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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才送鬼又得聻约 ...

  •   荨娘拿手指轻轻地捅了下重韫的肩膀,结结巴巴地开口问道:“道,道长……你是不是看见那鬼了。”
      重韫抽出一道黄符,夹在指间,并指横于胸前,道:“是许旃的妻子。”

      自己见过的鬼……那更吓人了好嘛?!荨娘几乎要哭出来,苦着一张小脸,道:“冤有头,债有主,她找我们干什么啊?”
      重韫凝眉:“我看她未必是缠着我们,倒像是迷路了。”
      这倒是新鲜。“鬼也会迷路?”

      “这世上芸芸,每日都有人死去,新添生魂实在太多,鬼差偶有失漏也属正常。这许旃妻子大概是迷失了前往地府的道路,随意飘荡之间正巧遇上了我们。”
      荨娘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道:“那现在怎么办?”
      重韫将黄符收回袖间,眉眼微弯,道:“这却好办,送她一程即可。”

      说着走到外间,从行箧中摸出一盏模样古怪的琉璃灯来。这琉璃灯外头罩了一个黄铜打造的莲枝灯罩,里头的琉璃罩子弧度圆润,,自底座向上,堪堪遮过灯座上插着的白蜡烛。

      重韫让荨娘帮忙捧住琉璃灯,伸手按住底座,一扭一旋,那灯座便被卸了下来。重韫将灯座往棺材上一放,指间捏着一道黄符一招而过,一道火光倏地燃起,正巧将那烛芯点着了。随后他又如法炮制,将灯座给安了回去。

      荨娘看得新奇,不由伸手接过那琉璃灯,捧到鼻下细看起来。只见那烛火微绿,竖成一线,似凝住了一般,不由张口问道:“这是盏什么灯?”
      “引魂灯,道家法器。”
      “这蜡烛却是绿光的,枉我在天上当了那么多年掌灯,竟是没见过。”

      重韫见她抱着灯不撒手,又怕她不小心把灯摔了,便开口吓她,道:“那是自然,此蜡烛尸油炼化而成,天上怎有?”
      荨娘眯了下眼睛,狐狸般狡黠地笑了一下,“道长,你莫不是怕我摔了灯,所以才说这话吓我?嘿,除了鬼,本仙子什么都不怕的。再说,我在天上捧了多少年的灯了,你还信不过我?且看着好了。”
      说着双捧灯站定,回头道:“道长,走么?”

      重韫无法,只得由她捧了灯在前引路,自家手持招魂幡,口唱引魂歌,将许旃之妻的亡魂慢慢引出义庄。
      “许家妇,许家妇,来附此幡上。前尘已了,俗务已断,何必纷纷纠缠……”

      二人一直向西而去,直直走入密林之中,越往里行去,草木益发繁盛,渐渐地竟觉寸步难行。荨娘的绣鞋已是湿了,这般颇为难受,便想开口问问重韫,到底好了没有,要走到哪里才是个尽头?

      她刚想开口,便惊觉双唇上贴上一张略显粗糙的手掌,却是重韫拿手将她的嘴堵了。于是荨娘也知道此刻最为关键,惊扰不得,只能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再出声。

      重韫将手中招魂幡一招,利箭般射出,直直插入身前三尺之地。招魂幡甫一入地,重韫便单手结印,口中絮絮念起道家真言来:“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庆云开生门,祥烟塞死户,初发玄元始,以通祥感机。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无常开路,鬼门洞开,无常开路,鬼门洞开……”那真言念到最后,竟只剩下这么两句,反反复复,反反复复,愈来愈急。

      突然,便觉一阵阴风扑面而来,荨娘定睛一看,只见那招魂幡上慢慢地溢出一条黑烟来,那黑烟蜿蜒向上,原本只是模模糊糊一团,却在重韫的催促之下一点一滴地凝为实质,结出一道混混沌沌的人影来。依稀间,可以看出这人影鬼面獠牙,红目慑人,身下拖着一道长长的铁链。
      正是一只黑无常。

      荨娘在心里悄悄吐了下舌头,想不到这道士还是有些本事的嘛,竟然能招鬼差。自己先前倒是小瞧他了。
      那鬼差当真是地府差人无疑,身上鬼气森森,生气全无。从招魂幡下来后,便睁着一双红目盯住重韫不放。重韫俯腰作了一揖,道:“现有生魂许家妇,遗落人间,劳烦鬼差大哥跑一趟,渡了她去吧。”

      那鬼差依然纹丝不动,连眼珠子也不曾错过一下。

      重韫想了下,便从怀里摸出一叠银元宝,拿符火引了,朝空中一抛,那鬼差这才略欠了欠身,拖着那条长长的铁索越过重韫,朝他身后走去。
      荨娘的眼珠子跟着那鬼差转。只见鬼差走到重韫身后,拿起锁链虚空套住那只她看不见的鬼,不多时,黑雾腾起,将那鬼差团团罩住。这时,四周的温度似乎在一时间降了下来,以那鬼差为中心一尺方圆内的植物叶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待那黑雾散去,那鬼差已然归去幽冥。同一时间,荨娘手中的引魂灯抖了两下,那烛火忽地熄灭了。

      重韫露了这么一手之后,便引了荨娘没完没了的问。
      “嘿,道长道长,你刚刚烧了一叠纸钱,难道是用来贿赂那鬼差的不成?”
      重韫足下微顿,却不停步,只道:“规矩罢了。”

      进了义庄,荨娘还不消停,重韫赶她去睡,她却将重韫给她搭好的床拖到外间,往重韫躺着的地方边上一放,道:“道长我跟你睡!”
      重韫脸上一红,心中又恼起来,干脆转过身,只留了个背影给她。

      荨娘举爪挠他的背,道:“道长别睡么,我现在也睡不着,咱们说说话呗。道长,你说,你既然能招鬼差,又为什么会让许旃死了呢?你要是早点招个鬼差来搁张府上放着,哪路鬼敢来捣蛋啊?”

      “唔……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道长你不是可以看见鬼吗?难道那天就没发现许旃的夫人已经被鬼上身了?”
      重韫的脊背僵住。荨娘敏锐地觉察到了。她忍不住腾地坐起来,叫道:“好啊道长,你居然见死不救?”

      重韫仍然躺着不动。荨娘就拿光溜溜的脚丫子去挠他,“道长,给解释解释,你怎么就能见死不救呢?”
      起初重韫还能不理她,可耐不住荨娘实在是锲而不舍,又加上对这件事,重韫本身也一直耿耿于怀,到了最后,竟被引出了真火来。

      重韫一个翻身抓住那只作怪的脚丫子,恶狠狠道:“你知道什么?!你懂得什么?!”
      荨娘一时被他抓住脚,还没顾得上不好意思,便见他手掌一紧,竟然用上了力气,将她捏得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疼!”,他这才蓦然间醒过神来,神色衰败地松开手,怔怔地坐在原地。

      荨娘赶紧将脚缩了回来,拿裙子盖好,道:“你怎么了嘛?那么大火?你不是都懒得搭理我?也不会生气的嘛?”
      重韫“呵”了一声,有点像笑,又有点像是感叹。
      荨娘凑近他看了一眼,发现他脸色确实不太好。

      “道长,修仙呢,是不能有心结的。我既然要带领你奔赴这大好仙境,少不得得好好关照你的头头脚脚,自然也包括你心里这块小疙瘩。”她点了点他的心口,“我呢,比你大上这许多许多,你不如就将我当作你的祖母,有什么想不通的,就跟我说说呗。”

      重韫沉默半晌,竟然蹦出一句,“狗屁!”
      荨娘听得险些惊倒,“道长!你……你居然爆粗口!”

      重韫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见她在地上蹲着,小小一团,姿态柔顺,如同小奶狗一般,本来想叱上一句的,却不知为何,在见到她那惊得口不能闭的表情之后,忍不住又有些想笑。也是他僵着脸惯了,终于将那笑意忍住,冷着脸,丢下一句:“你当我祖母?”
      有一句话没敢说出口:我当你爷爷还差不多!

      荨娘瞧见了他眼里那点小鄙视,也不服气了,立起来,双手将腰一掐,道:“怎么啦?我今年三千有九了,你祖母有这把年纪吗?当你祖母,还是我吃亏了呢!”

      重韫摇了下头,觉得跟个小姑娘吵架实在失格,于是“哼”了一声,不再接话。荨娘却被他这声冷哼燃起了斗志,揪住重韫的衣服死活不让人睡,两人正拉扯间,地上一直燃着的火堆忽然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只听吱——呀——一声,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竟然露出一条缝隙,一股子冷风蛇行而入,贴地而走。地上的干草簌簌而动。

      荨娘见了,当下嚎了一嗓子,整个人扑到重韫怀里。

      总是被她“投怀送抱”,次数多了,重韫已从原来的羞窘不已修炼到现下的淡定如常,只将人扯下来,丢到身后,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符,往地上一按,那步步逼进的二鬼立时寸步难前。

      那鬼一只面皮被泡得青白发胀,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直往下滴水,显见是个溺死鬼。另一只则长舌吐出,眼珠外凸,是个吊死鬼。
      而且这两只鬼都是新鬼,更为难得的是,竟然留有一丝神识。一般说来,除非生前有什么未了的极为强大的执念,新死的鬼,很难留有神识。

      那二鬼冲了几次,见确实无法靠近二人,也只能作罢,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响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家,我家主人有请。”
      重韫取出一张“散魂”符夹在指间,冷声道:“跟你家主人说,谢邀,不去!”
      言罢厉喝一声,“走!”

      那二鬼却不肯走,只将头贴在地上,哆哆嗦嗦反复说道:“请,请……”
      重韫道:“你二人若再不离去,休怪我手下无情了!”说着作势要把那符丢下。
      二鬼见着实请不动二人,又怕惹怒了重韫,他真会出手打散自己的魂魄,只好低着头,倒退着出了门外,消融在夜色里。

      待那阴气退去,荨娘才敢睁开眼睛,拉住重韫直问,“难道是那天的小美人请我来了?啊……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重韫将符收好,方道:“你可知,人死为鬼,鬼死为聻?”
      荨娘惊道:“鬼死了不是应当魂飞魄散了吗?”

      “很多时候,是这样的。可是,有些鬼,经历魂飞魄散后,魂魄重聚,获得新生,便成为聻。或者你也可以称之为,鬼王。人死为鬼,人皆惧之。鬼死为聻,鬼皆伏之。”
      重韫说到这里,突然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荨娘敢打赌,他绝对是在幸灾乐祸,绝对的!

      “也不知这只聻,三番两次请你是为了什么。该不会,是要你跟她作伴吧?”
      荨娘长嚎一声,扑到重韫脚边,抱住他的大腿,一抬脸,竟不知何时已哭得泪人一般。
      “道长!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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