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风刀》越千秋

1、第一章：这不是一个打打杀杀的故事

　　江湖中使剑的宗师高手，都会有“剑神”、“剑仙”、“剑圣”的美誉，而有名的刀客，却鲜有称“刀神”、“刀王”的。大抵是因为刀术比及剑术，刚猛有余而灵动不足，所以刀客比起剑客来，就少了一股子仙气儿。
　　是以武林中人相见，使刀的碰上使剑的，无形中就低了一头。
　　“五月十三，河东解州，刀王之争，愿君莅临。”
　　风不语收到这封请帖的时候，他正在劈柴。
　　地上摆着斧头和柴刀，他却不用。
　　送信的人没有进来就走了，风不语看完，回过头去，对着屋子里的人说道。
　　“师父，我想去看看！”
　　屋门敞开着，屋内坐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背对着院落，正大碗大碗的喝酒，闻言手下稍顿了一下，片刻后方问道：“帖子，是什么人发的？”
　　风不语低头细看，帖子上画有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他回答道：“是飞凤楼。”
　　“飞凤楼……”那人沉吟着，忽然又问道，“你来我这儿多久了？”
　　风不语道：“已有十年了。”
　　那人道：“若是比刀，你家里人也会去吧？”
　　风不语道：“想必会去。”
　　那人道：“也好。一别十年，是该回去看看。”
　　又问道：“帖上所说，比斗于何时何地？”
　　风不语道：“五月十三，河东解州。”
　　那人闻言，不禁自言自语道：“这可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啊’！”
　　河东解州是关公故里，而五月十三正是传说中关公磨刀的日子。武圣关二爷为人忠义两全，是天下习武人的典范，又使得一口青龙偃月刀，这时间这地点，来决出天下第一刀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辞别了师父，风不语一人一马，没有带行李，也没有带盘缠，就这么去了。
　　余下那人独自喝着闷酒，高大的身影看起来，好像也有些寂寞了。
　　阳光照的正好，风儿吹得正欢。风不语策马徐徐前行。
　　他换了一身新衣服，一双新靴子，银两是在前一个镇子捉了几个小贼问官府换的。要见阔别已久的家人，当然要打扮得精精神神的。
　　他觉得自己现在精神极了。
　　他还买了一只烧鸡，一壶好酒，在马背上美美地享用着。
　　道旁高大的杨树被风一吹，叶片哗啦啦地响，这或许就是庄子所说的“天籁之音”吧！
　　风不语心里美极了，得意极了。
　　他太得意了，以至于忘了有一句成语叫做“乐极生悲”。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
　　那人轻功实在高明，几个起落就从风不语马旁错身而过。
　　风不语只觉得眼角晃过一个人影，什么美酒啊、烧鸡啊，就统统不见了。
　　风不语很生气，所以他拼命地追。
　　追出三十余里，马已经跑不动了。
　　这马虽不是什么名驹，可也花了师父几十两银子，算是匹好马了。
　　却还是追不上人家。
　　风不语不甘心，下马把鞍和笼头解了，扔在路边，自己提一口气去追那人影。
　　人影却已经停了下来。
　　风不语追到跟前，看到他正坐在地上，仰头喝干了最后一滴酒，包着一整只鸡的油纸袋丢在一边，上面还有零散的鸡骨头。
　　他竟然一边跑着，一边把酒肉吃了个精光？
　　顾若非吮了吮手指，又把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嘴唇，道：“不过一只鸡一壶酒，居然追了我好几十里。”
　　风不语怒道：“我花了钱买了美酒好肉，酒才喝一口，肉没尝两下，就给你抢去了。还叫我别追？”
　　谁知顾若非优哉游哉，干脆躺在了地上，道：“我说你小气。”
　　风不语气得说不话来：“你……”
　　顾若非道：“你非但小气，还傻。”
　　风不语气极反笑，道：“何以见得？”
　　顾若非道：“酒菜虽好，总不及马匹值钱。”
　　——言下之意，为了追别人肚子里的酒肉，而累坏了自己的马，实为不智。
　　风不语一阵无言。
　　顾若非抚了抚肚皮，道：“我已三天没吃东西了，既然你有酒有肉，就关照我一些吧！”
　　风不语“哼”了一声，道：“你吃都吃完了，还说这话做什么！”
　　顾若非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道：“看来你有麻烦了。”
　　用不着他来提醒，风不语早已发现了。
　　不知何时，他俩已被人团团围住。这伙人持刀持棒，怎么看都来者不善。
　　为首一人膀大腰圆，一身的横肉，穿着无袖短衫，袒胸露肚，身上纹的一只斑斓猛虎。这人上前两步，道：“莫说我们兄弟不讲道义，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
　　顾若非忽然一拍手，道：“这样吧，我帮你打发了他们，我俩就两不相欠了，你看如何？”
　　风不语道：“我自己有手有脚，为何要你帮忙？”
　　那人发现没人听他说话，许是觉着没了面子，喝到：“动手！”
　　只听顾若非小声说了一句话：“因为我比你快！”
　　顾若非动了！
　　在场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就没了他的踪影；眼前再一花，他又稳稳地站了回去。
　　为首那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又喝道：“动手！”
　　可是没有人动。
　　行凶的一伙人不动，顾若非不动，风不语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顾若非转身走了，风不语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好也跟着走了。
　　风不语不明白，为首的那人也不明白，他自忖一个人不是两个人的对手，只能恨恨地看他们离开。
　　风不语还在想。
　　他越想越糊涂，若是把他们打倒，反倒不难理解了，可是让一群人眼睁睁看着别人走掉，这就很奇怪。
　　他想不明白，就去问顾若非：“你做了什么？”
　　顾若非反问：“你看见了什么？”
　　风不语道：“我看见你在他们身上用手一拂……莫非是点了他们的穴道？”
　　顾若非摇了摇头，道：“我给他们下了点麻药。”
　　风不语更加不解，道：“点穴不是更加方便？”
　　——为何非要下药呢？
　　顾若非“噗呲”一笑，道：“因为我不会点穴。”
　　风不语也笑了。
　　他开始觉得，这人说不定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顾若非道：“不要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是怎么惹上这些人的？”
　　风不语道：“此前捉了几个毛贼，多半是来寻仇的。”
　　顾若非笑道：“能劳猛虎堂来寻仇，你捉的毛贼还真有本事。”
　　风不语哈哈一笑，道：“没本事的人，怎配让我去捉？”
　　两人边说边走，竟是异常的投缘，到了日落时，已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了。
　　风不语道：“顾兄，前面有家客栈，你我不妨在此住下。在下的银两，还够吃一桌好菜，住两间上房。”
　　顾若非奇道：“那你岂非已没有多余的闲钱了？”
　　风不语道：“确是如此。”
　　顾若非问道：“你好像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没有银两，怎么行呢？”
　　风不语清了清嗓子，吟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顾若非笑道：“好一个今朝醉！好一个明日忧！既然你愿意破费，我又哪有不肯的道理。”
　　两人进到店里，要了一桌好酒好菜。
　　等着上菜的功夫，顾若非不动声色地把前后左右都打量了一遍，奇道：“怎么这么多带刀的人？”
　　风不语闻言问道：“顾兄难道不是接了飞凤楼的帖子，前去比刀的吗？”
　　顾若非疑惑道：“飞凤楼？比刀？”
　　风不语拿出帖子给他看，道：“飞凤楼要在解州关帝庙前举办‘天下第一刀’的比武大会，顾兄难道不知？”
　　顾若非道：“我都没钱吃饭了，哪里有闲心关心这些事情。不过这还真是奇怪。”
　　风不语问道：“哪里奇怪？”
　　顾若非道：“飞凤楼主人是有名的剑客，怎的要举办比刀的大会？”
　　风不语听闻此言，吃了一惊，忙问道：“你说飞凤楼主人是使剑的？”
　　顾若非道：“飞凤楼主人便是林家堡的少主人。平日所来往的无不是一流的剑术高手，是以他自身的剑术造诣也是极高。这在江湖上可谓人尽皆知，你却不知道吗？”
　　风不语窘迫道：“我随师父学艺，十年间很少下山。江湖上的传闻，我大多不怎么晓得的。”
　　顾若非道：“原来如此。”
　　说话的时候，菜已上齐了。
　　两人推杯换盏喝的正欢，从店门口又走进一人来。
　　来人年纪约在三、四十间，身长九尺，相貌堂堂。气息沉稳，步伐矫健，露出的小臂肌肉虬结，背负一口虎头大刀，顾盼之间英气逼人，寻常人莫能直视。
　　此人目光一扫，径直往风、顾二人走去。
　　到了二人桌前，方才笑了一笑，问道：“不知可否与二位同坐？”
　　风不语忙道：“若是朋友，自然欢迎。”
　　那人道：“我就喜欢交朋友。”
　　这人坐下之后，挥手叫来店小二，又添了两道菜，要了一坛酒。这才对两人抱拳道：“在下胡峰，幸会。”
　　二人也报了名字，道：“幸会，幸会。”
　　胡峰把刀解下，靠在桌旁，问道：“你们二位，也是去解州比刀的？”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大堂里的人听见这话，全都看了过来，被他目光一瞪，又都转了回去。
　　顾若非道：“我不是，他是。”
　　“哦？”胡峰眉头一挑，奇道，“顾兄弟为何不去啊？”
　　顾若非笑道：“我不会使刀。”
　　风不语闻言揶揄道：“你先前说不会点穴，现在又说不会使刀，莫非你只有跑得快而已？”
　　顾若非正色道：“确是如此。”
　　三人言谈甚欢，不知不觉间酒已喝光了。胡峰又叫了两坛好酒，三人直喝到深夜才兴尽而散。
　　风不语觉得头很重，一进到客房就迫不及待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间，却又被人叫醒。
　　他睁开眼一看，叫醒他的人正是顾若非。
　　顾若非道：“你快醒一醒，我们该上路了。”
　　风不语迷糊道：“什……什么？”
　　顾若非无奈，伸手打了他一耳光，问道：“你醒了没有？”
　　风不语捂着脸道：“你也太大力了……发生了什么事？”
　　顾若非道：“没时间了，收拾一下，我们马上离开。”
　　风不语没什么可收拾的，可是顾若非拉着他要走，他却不肯。只见他回过身来，把身上剩下的银两都放在了桌上。
　　顾若非笑道：“你倒是个善人。”
　　两人从窗户跳了出来，运起轻功翻墙而去。直到走出很远，顾若非身形才慢了下来，风不语才有机会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顾若非道：“就是那胡峰啊！”
　　风不语问道：“那人有什么不对吗？”
　　顾若非反问道：“你可曾注意他的佩刀？”
　　“是虎头刀，”风不语说着，又想到什么，惊道，“莫非他是那个‘猛虎堂’的人？”
　　顾若非点头道：“他就是猛虎堂的堂主。”
　　风不语还有疑问，不过没有问出来。
　　不论胡峰为何出现，与白天的事情有无干系，与猛虎堂结怨的他们，都该远离他才是。
　　两人继续赶路。
　　原本风不语还因宿醉而头痛，此刻被夜里的凉风吹了半天，也好过多了。
　　饶是如此，要跟上顾若非的脚程，却也很吃力。
　　风不语心想，顾若非是为了自己才与猛虎堂有了过节，自己可不能拖他后腿。正准备加快步伐，顾若非却停了下来。
　　“顾兄，你不必……”风不语本想说“你不必有所顾忌”，说到一半又生生吞了回去。
　　顾若非不能不有所顾忌。
　　因为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这人身长九尺，威武不凡，露出的小臂肌肉结实，背上还背着一口虎头大刀。
　　——胡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