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袷染桃花满树凄》一日晴

9、第 9 章

　　延历23年，空海-弘法随「遣唐使」到中国修道，回国后倡创真言宗。并开创了灵山佛都——高野山。
　　七源已然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开始就在那里修行了，但他还记得他的师父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说他头上的印记像是一支三钴杵，那是空海大师的标志。
　　于是他就在高野山了。
　　那里是除魔的圣地，他自从有记忆起，就在不断的背诵真言，学习结印。他天资不凡，悟性奇高，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生存就是为了作为高野最强的退魔法力僧。
　　直到有一日，他的法力在高野已经找不到对手，师父带他到了高野山最深处的奥之院，那里有空海大师圆寂的御庙。
　　这里是高野最神秘的地方，世人称之为“里高野”。即便是晴朗的白天，奥之院也是没有阳光的。遮天蔽日的古柏，斑驳林立的石塔，七源从不知道那样的地方也是有活着的人居住的。
　　走了很久之后师父停下了，告诉他这里只有作为“星见”的人才能进去。
　　于是他一个人走进了古塔
　　整整三日。
　　出来后，他对着师父说，
　　“师父，星星的轨道是早已注定好的，我却不知道。这十三年来，一直在走不属于我的路。”
　　“从你见到他的一刻起，你的师父就是他了。莫怪我这十年来只教你退魔，这也是他的安排。”
　　“要成为星见，我终还是要舍弃退魔之道的。”
　　“不曾拥有，又怎么放下？何况你要舍弃的，还不只这些。”
　　……
　　于是，他决定下山去游历3年。因为除了佛法和退魔，他什么都没有，而没有的东西，是永远也无法舍弃的。
　　“去体味世俗的品性，当你舍弃之后，就会明白。”这是师父下山前对他说的话。
　　于是他选择了平安，选择了朝野。
　　除灵，或是退魔。他只是想借此来寻找这以外的东西。

　　眉间的红色法印颜色渐渐变深，六法十八道退魔印和密教真言声影交错，瞬时间已经召唤出5只护法童子，结下了密教特有的封魔界。

　　“嗯。真是很了不起的结界呢。”晴明轻轻的摇着纸扇，竟然微笑着赞叹起对方了。
　　“晴明，不要这么心不在焉阿，他刚才还说要你显出原形什么的……”
　　“博雅，这与那无关，我只是单纯的称赞而已啊。”
　　“高野的法力僧也会做阴阳师的结界么？”
　　“在密教当中那并不称为‘结界’不过作用类似，所以我就那样叫了。”
　　“晴明，七源的结界，很厉害吗？”
　　“可以彻底的切断与外界的一切，甚至连时间和空间在那个结界里，都是停滞的。”
　　“能做出这样的结界，应该可以驱除附在雪七单上的鬼魅吧？”
　　博雅的脸上，已是难以抑制的喜悦之色。一心就只牵挂在御千秋的身上

　　如你所说，就最好不过了……
　　晴明看着喜形于色的博雅，也不再说些什么，自回过头去，专心的看着七源的结界。
　　对手虽然年纪尚小，但却有着不逊色于自己的灵力，接下来的事，会怎么样呢？

　　思绪流转，眼前的画面却突然凝结。接着，开始变暗……
　　七源的真言，博雅的呢喃，朝臣的议论……，不仅是眼睛，耳朵的感觉也想被封闭了一样，逐渐的麻木了。
　　可这，应该不是出自密教的法门。那究竟是……
　　不过这疑惑马上就解开了，因为眼前的景色已是一片凄然炫目的桃花。女子清澈的声音悠然响起，正是真白卑弥乎，
　　“晴明，你当初答应我不会过问此事，还记得么？”
　　“真白殿下，我亲口答应，当然记得。”
　　“晴明，也请你记得，我所做的一切，绝非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减少世人的牺牲。所以今日之事，请不要插手”
　　“是……晴明记下了。”
　　风起花散，一瞬间的幻象，停了。

　　“晴明？你怎么了。”
　　“哦。博雅，我走神了，对不起。”
　　“不要紧吧，刚才你的眼睛空的一点神色都没有，我还以为是……”
　　“博雅，你也会盯着我的眼睛看么？”
　　“我……只是担心你……”
　　博雅早该想到，这双琉璃也琢不出的灵巧，刚一回过神来，就是戏谑的捉弄，自己算是完全没了脾气。好在这困窘被周围人的一阵惊叹声解救了，两人循着声音望去，封魔界里竟然换了另一番光景。
　　嫁衣雪七单前，站着个秀丽的女子，巫女服，桃花结，艳的清冷幽绝，淡的风姿绰约。绽放的桃花则像一阵软雨似的飘浮在她的身旁。
　　怕谁也想不到，雪七单中那所谓的妖魔竟是这样绝世出尘的美人。
　　那女子并不向众人处望上半眼，霜冷的目光直直的逼视着封魔的主人，七源泱。
　　少年僧人却也是有点惊讶的，倒是极淡然说了句
　　“这衣服，是伊势神宫的。你活着的时候竟然是隐巫女。”
　　“那又如何？”
　　“身为祛魔之人却堕入魔道，无可救药。我只有收了你。”
　　“笑话，你们高野山向来高傲的很，一个个固执古板的和尚不分是非，念几句真言就以为可以拯救苍生了，真让人看得不顺眼。”
　　七源并未多言，乃以右中指放入左食指与中指之间，以右无名指放入左无名指与小指之间。次以左中指自右中指背放入右食指与中指之间，以左无名指自右无名指背放入右无名指与小指之间，二小指与二食指的指头均互相支撑；二大指向下，指尖相接。这赫然是金刚撅地结退魔印，口诵真言：
　　“观想下至水际金刚不坏界，大力诸魔不能动，
　　施少功力即成就在果，由加持力故，
　　地中所有秽物皆清净。”
　　霎时间，一阵红莲烈焰自手印流出，直窜向结界正中的女子。倒是单刀直入的了当。焱之所及，桃花焦然落地，化作炭火。
　　而真白则抬起右手，自掌心凝结出一道耀眼的白色灵气，那白色的光像是活着的一样，飞速的变成长弓的型状。另一道凌厉的幽蓝色的箭光自她掌心抽出，她右手张弓，左手持箭，看准了红莲的中心，
　　“咻”
　　冰蓝的箭光瞬间冲散了凝聚的赤火，反冲着七源而去。
　　七源身子灵巧，虽然避开这一箭，却听到身后的风痕异变，一声碎裂声响
　　封魔界竟然也被射穿了。
　　好厉害的女子！
　　“果然，你这样的怨灵比单纯的妖物还要难缠，本来你我生前算是同行，我还想留些情面，但那似乎并不明智。”
　　“少说大话了，你能怎样？”
　　“你可听说过我密教的六字大明咒么？”

　　糟了。
　　封魔界外的晴明听到这里，心头陡然一紧，手中的纸扇差一点要跌落下来，
　　这怕是最坏的结果呵……
　　“博雅。”
　　“什么？”
　　“这里很快就会变得危险，快离开。”
　　看着这样的晴明，博雅似乎也觉得事情不好，
　　“可是，至少要禀告天皇……”
　　“无论如何，请快一点。”
　　“哦。”

　　天皇得知，脸色即变，迅速和随从消失在竹幕后。紫宸殿中也跟着乱成了一团，片刻不消，满地便是被脚步撞得凌乱的座塌。
　　晴明的眉间，凝了一层冰雪，竟连自己的身子也冷的透彻。
　　如果七源真的用了六字大明咒，先毁掉的会是真白的心性。
　　不仅是她百年来的努力前功尽弃，相应的魔性也会在瞬间被激发，释放出难以想象的妖力，那真言真要是不能迅速驱散恶灵，稍有差池，就会以数倍的力量反噬到术者的身上。七源若是控制不了，让魔冲出结界……

　　别人的一切，确是与晴明无关，但这里却是源博雅生活着的世界。
　　自己难道真的可以袖手旁观么？

　　恍然间，指尖的冰凉被柔软的温存覆住了，回过头去，却是那双他最需要却最不想看到的眼，
　　“博雅，……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要再说了，晴明，我不会走的。每次我们不都是一起的么。”
　　“博雅，这次不一样。”
　　“所以晴明，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那人却紧紧地攥着他宛长的手指，不肯松开。

　　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一道盏金的屏障在他们头顶迅速的张开，如同罗网。晴明和博雅连同真白一起被锁在了七源为大明咒而重造的封魔结界中。

　　“安倍晴明，六字大明咒会连你和那女子的怨灵一起除的干净。”
　　“可这与博雅没有关系，却为什么连他一起拉入结界。”
　　“只是意外，源中将只是普通人，大明咒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
　　“如果你失败，法术的反噬却不会放过他。”
　　“我不会失败的。”
　　七源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额头上三钴杵的印记变换着耀眼的异彩，唇齿虽是微动，所出的真言确是异常的响亮有力，仿佛并非是由耳而入，而是直接由心而入，穿透意识。
　　那正是六字大明咒

　　然而，封魔界里的气，却并不是慈悲祥和的。
　　静止的时空骤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劈开了一样，剧烈抽搐。扭曲的空间里已经充满了细碎的镰风，每一丝都是一道锋利的刀刃。
　　正如晴明所想，
　　逆风：法术失败，反噬其主。
　　甚于六字大明咒几倍的力量可以轻易的把一切捏碎，哪怕是无法逾越的时间和空间。海啸一般的冲击铺天盖地洗劫了结界中的每个角落，张狂肆虐的吞噬。
　　一番浩劫。
　　还能留住意识的，只有那个白衣孤寂的影子。
　　冲击的间隙片刻，晴明唯一腾得出的一丝念头，就是离开结界。

　　不是要逃。
　　他是怕倒在他身边的博雅，随时会丧命在凶险逆风中。
　　已顾不得强行出入他人结界是什么后果，他心中所想的，只是让博雅离开这个危险的笼子，他不能允许，也不能让他死在自己的眼前……

　　只是一瞬间的机会
　　连护身的咒语都来不及念上半句，
　　“破”字出口
　　便是一阵身触刀锋的痛……

　　封魔界被一阵邪异的烈风所灌满，一声凄厉绝望的尖叫撕扯着听者的神经，穿胸透骨。晴明负着昏迷的博雅冲破结界时灵力耗损了大半，本来已是勉强支撑，却被这声音振的一阵眩晕，肩头摇摇欲坠的沉重。等把博雅安然放下，他自己也几乎要倒地了。
　　一股子疼疼得闷，自胸口涌上喉头，便姿势一片桃花样的鲜红，缀在了纤尘不染的狩衣上。
　　再回过头，一切已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