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寻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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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里的高楼和墙本身隔得太远，中间大概没有遮蔽物，很难说进去之后会不会被发现。整个红墙也出乎意料地高，石料间没有缝隙，似乎刻意被砌成如此，让谁都没有借力跳进去的可能。行人似的走在研究所外的路上，我掩不住失望地微微眯了眼睛。这地方果然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也不会让非一般人随便出来。想到爸妈，心里原本压抑许久的颤动更是突跳起来。你们在哪儿？我按捺住焦躁地咬着牙，掉转了目光。这里并非久留之地，既然是能够关他们六年的地方，就不可能会缺乏对外人的警戒。也许现在什么人就在监视着自己，所以还是离开的好。至于去问消息——答案并不在自己手上，如此还不如趁现在去寻找更多可能的渠道。我把叼着的烟头扔到地上踩熄，看着被破坏了整洁的行人道微微弯了弯嘴角向前走。这城市相当彻底地令我不舒服，无论是貌似整洁的蓝瓦红墙，塞在隔离带里绿得泛假的植物，还是过于干净的街道。这里以人为的一切抹杀了所有自然存在的可能性，真正的天空，真正的植物，真正的人走过的路，也许还有真正的人的存在。我背对着红色高墙站了一会，又点燃一支烟，转头看了看刚刚和涣玥分手的门口方向，向着隔一条宽路对面的建筑群走去。
到处都整洁得不自然。搬到人身上，则是一种令人难以忍耐的做作感。我强忍着心中的不快和碰到的女人搭讪，她说这里两年前确实发生过一起爆炸，浓烟窜到连当时还住在西旭弗远郊的她都看见了。我谢过又问了几人，得到的都是差不多的回答，无非是爆炸声音有多大，火有多难熄灭，死了的人又有多少一类。心里原本没有实感的空间里突然多了一些有实际质感的消息，而消息本身并不好，这让我有种格外压抑的感觉。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而爸妈真的在这场火灾里死了，涣玥接到的那些又是什么？也许只是他一个人的臆想也不一定。我愣愣地看着已经被前面的二层房屋遮住一半，光芒渐去的夕阳，觉得手指发冷。所有的消息都是他转告我的不是么？如果那些藏隐得过于厉害的消息只是玥一个人的妄想症，那又应该怎么办？而我……千里迢迢寻到这里，难道只是为了确定一个如此令人感觉无助的结果么？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通讯器在我低头的一瞬间亮起来。是路发来的讯息。涣玥晕倒了，告诉我一声。也只是告诉我一声而已。我抹掉额头微微渗出的汗水，想要确认似的又把信息看了一遍。他在哪里晕倒了？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确定了什么。心里忽然多了一扇纸糊的窗，在微风中瑟瑟作响。我皱了皱眉头，强压心中的不安。忽然想起前天吵架，他说的那句话：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哥。我在吵架之后再也没有想起过，也许只是不打算想起罢了。在路眼里，我和玥的兄弟关系，脆弱得连他晕倒都是件不需要跟我说，不过一个信息就可以解决的事。我微直起身，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眯起眼睛。不管什么，去看看他吧。
旅馆的走廊有些微暗，窗户在两端，开的灯不多，于是地上和墙上只剩下阳光落尽所留下的阴影。这是来到这个城市唯一让我觉得稍微舒服些的地方。玥是什么时候晕倒的？回到旅馆后？我抬头看了眼门牌号敲了门，里面很安静，路开门的时候桌子上的机器屏幕发着蓝光，玥躺在最远一张床上，神情跟熟睡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在研究所墙外给我打电话，我到那他已经晕倒了。”等我进去后路关上门，望着玥的方向揉了揉眉间，“……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我也在研究所墙外，比你离他还要近。我冷冷地看了一眼路，蹙眉转过去看着玥：“……他刚才有没有说什么？”
“很混乱……”路叹了口气，“没听出来什么。”
我迎着路转头看过来的目光盯视了一会，越过他在玥旁边的床上坐下。像往常叫醒他一样想要拍拍他的脸，却在离他几厘米的地方停下了手。苍白，汗水，微弱几无的呼吸，和像是怎么叫都叫不醒的表情。没有做噩梦时的挣扎，也没有平常面对我时的抵抗和厌烦。只是像醒不过来。按捺住自己不去在意路的目光，把玥垂在床下的手放上去，努力抑制住手上的颤抖而攥紧拳。如果爸妈真的不在了，我就是拼死也得留住你啊。我盯着涣玥的脸，微直起身体，遮住手臂上刚留下的几个深深的指印，装作不在意地望了望路的方向：“倒杯水吧。”
路倒了杯水过来，重新坐到他的机器面前，顿了顿：“你们没进去？”
“关门了，明天十点开。”我喝了口水把杯子放下，看着窗台，“戒备森严，跳墙没法进去，大概墙周围本身也有监视。不知道他看见什么了。”
路沉默了片刻，“我猜……有可能是过度使用第六感。因为没有任何外伤或者药物的痕迹，只有右手上有些墙灰。”
“墙灰？”我重复了一遍看着路，又看了看刚才给玥放上去的那只手。你看到什么了吗？我沉默了一会抬起头，“……这不会要了他的命吧？”
“不会，只是相当于累过头而已……”路看了看屏幕，“网上是这么说的。”
“……如果这种消息准确的话。”我冷冷地驳了一句，看着玥睡着似的脸，凝视许久，移过目光的时候注意到他腕上的通讯器。两年来和爸妈联络的是他，而那些隐晦的信息，他指给我看的也不过一两次。谁能确定那就是爸妈留下的？我伸手抬起他的通讯器看了半晌。从小到大没翻过他的任何东西，除了收拾行李的时候，也几乎不知道他有什么东西。我瞥了路一眼，确认他没往这边看，激活了玥的通讯器，将他右手的拇指在指纹识别锁上按下。悬浮式菜单蹦出，我选了“信息”，打开之后里面都是一些存着也许还没来得及删的短讯。
「时间 17：36 X月X日
玥：〖猜我刚在一家乐器店里看见什么了……我的梦幻之琴，PAUL GILBERT PGM301！！！！！〗
雷：〖买下来！！！以后用它演出！！！〗
玥：〖哈哈…………再说吧～〗」
——琴？怎么，他还有演出？我略觉诧异地抬高了眉毛，发觉时间正是刚刚下了车往研究所走的路上。想什么呢？我审视似的继续往下看。下面是更早以前的信息，前天的。
「时间 2：43 X月X日
雷：〖我们找到人了，是个大学生，嗓子不错，虽然吉他没你好需要我跟初补上。这两天正加紧排练，争取下周在老地方演出。听他唱你的歌总觉得奇怪～你赶紧把事办完了回来。要不被人取代位置我可不管～〗
时间 8：37 X月X日
玥：〖知道了。〗
时间 11：25 X月X日
玥：〖告诉他那首《梦泽蒹葭》即兴时也可以用F调。〗」
——原来是组乐队。这就是他冲我大吼大叫不想来的原因？怕被人顶了他的位置么。我苦笑了一下看着短讯，《梦泽蒹葭》，他的歌？名字都认不全。我俯身在床边沉默地看着他的短信，心里原本的焦躁已经失却了一半。
「时间 23：34 X月X日
初：〖涣玥啊～～我们刚演出完～～～你不在都没人开车送我回家这让我们怎么去喝酒啊～～～～～～～〗
玥：〖你就不能不喝吗？！或者走路去！！反正乐器也要留在邵雷那边又不用你扛。别跟我这装可怜～〗
玥：〖我睡觉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我从没在乎他有没有朋友。我自己的朋友都是道上的，虽然生死一条线，关系说近却不可能太近，于是我也没有想过他的朋友会和他有如何的交情。开车？开车就是因为这个学会的么。我暗自翻阅着这些交流的短句，觉得自己接触到的几乎完全不是自己这十几年来接触的同一个人。你什么时候长的连我都不认识你了，涣玥。我侧过头看了看他闭着的眼睛。
「时间 10：14 X月X日
IS夏：〖你们乐队下周三晚上六点有空吗？〗
玥：〖我现在不在城里，不过他们有临时主唱，相关事宜请找邵雷谈。〗」
不再往下看地跳出信息，转而进入网页。橙色主页弹出来，“水如环佩月如襟”，这是什么奇怪名字？从上到下看一遍，倒像是谁的个人主页。玥的么？还是谁的。一页一页翻过去，只有标题，时间从几日前一直延续到几年前，有不少吉他技巧的摘抄。赫然看见BLOG主人的名字：程杞。程杞是谁？我带着疑惑随便挑了篇标题无关吉他的文章打开，时间列在一年前：
「亲爱的空间：
你还好吗？
我一个月没来写东西了，因为还是纸笔的感觉好。可是虽然感觉好，却没有办法寄出去，因为没有收件人地址。而没有地址的人，却是我唯一想写信给他们的人。
其实也不是唯一的。不过对别的人我只是写信，并不希望他们真正看到。
刚在论坛里看到了帖子，可是我不明白……洋葱头遇到田鼠是件好事，所以呢？？
除了平安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嘛。就连平安也无法那么确定，毕竟洋葱头遇到田鼠时是被关着的……
而且谁都可以发同样的东西。
你说我是有妄想症，还是这些都是事实？
大前天写了首歌，待会跟初去讨论一下他的和弦部分。
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忘了他们长什么样了。
汐也一样，我又一周没看见他了～
初叫我，我走了，下次再见吧。
程杞 于开始落灰的厨房」
连我的名字都在上面，不是涣玥会是谁？我闭上眼睛喘了口气，揪心的感觉还是没有过去。我忽略他的感受有这么久吗？不只是我在怀疑他，怀疑他的还有他自己。我退出文章，慢慢翻着标题页，再往前，有一篇《对不起》，夹杂在众多标题里显得很是扎眼：
「亲爱的空间：
汐被车撞到，现在去医院了。胳膊好象骨折了。
跟我梦到的一样。
为什么呢？？？？？？？？？
我是个白痴，第二天早上就应该提醒他小心点。
为什么非得实现不可呢？？？！！！
你知道，我每次都没说出来，是因为，我总期望事情自己就会并不真的发生，
可是它们总是发生。
是因为我做梦吗？？？
我不是故意要这样……我没这意思，没这希望，我根本不想让这些事情发生。
真的。
你知道什么东西能让我不需要睡觉么？
程杞 于厅里」
差点被那帮人撞死的那次。当时因为骨折疼得几乎神智不清，似乎是大骂了一阵，推开过来看伤口的玥，在房间里躲了一阵，疼到实在不行了才去的医院。只关注自己的情绪，早就忘了玥被推开时的表情，现在即使想要回忆起来也根本是忘得一干二净。最近做噩梦的那回也是了。怪不得他会哭成那样，这种罪大概已经不知道受了多少次。我向下又翻了几篇文章，基本都是他给自己记录的东西，有极少是给外人看。低头打开自己的通讯器，将地址和安全码全部拷送过去，然后退出网页，把他的通讯器设置成最开始的待机状态，直起身。就这么盯着涣玥的脸又看了一会，觉得他的脸色转好了些，也没有刚才呼吸那么缓慢了，多少放松地吐了口气。“查到什么？”我抬眼过去看了看路，他还背对着床用他的机器。
“大概是让他睡就好了……自然会醒的。”路看了我一眼，“至于研究所爆炸那边，我同事说最晚明天一早就会给我答复。”
我沉默了点头，望着涣玥。“……路上经过餐厅的时候订了点饭，现在算半小时之后送过来。”我微瞟了路一眼，语气稍冷了道，“谢谢你把涣玥送回来。”
路的表情似乎充分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带着两分无奈淡笑：“不客气。”等着我继续。
“下次有这种事的时候麻烦你用说的通知我，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也不用你负责任。”我压抑住心中的火气冷道，站起身看着他。
路点点头：“的确。下次我会注意。”他顿了顿，望着我微笑道，“——我只是习惯了自己把情况搞清楚再报告给别人。抱歉。”
我蹙着眉笑笑，“玥的事也是如此么？”走过去把灯打开了，眯着眼睛适应一会光线，靠到墙壁上，看了看还未醒的涣玥，出口的声音有些轻，“他自己跟你说了多少？”
路微怔，笑了笑起身走到一边的水壶处沏茶，“什么都没主动说。”
闪念而过的是他的职业。我直起身体走过去，拿了剩下的另一个杯子放在他倒水的杯子旁边。“……你没对他做什么吧？”我抵在一边的墙壁上盯着他。
路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当然没有。”将我的杯子也倒满，“观察，闲聊，还有猜测，他再告诉我对不对而已。”
我移开目光，随便点点头。不过是这些而已，为什么玥会接受？拿过杯子坐回原来的床上看着他，困惑中隐藏着些许不屑，对路的敌意丝毫没有减弱。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接受他而不接受我。
路看了我一会，晃晃杯子，看着茶叶沉下去，“你只要多问他几句就好。”
“是么。”我以质疑的口吻笑笑，沉默片刻，目光划过玥又划开去，“我不信他会回答。”
“那要看你是怎么问的。”路淡淡道，并无指责嗤笑，也没故作高深。
“——我应该怎么问？”这本来应该是问句，却无法成为问句。我蹙着眉，压抑住心中无端升起的不快看着他，那种面对着一个人的冷静而涌起的焦躁感令人难以忍受。我转过头去看着玥，沉默地把我想说的话都堵住了。
路极轻地叹了口气，“——让我觉得你是想知道，不是想否定。”
我定定地看着玥还带着孩子气的轮廓，没有办法反驳路的话。极度的焦躁来源于不甘，不甘来源于竟然要承认一个只认识十天的人说的话是对的。我瞪着他，慢慢说道，“你不用把对我的分析都卷进去。”
路甚好脾气地微微一笑，握着茶杯不再说话。
我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干。所有存在于身体里的情感都躁动不安，像被烧红的石子上跳舞扭动的巫人影子，随着巫人跳跃动作的起落而晃动着、啃噬着血液深处。我僵硬着脸上的表情放下杯子，听见房门上的轻轻敲击。
玥，我无法放下脸去承认路的话，就像我无法放下脸去承认我对你的错误。因为那样就是否定了我自己，而如果想要生存下去，我不能够给予自己否定。可是我如此痛心和吃惊于原来你可以这么不需要我，就像路每一次提起你的似笑非笑，让我愧疚于自己知道你连他都不如。我不再知道自己极力坚持的是什么。——也许一切从最开始就是错的。也许从最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10.寻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