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0 崔正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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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首尔，无论是晴是雪都好，却总是会有种灰蒙蒙的雾感，似乎凛冽的寒风也都无法动摇一分这样的湿冷迷茫。
她却莫名的很喜欢这种天气，比起朗朗晴天，比起倾盆大雨，迷蒙茫茫的湿雾以及飘飘洒洒的小雪，将她完完全全地笼罩起来，严严实实不露分毫……
一天下来无间隙的工作，即便只是在普通人眼里站在那里摆摆姿势，换换表情，却还是深奥地将她的精力一点点抽尽，像是一管缓缓被抽空的针筒。
此时的她，呆愣的靠在化妆室椅背上，任由化妆师在脸上来回摆弄，浓重眼妆下的双眼似乎毫无焦距地紧盯着渐渐爬上窗户的透明冰花。
手中微暖的咖啡，丝缕的香气似乎正在逐渐将她的灵魂一点点地拉回来。这可是之前从来不会发生的事，她这样的小人物，路人甲，别说是助理了，就连经纪人都得跟人分享……
连低头都懒得，她像是真的失去灵魂连控制身体的能力都没有了似的，化妆师在她脸上涂涂抹抹，将棱角分明，中性感觉十足的妆容渐渐洗去，又重新换上了一个正常普通女演艺人应该有的日常妆容，千篇一律的无辜咬唇，洋娃娃般的卷翘睫毛，规范标准得就像一张漂亮的面具。
对于崔正雅来说，对比起刚才那副中性十足的妆容来说，戴上现在这幅面具，才是真正开始工作的时候。
化妆室忽然拉开的扇门像是突然将她从梦中惊醒一样，赞助商方面的接洽人顶着那副油腻的表情走进来，一上来就亲亲密密地拍了怕她的肩膀：“正雅xi，今天做的真不错啊！难怪之前那边一直在推荐你呢！不愧是今年你们公司的主推，这刚过年就开了个好头……”
乖乖按照礼仪站起身，化妆师已经识相地退到了一旁，明明站起来比对方还要高半个头，标准模特身高的崔正雅却还是恭恭敬敬低头弯腰，镜头前的意气风发一下子变成了小人物的谦卑谨慎。
“哪里，只不过是刚好有机会碰巧而已……如果没有公司和前辈关照，又怎么可能有我露脸的时候。”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说起话来却已经和那些在社会上浸淫了几年的成年人一样，滴水不漏得来无趣得让人找不到任何意义。
然而，对方却似乎就喜欢这样不痛不痒，谁都能张口来上几句的恭维。甚至，原本就已经刻意拉得很近的距离，在中年男人老道熟练的伸手下，变得暧昧起来。
宽厚微温的手掌紧贴在了尾椎骨上方几厘米的位置，甚至还猖狂地来来回回磨蹭了好几下……
她却好像早已习惯，仍旧是微笑的样子，甚至连微笑的弧度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当然，如果你能仔细地发现她挺直了好几分的脊背，以及明明搭在身前标准恭敬手势的双手，突然被自己捏得青白之外。
一直坐在一边打电话，就算是中年男人进来也只是点了个头打了下招呼的经纪人，这下终于放下了电话。虽然不是直接强硬地挤进两人中间，却好歹是掏出了香烟递给对方，间接将对方黏在自家艺人腰上的手拉了下来。
至于崔正雅，早已经面色如常的重新坐回椅子上，至始至终脸色从没有变过一分，甚至就连语气都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刚才那个被非礼了的，根本不是她一样。
呐，不是早就说了，戴上这幅艺人面具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工作嘛。不过是个中间联络人，典型的有色心没色胆，光是能摸摸腰就能心满意足好久，比起那些身居高位，经验丰富，目标明确袭胸摸臀的要差太多了。
不过，按照她现在这种杂鱼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见到那些高层就是了。
切……艺人……难听点不就是个卖艺兼卖色嘛。有背景有点地位的，是卖艺；像她这种地位，不卖色都没有能卖艺的机会。
像是隔着湿冷的雾气似的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有的时候甚至就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迷蒙陌生起来。青春似乎生生地在十八岁被狠狠斩断，留给她的是一场荒唐却绵延不断的噩梦。
而现在的她，现在已经是一个疏离，卑微，隐忍，软弱而且渺小的三流艺人了。
这他妈就是命啊……
“最近人气好不容易才上来了一点，注意点影响！”终于回到了公司准备的车上，同样也是司机的经纪人孙俊英叼着烟头，即便表情散漫，语气却是相当严厉。
然而后座的崔正雅，却完全不像是刚才在公众场所那般模样。甩掉鞋子盘腿坐在椅子上的她，右手三指紧紧夹着香烟，和经纪人在车子里一起吞云吐雾。
“都说演员没有偶像干净，模特没有演员干净，作为嫩模出身污泥满身的我，不是已经公认的潜规则上位了么？哪来的影响？”
就算和这人共事将近三年，孙俊英还是因为对方直白的自嘲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还没成年的小丫头，过早的沾染上了成熟的气息，抽起烟来别说有一般女星的优雅迷人了，光是动作就是一副老烟枪大男人的样子。然而，不得不说，似乎就是这样的与众不同，才让她被新兴艺术家一眼看中，一下子成了时尚界新兴颓废派对的开场模特。
“别用那个恶心的词侮辱了你的职业……你另一个老板会忍不住赏你两个耳光。”一向对外界将模特和嫩模混为一谈而感到无比恼怒，孙俊英狠狠地吸了几口仅剩的烟屁·股，将烟头猛地捣向一向准备好在车子里的烟灰缸：“这么讨厌，干嘛还继续做！”
崔正雅却忍不住笑了：“哥，你在逗我？不干谁给我钱啊，我又不是真的被包养，到时候谁养我？”看了一眼手里的烟卷，粗短的香烟完全没有女士香烟的优雅，反而让人有着自然而然的粗俗感觉：“没了这份讨厌的工作，别说是抽烟了，连吃饭都吃不起吧……”
明明不应该是一个艺人说出来的话，成为崔正雅经纪人三年多的孙俊英却知道对方说的是实实在在的真话。
粗劣的烟草味道，显然不是那些为了叛逆而叛逆的偶像明星会选择的外国牌子，而是真正无比伤身而又伤肺的国产品牌，身上除了赞助之外都是些不起眼毫无剪裁的廉价衣服，更别说她那真正在贫民区里的城郊破烂房子了。
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真的说不出什么了的孙俊英，只能呐呐地开口：“把那该死的烟戒掉！没钱那你就应该知道什么牙齿漂白皮肤保养不是你能支付得起的账目！到时候肺烂透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车子飞快地奔跑在汉江的大桥上，即便关上车窗也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你一个女孩子抽什么烟啊，我们男人也就算了，女孩子抽烟什么的婆婆不喜欢又对皮肤有影响，你现在这个境况要是能早早嫁出去，让你男人帮你还债养家嘛……”
男人？凭什么要靠男人？
谁规定女人就一定要靠男人的？
只不过，如果放在曾经肯定会让她忍不住开口争执起来的话题，现在只能让她微微一笑，故作高深地埋藏自己的不满和不忿了。
争执除了让别人产生恶感之外，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湮灭自己心底不满的大喊，然后平平淡淡地混杂成芸芸众生，这才是成人的世界。
而这一切的意义，不过就是想要向某人证明，就凭她一个人，她也能承担起沉重的责任，她也能好好的支撑爸爸，哥哥的生活，她可以还掉家里巨额的贷款，可以将爸爸心爱的酒吧赎回来，可以证明自己和母亲的不同……
她要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没有尼古丁和浓烈的烟草，又怎么能支持下去呢。
圣诞和新年已经在来来回回听到烦的节日曲子里过去，本来就不是火热的偶像女团还在假期当中，本来大家都是土生土长首尔人自然不可能还留在宿舍，于是孙俊英自然而然地将她送回了城郊的家里。
灰蒙蒙的傍晚，炊烟和炒菜的香气在细窄的巷子里无处不在。千疮百孔的老旧房子，明明还是挺得笔直却总让人觉得歪歪斜斜，墙壁也早已经剥落出最原始的砖灰颜色。
将哥哥的老旧卫衣套在身上，把身上似乎天生就不应该属于这个地方的鲜艳颜色遮挡起来。崔正雅兜着帽子，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在这个充满昏黄和烟灰两种颜色，和五光十色的首尔如同两个世界的地方，朝家里走去。
听到院门的响动，原本就在院子里准备晚饭的哥哥，围着围裙举着铲子就出来迎接小自己六岁的妹妹。和做模特，甚至连欧美走秀都不含糊的妹妹一样，崔正熙同样延续了自己父母的良好基因，一米八八的身高在这个矮小破落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挺拔。
“回来啦！我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炒猪肉……”
“哎一古，我家哥哥做什么都好吃，前几天不是刚吃过肉了吗？”一下子抱住哥哥精瘦的腰，正雅暗叹好在大学学费包括食堂，要不然哥哥都不知道得瘦成什么样子。
然而，一边揽着妹妹瘦得硌手的肩膀的正熙，想的却也是同样的事情。自从退了学当了模特之后，自家妹妹就开始极速地瘦下来，细长的脖子在凹陷下去的肩窝上显得更加挺拔，明明是外人眼中的优雅，却在他眼中是可怕的心疼，更别说那幼细的两根胳膊了，甩起来似乎都会马上断掉似的。
不像他在军营里呆了两年，又在大学里能吃食堂，在家里会照顾父亲把有营养的东西全都让给对方，在宿舍里又会被经纪公司控制饮食。不像同住的成员亲故，这孩子肯定为了省钱什么都不会买来吃，就算买也是买些便宜没营养的垃圾食品，会胖起来才怪……
知道正雅最讨厌什么，哥哥能找出最好的借口：“前几天不是发奖学金了吗，再加上爸爸也需要补充营养啊，得多吃点肉才能有力气吧。再说，你也要多吃点才能多赚钱回家吧！”
“知道啦……”迈开步子的正雅对身后的哥哥扯了个鬼脸：“你别操心啦，不是说好了家里的钱我来解决吗！你的奖学金拿去做你的事情好啦，别到时候买不起书本又耽误学习，我还指望你早点毕业呐！爸今天怎么样？”
“好着呢，我今天还给他洗了个澡。他看不惯你房间太乱，还帮你收拾了房间。”说是房间，其实不过是勉强隔出来的一个小小卧室。好歹是家里唯一一个女孩，自然要差别待遇一点。至于父子俩，晚上睡觉时只能将平时的起居室桌子什么的搬开，直接铺上席子睡在上面。
正说着，正熙却因为妹妹迈动起来的步子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烟味：“你又抽烟了？”伸长的手臂一下子在本来就只有豆腐干大小的院子里拉住妹妹，他紧紧皱起了眉头，声音却刻意压低了不少：“对身体不好！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
“没有，就是俊英哥嘛，在车里抽烟……”
“还想骗我？”哥哥的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额……就一点点……”一边挣扎的正雅还一边用手比划着一点点的量。
“你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告诉爸爸了……”
“别，哥，别啊！”
老式的房子还是那种推拉式的木门，不大的空间对于崔正雅和崔正熙来说都有些压抑，正熙更是要全程弯着腰才能被容纳下来。
将手里的包甩到一边，之前那个疏离冷淡的崔正雅，像是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小女孩状态，跪趴在父亲膝头笑眯眯地数着今天工作上的趣事。而哥哥正熙则无奈地摇摇头，退到房子外继续炒菜去了。
作为正熙正雅两个孩子的父亲，四十出头的崔东旻简直是韩国男人外貌巅峰的存在。没有正常男人人到中年时候的发福，又因为子女的精心照顾，疾病虽然让他瘦弱，却并没有让他显得太过惨白孱弱。
甚至，当年年轻时候那个轻狂肆意的他，都被时光慢慢打磨成了斯文淡漠。
也许就是因为父亲略显深刻的轮廓，才让正雅的模特之路开始得稍显顺畅。
晚饭是在兄妹俩叽叽喳喳的谈话声中过去的，曾经在外面霸气得让众多人膜拜，回家之后话唠得让两兄妹都忍不住皱眉逃跑的父亲，自从在意外发生后，一句话就没再说过超过二十个字。
晚饭后一家人还是坐在一起，将父亲小心翼翼地搬上正雅求了很久老板才同意单独卖的半躺式沙发上，正熙开始为父亲按摩那双有些萎缩了的双腿。
好在，兄妹俩都相当仔细，这么多年过去，这双腿即便没了肌肉，却还不至于瘦得不成比例。之前正熙服军役的时候，正雅就算工作不在家，每天都要找时间按摩父亲双腿，而现在责任落在了哥哥正熙头上，即便在首尔大学上学，回家要多久都好他也会和妹妹一样确保工作完成。
而在吃饭的时候，明明都似乎对家里唯一女孩的工作很感兴趣，然而在面对着电视的时候，无论他们都好，总会不经意间默契地跳过所有在这时段播送的娱乐新闻……
一整天好不容易过去，即便室外是零下十度左右的温度，崔正雅还是坚持着在院子里的卫生间里洗了好久的澡才回到自己房间。
因为父亲的特殊情况，认为住楼房父亲太过不方便，住有电梯的公寓家里又支付不起的兄妹俩，好不容易才选择了这个城郊偏僻的贫民区。
虽然卫生间和厨房都在院子里，而且总面积也不过五十左右，平价的租金才足以应付一家三口的生活，而卖掉之前房子剩下的一点点钱，则全都用来改装卫生间了。
无论如何，还是要让爸爸舒服才好，卫生间是关于人生质量的东西，就算可以睡得差点都好，父亲的生活一定要方便。于是，兄妹俩买好材料亲手将污垢满满臭气熏天的蹲厕改成了马桶，在剩下的一点点的地方装上了淋浴，还买好了浴桶。甚至，因为在半室外，还专门买了暖气以防父亲着凉。
“一下没留意多洗了会哈哈……”穿着哥哥十七岁时候的睡衣，正雅挠了挠头，半长不短的头发因为有些湿翘了起来，显得格外的呆萌：“你们继续看球赛，我去睡咯！”
“去吧去吧……”父子俩不约而同出声，似乎都被球赛吸引，根本没功夫抬头看她。
回到自己窄小的房间，从唯一的家具抽屉里掏出一本又厚又重如同字典一般的本子。封面上的几个字被来来去去地划了划去，最后更是被重重地画上巨大的叉，再也看不清上面写得是什么。
每一页都是满满的字迹，老练地翻到最后一页，抽出被削到尽头的短小铅笔，正要下笔时她却还是顿了好久。
最后，她咬咬唇，还是提笔写下：
“希望……希望
哪里有什么狗屁的希望
与其将时间摆在愚蠢的希望上
还不如想想如何继续往上
我一直以为事情不会更值得失望
没想到只是因为我还没走到绝望
即便能够走得够远，活得够长
……
哪里有狗屁的希望
哪有无忧无虑的死亡
只有我，在这条他妈的名叫生活的路上苟延残喘，活得轻狂”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00 崔正雅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