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史湘云

4、第 4 章

　　白明回家的次数比以前明显增多，女儿也不再和白明显得生分。也会一个劲的叫爸爸这，爸爸那。
　　“婉仪啊！我这马上要毕业了。我想留校任教，你看行不行？”白明终于把心里思索几周的话讲了出来。
　　“挺好的，你要努力争取。我和颜儿你不用太担心。”秦婉仪缝补这干妈的衣服说道。
　　白明有点急，“谈何容易啊！我这样没有背景，按照以往政策是要在原籍分配工作的，你想在那个小县城呆上一辈子吗？”
　　“那怎么办？”秦婉仪放下手中的活计不知所措的问道。
　　“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白明故意卖了个关子的说道。秦婉仪有点急切的看着他。
　　“你是柏教授的干女儿，你给他说说，他一定会帮我的。”
　　“不行，柏教授一生正直不阿。让他去求别人，我做不到。”秦婉仪想都没有想的拒绝了，拒绝的很干脆也很绝然。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白明有点生气的摔门而去。留下身后眼泪不停掉落的秦婉仪。
　　可是白明怎么能不急，眼看马上就要面临毕业分配了。自己是铁定回原籍就业的，他不是不知道柏教授这个人，在院系了他多多少少的听过他的一些事情。可是他也是这个院里最德高望重的教授。如果他肯为自己说上只言片语，那结果肯定是不一样的。他不想回那座小县城，不想一辈子在那个小地方庸庸碌碌的活着。
　　周日的时候，秦婉仪去医院给干妈买药，便让颜儿跟着外婆在家学钢琴，夕颜很聪慧，是块学钢琴的料，好好培养，这孩子以后会是个好苗子。干妈曾这样给自己说过。现在女儿已经是她生活的全部，可是一想到可能要随白明回原籍。秦婉仪就有点揪心的疼，那个破败的小县城可能连一个钢琴老师都不会有。她是比白明更纠结的一个人，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开口去求干爸。
　　夕颜跟着外婆在弹琴，弹着弹着就自己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外公外婆都过来仔细的询问着，夕颜却一直不言语。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外婆用手给夕颜擦眼泪。
　　夕颜搂着外婆的肩抽泣的说，“外婆，我真的，真的，舍，舍不得你。真的，好想和你，和你，一起。我，我不，不想。不想走。”她呜呜咽咽断断续续的说道。外公外婆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的好颜儿，哪也不去，就和外婆一起。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爸，爸爸说，我们就要走了，以后，以后颜儿再也，再也，不能见，见外公，外婆了。”夕颜哭的更伤心了。外婆的心都快被纠碎了。
　　“来，颜儿不哭了，外公抱抱。咱们去买冰糖葫芦好不好。”
　　“老头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柏教授没有说话，只是径直的抱着哭咽的夕颜出了门。
　　晚点的时候，秦婉仪来领女儿回家，看见干妈的脸上有些阴沉。
　　“婉仪，你跟我说实话，你们要走去哪里？”
　　秦婉仪先是一怔，她不知道干妈是怎么知道的，是白明说的吗？
　　“干妈，干妈，你，你怎么知道。”秦婉仪有点语无伦次。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干妈，就跟我说实话。”
　　秦婉仪沉默了一会。
　　“白明，白明毕业后可能没有留校的指标，我们，我们可能要，要回原籍。”秦婉仪说出因果的时候，心中有种释然的感觉。这些天，她被这件事情，心里压得堵的慌。
　　“您，您，千万别让干爸知道。他一辈子没有求过人，我不想……”秦婉仪没有往下说。
　　“干妈，你放心，我以后有时间会带着夕颜回来看你的。”秦婉仪握着她的手说道。
　　干妈没有说话，脸色像刚才一样的阴郁。隔了很久才说了就，天色不早了，你快带夕颜回去吧！
　　秦婉仪走后，她就一直坐在那架钢琴边，手里拿着多年前女儿的旧照，是一张边角磨毛泛黄的一寸黑白照。她带着它经历了八年的劳动改造，在无数个漆黑让人绝望的漫漫长夜里。在自责与痛悔之中，艰难的活着。
　　“想女儿了？”老伴站在她身后问道。
　　“你早就知道他们要回原籍的事情。”柳师母没有回答柏教授，而是反问了另一个问题。
　　“我对不起你们啊？”
　　她没有说话，伸手去握着他苍老满是皱纹的手，这双手她从少女握到两鬓斑白。穿越这半生的浮沉，只为和他一起终老。
　　“老伴啊！我要是走了，一切从简办吧，就把我埋在女儿的身边。下面一定很冷，她一个人在那里孤苦伶仃了那么久。一定怨我这个当妈的。”
　　“好好的说这话干什么。”
　　他颤颤巍巍的把老伴揽在怀里。年轻时那个宽厚的臂膀如今变得有些伛偻，不再那么有力。
　　“我真怀念我们在英国读书的时候，你在草坪上为我读诗的时候，怀念我们没有钱，你买一块面包自己不舍得吃，全部给我的时候。怀念我和你在图书馆一起读书的时光。怀念我们的女儿出生时，你喜悦的表情。”
　　“别说了。别说了。”
　　“老柏，我能不能求你件事情。”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一辈子没有求过人，我知道，我都知道。但，但我怕我先你一步走了，留下你一个人孤苦，我不忍心啊！你就给院里说说，给白明申请一个留校的指标，这样婉仪和夕颜就能留在这边照顾你，即便我走了，我也可以走的安心。”她温热的眼泪在柏老胸前留下了深深的一圈泪痕。
　　柏老不说话，独自出了屋子，坐在外面的石凳上闷闷的抽着烟，他的心一辈子没有这么乱过，想了自己这一辈子，对对错错，可是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坚持自己，最后害的女儿自杀，他坚持不接受远在国外的姊妹救济，让爱人柳惠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现在终日抱着那些药罐子，让她承受疾病的煎熬。却自命清高的以为自己还在高贵的活着，活到自己快一无所有。他是侩子手，掠夺着挚亲的生命。
　　老泪滴落在脚下的烟头上，他的手却抖的厉害，心被过往剜刺的血肉模糊，胸腔内有一种窒息，让他难受、无法呼吸。他紧紧的攥着拳头，用枯枝般的手狠命的撞击自己的胸膛，他想撞开它看看，看看那里面是不是有血有肉。他也不想婉仪母女离开北京，没有人比他更舍不得，这种舍不得更多的是对爱人的亏欠。以前女儿在的时候，爱人总会像教夕颜一样的教女儿，自从女儿去后，钢琴被□□抢走了，平反后，他苦苦找这架钢琴，省下半年的伙食费来买它。
　　他永远忘不了，爱人见到这架钢琴时，失神的眼中那悲伤的眼泪。她抱着那架钢琴哭了整整一天。却再也没有弹过它。如果不是夕颜的，不是秦婉仪母子的出现，他甚至觉得自己到死都不会再听见她的琴声，看见她的笑容，这一辈子，他唯觉得亏欠她太多。
　　秦婉仪从心底是不想离开北京的，并不是因为白明的缘故。而是她真心的不想离开干爸干妈，秦婉仪对他们充满感激，如果不是遇见他们，她不敢想象自己的生活会陷入怎样的境地。自己从来没在母亲床边尽过孝，而那从未见过面的父亲，给了她太多关于父爱的空白。而现在她很想在二老的身边给自己一个尽孝的机会，以敬对九泉之下的母亲。
　　柏老思索了一夜，第二天便去院里。管人事调动的何书记一开始很是诧异，柏老从来没有求过人，这次竟然为了白明来求他。
　　“柏老，不是我不帮你，本身咱们系就没有留校的指标，而且现在教师队伍很充足，真的没有没有多余的空缺了。”何书记交底的给柏老说着。
　　“何书记，我年级一大把了，日子也不多了，你就帮我这个忙，就算以后我死了，也让我死的安心点。”
　　柏老把话说到这份上，何书记很是为难，他很想帮，可是这个先河不能开啊！
　　他抽着烟思索着，“柏老，你这样弄，让我很难跟其他的老师、校党委交代。”
　　“那，我提前退休，空出一个名额给白明。”
　　“柏老，你疯了，为了一个学生，而放弃你最爱的讲台。”何书记有些吃惊，甚至有些心痛的说道。他知道以前柏老把腿摔伤的时候，拖着伤还坚持站在讲台上。他说他宁愿死在讲台上，让人抬下来也不愿意放弃讲台。
　　“柏老，你，你，你这又是何苦呢？”何书记别过头叹息的说道。
　　“既然话都讲到这份上了，我老何就是得罪天下人，也要拼死帮你这个忙。”何书记紧紧握着柏老的手，像起誓般的说道。
　　“谢谢，太谢谢你了。”柏老眼泪含着泪水把何书记的手握的更紧了。
　　这一届的学生该回原籍的都回了原籍，有的响应国家的号召，选择了西北，那些教育资源极度缺乏的地区。白明看着身边的同学都拿着指标纷纷离开北京，唯不见自己的，心里很是焦灼。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敲开了何书记的办公室。
　　“何书记，为什么没有我的工作分配？”白明急切的问道。
　　何书记放了杯茶在白明面前，“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我……”
　　“你留校执教。”何书记喝了口茶，不急不乱的说道。
　　“什么？”白明很惊讶。起先他教女儿在柏老面前哭诉，但柏老一直没有什么表态，他已经觉得可能没有戏了。现在竟然拿到了留校的指标。
　　“留校了，也不要浮躁。你要知道这个名额是柏老以提前退休为代价给你换来的，你要好好珍惜。”
　　“提前退休？”白明更意外了。
　　“怎么，你不知道。”何书记放下了端在手中的茶。
　　“唉，这个柏老啊！你要好好长进，别给柏老丢脸。”何书记叹息的说道。
　　“太感谢您了，我一定会努力，绝不辜负院里面对我的栽培。”白明紧紧握着何书记的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