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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执念(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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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提枪射击并没有想的那样难,也不是都需要军校那样一板一眼、按部就班的教与学。在这里,试过靶便是了不起的骨干,没有操练过,只要能开敢开,就是可以上战场的。毕竟真正的目标大,且多。唯一的不同,是,对方一样是活生生的人。
即便是恨毒了的日本鬼子,即便是残害手足亲朋的敌人,可毕竟也是人。
于曼丽杀过人,甚至一度以将仇人大卸八块为乐。
可她从没杀过这样多的人。
身边的同伴倒下,甚至来不及反应,便有新的士兵上来填补下那人的位置,再倒下,再填上……开枪,开枪,开枪,她不知道面前倒下的日本人是死在自己的枪口下还是谁的,愤怒,仇恨……最终麻木。她只是开枪,只有开枪。
她什么也做不了。
体力渐渐不支,手臂因为持枪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而有些颤抖,肌肉僵硬,她也咬牙支持着不肯让自己后退。
一颗炸弹在很近的地方炸开,有人从背后将她扑倒护在了怀里。炸起的泥土飞石,混合着粘稠血液和破碎□□兜头盖脸砸下来。她抹了把脸找回视线,满手皆是。那些溅来的血液脑浆还是什么早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同伴的了。耳边是爆炸后的尖锐轰鸣声,每一下呼吸都是呛人作呕的焦糊味道。
半天,那些耳鸣过去,张瑞江的吼声才劈头盖脸而来,“战场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地方吗?!你自己不想活了不要连累别人!”
她没有反驳,也没办法反驳。即使她枪法再好,这种时候也不过是比别人杀得漂亮一些。非说分别,别人射中的身体,她射中的是头,仅此而已。
可都是杀敌,漂不漂亮又什么分别。
这里不是敌后,没有时间给她计算或者考虑,说白了,她并不比这里的任何人强,甚至,她连这里最最普通的战士都不如。
这无疑是一场苦战。结束的时候,能回去的,甚至不到来时的十分之一。日本人疯狂而残忍,若非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与其硬碰硬的。这次,为了配合掩护转移的主力部队,他们是抱着誓死也要拖住敌人的决心来的。
张瑞江匆匆穿过狼藉战壕,心烦意乱,直到看见指挥部中端坐的人心里才若有了主意。仿佛只要他在,什么事、什么任务都不是不可完成的。
他们都尊敬他、崇拜他,甚至怕他。他是他的副官,也是他的兄弟,家人,是他为数不多亲近信任的人,但有些决定,他一样不能理解。
对于带于曼丽来,张瑞江一开始就是反对的。她在战场上的表现也果然没出乎他的预料。
“佛爷,”他还是问出了口。
“为何?”
为何要在这种时候带着她来?
张启山认真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起来的人。此时,他脸上正带着明显的疑惑和不理解。也许只有此时,在他面前,才会毫无防备露出小时候的表情。不知所起,最近总想起从前的人事,恍惚间,那小包子脸正满是倔强的对着自己。而他的副官,早已经喜怒不形于色,足可以独当一面了。
他是他的副官,兄弟,亲人,也是他信任、看重的人。
“冲动。”
一字一顿,张启山面无表情。“不过是,逞,匹夫之勇。”
张瑞江张了张口,却呐呐不能言。张启山的话不轻不重,却如当头棒喝向他袭来。
他知道他说的不只是于曼丽。
冲动。
于曼丽是,他又如何不是。他私自跟着于曼丽跑到前锋战线去,却将自己的职责丢在脑后、置之不理。他骂于曼丽连累别人,自己这样做又如何不是?!
他是想让自己和于曼丽都认清,该在什么位置就做什么,而不是一时意气不管不顾。那样不但无济于事,更会害人害己。
看得出,他虽然低头不语,但总算是听进去了。张启山放下手中地图起身,踱步到透气窗前站定。远处,于曼丽正怔怔地立在营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有士兵跑过去跟她汇报,才跟着匆匆往一处跑。
“执念,”良久,张启山开口。
“那是她的。”
张瑞江跟着他的脚步过来,他并未侧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你的呢。”
那些该有或者不该有的执念,唯有正视,面对。
推开那扇再普通不过的木门,门里的情景可以让上过战场,见惯生死的人心惊。没人能想到,这间小小的破败屋中,凄惨如炼狱。
即使她来的时候如何心存侥幸,但现实就是现实。
那些想象中清白鲜活的女孩子支离破碎地瘫在凳子上,桌上,床上。撕烂的衣服不堪的挂在身上,如同砧板上的牲畜,开膛破肚,皮肉模糊。胃肠自下身脱出,粘粘连连垂挂着、堆在地上,还滴着血。
她盯着那些血,一滴,两滴,三滴……那些亲人殷切期待的目光在眼前不停变换,她心里的那些可笑侥幸便如同一块华而不实的玻璃雕塑,轰然倒塌,只留一地狼藉。
那只还算完整的手垂着,年轻,素洁,就在眼前,她却失了触碰的勇气。
晚了。
一切都晚了。
再撑不住,她跌落在地上。
她来晚了,她来晚了!
张瑞江跟着进来,挥手让那些旁人出去,无声立着,便看着她。
这样的情景,铁石心肠亦会动容。
他知道,此时是该留下她一个人。但他却无法说服自己离开。于是,就只有站在原地,不靠近,不打扰。
外面,是一方如洗的天空。有孤雁经过,肃杀凄凉。渐渐,有压抑的抽泣声传出去,断断续续入了另一个立着人的耳。
那人立在屋外,不远不近。此刻,淡淡吐了口气,收回视线,远眺苍山。
执念,由之故生忧,由之故生怖。可真正能离之弃之者,又有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