二人引到置一屋前。
那屋大厅中央跪着一个掌心向上、匍匐于蒲团之上的素衣妇人,那妇人口中轻声念词,身前是尊庄严的佛像,屋中檀香袅袅,大大小小的烛火点了数十支,分为两批,陈列于正厅两方,烛火熏照,映的整个房间金光灿灿。
墨倾池猜测那妇人该是那“柳夫人”了,果然下一刻便见引领他们而来的菱姨行礼道:“夫人,是少主。”
柳夫人睁眼,却是保持着跪拜的姿态道:“菱姨,有客人来,你去打发了他们吧。”
菱姨还未答话,便闻得院子外面有多人的脚步声响传来,随即便有一人朗声道:“属下明玦,求见夫人。”
“来的倒是快。”
叹希奇感慨一声,便闻得那柳夫人接口道:“明玦是追着你而来?”
柳夫人整衣起身,转过头来,于一旁菱姨道:“告诉明玦,少主在我这里,让他安心回去罢。”
墨倾池见到这个柳夫人第一个感觉就是“艳”,肌肤赛雪、唇红眸妩、娇美无匹,那种摄人的明艳,即使对方身着素衣,发无一饰,也是难掩其华。
菱姨应承,转身便往外头去了。那柳夫人转眼又向叹希奇瞧来,眸子又在墨倾池的面上转了转,神思一动,却也没有质问任何,只目光柔和地于叹希奇道:“清儿,你愿意自己踏进我这地界,我很高兴。”
“……”叹希奇却是转过了头去,似乎不愿意和这美丽妇人对视。
“你身上如何会有柳家太乙功的气息?”那柳夫人方走近墨倾池这两人来,便蹙了一双柳眉向面带疲倦的叹希奇问道。
“拜夫人那个优秀的侄儿所赐,他想在我身上下禁锢,好用‘摄魂之法’控制我帮助完成他的大业,可惜……”叹希奇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接口道,话到一半却听他呜咽了一声,随后强忍着什么一般,面色痛苦地闭口沉下面去。
柳夫人上前伸手朝叹希奇的额头一点,似有神力注入体内,叹希奇扭曲的面容渐渐舒展了几分,待叹希奇完全平静下来,柳夫人才道:“这一个月你的体内似乎有了变化。”
“是,因为我已饮了他的血三次……”叹希奇睁开阖着的眼眸,看向墨倾池道,“第四次的药血也已饮下。”
“便是此人……我明白了。”柳夫人朝墨倾池看了看,向叹希奇点了点头,又朝墨倾池作了个“请”的手势,往里间走去,“劳烦这位先生送清儿进来,我欲助他疗伤。”
墨倾池也不问其他,跟着那妇人向里走。里面是一间陈设简雅的休息室,墨倾池按照柳夫人的指示将叹希奇放在里间的床榻上,便见那出去打发人的菱姨领着侍女欢欢进来了。
菱姨向那柳夫人道:“明护卫已经回去,他言现下少主需要欢欢的针灸之疗,故将欢欢送来。”
“先生。”
欢欢向墨倾池欠了欠身,墨倾池不动声色地受了她一礼,随后墨倾池便为那叫菱姨的妇人请到屏风外头的座榻上去喝茶了。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柳夫人才领着侍女欢欢从那屏风后头出来,此时那柳夫人额头薄汗微覆,眼角不同于先前时候的明媚,带了一丝倦意,显然是在这段时间里花了不少精力。
见了墨倾池,柳夫人目光转向那侍女欢欢道:“你无需惊惧,这位墨先生现下能在此地,想必早已知晓你对其使‘眠针’之事。我观墨先生的貌行,该是个静思善断之人,墨先生来此对我的身份之事一点不问,如此沉稳,想来也不会在一些小事之上为难于你,你现下还是宽心随我去后院做些吃食给清儿罢。”
话语间,柳夫人美目转向墨倾池朝道,“在天阙之中,还未曾有人在未经我柳氏同意的情况下闯入此院,墨先生你有什么话要与清儿说,请自便。”
柳夫人致意而走后,这厢便安静了下来,屏风对面的另一厢那人的呼吸声也更清晰地入了耳。墨倾池端着茶杯神色不定,他也不动作,只将那灰青色的眼眸对着那摇曳的烛火,模糊而不分明。
沉寂良久之后,却是那厢传来响动,随即便见叹希奇扶着屏风一角走了出来,墨倾池抬首就对上叹希奇那一双幽紫的眼眸。
空间刹那静默,片刻之后,叹希奇撇开了视线,拉了拉身上披着的外衣走了过去。在墨倾池座榻的另一头坐下,叹希奇直接开口道:“圣司想问什么我也能猜到几分,不过在说那些事之前,我们先来谈个交易。”
顿了顿,见墨倾池目光望来,叹希奇继续道:“想必圣司也已经见过远沧溟了,这里的小远公子就是远沧溟,我的侄子忘霄冥。”
“哦?”墨倾池喉咙里发出一个奇怪的音节。
“他被下了咒术才会变得现下这十二岁左右的少年模样。”叹希奇补充,盯着那双灰青色的眸子,“而我们要谈的这个交易,我开出的条件就是远沧溟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