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四方记》楚色若欢

4、上野峙

　　六岁的时候，祖父送给我一柄太刀，具备刀所有的品格，出自大师之手，每一寸都经历千锤百炼，以及岁月的洗礼，是一把古刀。
　　只可惜我并不会用刀。我的堂兄也有一把刀，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得到了它，但是我猜祖父对他说的话应该不大一样，崎泽作为家主培养，他握着那把刀的时候像个真正的武士，而六岁的我甚至拿不起那把刀，我对于祖父来说，可能算个不错的意外。
　　祖父说我的天赋是诸神赐给上野家的机遇，作为上野家的男人我必须承载这份重责，那时候我还并不知道什么叫做重责。
　　但是我很快就知道了，在母亲期待的目光下，我离开了她，他们。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课程，老师很多，学生只有我一个。我学的东西很杂，总的来说，有时候像个间谍，有时候像个大学生，有时候又学些其他有的没的。我没有问过为什么我要学这些，就像我没问过为什么我要接受那把刀。
　　那把古刀在我的行李里生灰，很快我有了新的玩伴，我做出来的第一个机器人，我叫他明太。刚开始它站起来只超过我的膝盖一点，我离开东京的时候它只到我的小腿肚了。它只会走一走，或者摇头，放一些音乐，再跟着音乐笨拙地跳舞。它不会思考，但是那时候它是我唯一的朋友。
　　大概是十四岁的时候，我发现我对女人没有兴趣。虽然研究所里女性很少，但是那样或许更方便，男人之间没什么约束，很快我发现我对女人没有感觉，原来是这样。
　　小时候我问过妈妈，为什么我不一样，我的感觉不一样。妈妈说，“峙，你是不一样的，虽然很辛苦，可是你比别的人要聪明很多，要加油啊，妈妈会陪着你的。”她抱着我，她的怀里有一种柔软的感觉，只是无法消解我的不安。
　　所以那些都是放屁，答案不过就是这样。不过我并不打算和任何人说。
　　过了两年，我的老师给我定了一张去旧金山的机票，机票、护照和录取通知书上除了照片，其他都是假的。
　　我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一个普通的韩裔留学生，韩秀成，十二岁随离异的母亲迁居日本，在那里念完了中学。我花了一年的时间在斯坦福完成了本科，接着考入MIT机械工程研究所攻读智能机器人。我的任务是协助我的教授研究M2ZS1-1军用智能机器人，不过是我研究成功，而教授必须失败。
　　一款谍报机器人，最重要的能力就是拟人，仿真。我的教授是一个风骚的犹太老头儿，他把这款机器人设计成一个少女的体型，他并不在意“她”将会被用在何处，他说：“韩，一个懂得人心的女孩儿，没有人能抵抗她的诱惑，多么完美！”知道我在日本“居住过一段时间”后，风骚的教授想给“她”加一些“大和抚子”的性格，因为她需要能够征服各种各样审美的男性，“她”将根据面对的人来呈现不同的性格魅力。
　　这涉及到许多精微的编程问题，于是去泡了一段时间的图书馆，并且遇见了钟原。一个傻小子，被人卖了还会帮忙数钱的那种。听说我也是韩国人就很高兴的把我当朋友了，问什么说什么，学了很久的谈话技巧在他的傻面前毫无用处。我的动机？我说写论文需要他就相信了，反而一个下午的时间，我就基本上清楚了他的一切。
　　他和父亲长大，父亲是韩裔，至于国籍并不清楚，不过他们以前在京畿道住过很长时间，所以他觉得自己是韩国人。据说母亲是华裔，所以父亲也教过他中文，虽然他并不记得妈妈的样子。他父亲是个顶尖黑客，在厌倦了在全世界各地飘来飘去和各国信息安全部门捉迷藏之后，跑到冰岛坐牢去了。与其说坐牢，不如说休假吧。
　　不过他没有忘记在进监狱之前给傻儿子找个安身的地方，所以钟原也收到了一份录取通知书。我觉得他在波士顿安全的待了两年而没有被关进精神病院或者是被FBI抓走实在不可思议，试探出这一切的时候我并不相信，直到我看到他玩电脑。暗网在他的手里像一个玩具，让我想起来明太跳舞的时候。
　　钟原也是一个黑客，他的水平不逊于我见过或者听过的任何一个，所以好吧，他没有被FBI抓走真的是一个奇迹。钟原笑的时候露一口白牙，他的眼睛很纯粹，没有像一些老黑客一样充满血丝，或者总是眼圈黑青，他的眼里有星星。
　　我们很快变得很要好，我把我们讨论的一些东西拿给教授，老头儿非常高兴。我在实验室里有了更大的权限，我一点一点完成M2ZS1-1，并且篡改着她，他喜欢的会是什么样的女孩子？钟原是直的，有姑娘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很容易脸红。
　　他的皮肤在阳光下近乎苍白，但是看起来并不是病态，我想起来以前妈妈的卧室里摆的一组瓷人偶，是跳舞的艺伎，白瓷的皮肤，胭脂点的唇，眉目低敛，或许也风情万种，妈妈以为我喜欢，拿起一个放在我的手里，冰凉凉的感觉，有多鲜艳，就有多冰冷。树下午睡的钟原，是温暖的。睫毛绒绒的，遮住了他右眼角那一粒红色的痣，睡着的他嘴角还是向上弯的，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东西，真是个傻小子。很奇特，他这么健康又阳光，还有他的温暖。
　　后来，我又见到了崎泽，在M2ZS1-1快完成的时候。他西装革履的坐在我面前，领带打的一丝不苟，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猫一样的少年，一个危险的少年。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从我离开家宅开始。
　　他是家主，而我是他手里的武器，也许，比他那把刀有用一点儿。
　　“你的任务拖延了太久，峙。”
　　“还有一些设计上的问题没有解决。”
　　“这跟我们了解到的不一样。你是最靠近M2ZS1-1的人，而整个项目在你加入后进行地非常顺利，你做的很好。”
　　“项目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一个人没有办法完成。”实际上项目已经完成，只要，只要我唤醒“她”。
　　“峙，你是天才，你一直都是家族的骄傲，家族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现在你只要将已有的设计数据带一份出来，并且把其他备份销毁就可以了，你可以在京东继续完成这个它，”他笑了一笑，“你的明太已经在那里等你很久了。”
　　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是看起来，他们已经掌握了实验的进度，我的申辩没有用处，崎泽已经不再相信我了。于是我问他那教授会如何，他只是含笑看着我，并不说话。我知道他们会做什么。我盯着他的眼睛“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实验，这里可是美国，只是一个机器人，有必要吗？”
　　崎泽的眼睛眯了一下：“峙，你不要忘了，你属于上野家。”
　　我几乎被软禁了起来。崎泽是个谨慎的人，他不会放我回实验室了。
　　我知道事情已经难以控制，这个实验的背景当然与美国军方脱不开关系，我不知道崎泽他们怎么可以这么从容，好像彻底闹个鸡飞狗跳也没关系。但是，如果他们能掌握实验的进程，那么，他们是否知道我从钟原那里拿到了那部分代码，我不敢想象。我只好哄骗他们，过了一天，我假装妥协了，我说有一些东西我遗留在了宿舍必须得我自己亲自去拿回来，我说那是对实验很重要的东西，是我偷偷备份标注的M2ZS1-1设计数据和我自己补充的一些内容，为了拖延实验成功我并没有把他们带进测试中心。我要先取回那些数据才能确定有机体还有哪些部分的数据可以彻底销毁，哪一部分必须从测试中心找到实验体带回来。
　　崎泽迟疑了一段时间还是答应了我。他派了两个人跟我去取设计数据，一个是家族的人，另一个是那个从未见过的危险的少年。趁他们不注意我把一张背面写好字的书签夹进了一本书里，又写了一张嘱咐室友帮我还书给钟原的便条贴在茶几上，和书放在了一起。我相信只要他看见书签就能明白，那是我们两个一起设计的密码，独一无二。那个少年玩味地看了我一眼，但是并没有阻止我。
　　那份数据的确存在，不过不是留给崎泽的。我假装从电脑上查阅好设计数据，然后把它们存进定制的U盘里。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把电脑的硬盘拿出来彻底销毁。
　　然后我们去了测试中心。最核心的实验区他们是无法进去的，出入口也只有一个。不过没关系，反正我并没有打算出来。
　　我把U盘中的数据导入连接着实验体的电脑中，重新改变了机体的数据，“她”已经完成了。“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熟睡的少女，我给她的眼角也加了一粒红色的朱砂痣，在左边的眼角。这是一个微妙的感应器，其中一个功能是作为启动装置，而“钥匙”是我的右手食指指纹。
　　少女的眼睛睁开了。我对她说：“从今天开始，你叫星星。”我把U盘放进了她心脏部位的存储区。她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了。现在，她有了“心”。
　　“记住你的使命，星星。不过首先，你还有一个任务，彻底毁灭这个实验区，包括所有的实验数据和实体模型全部销毁，其他地方M2ZS1-1所有的试验记录和设计数据也要销毁。”
　　“这有些难，您也在这个实验区内，作为没有防护措施的生命体，很难避免波及。”
　　“你果然和他一样善良。”我说。她清澈的眼睛很迷茫，好像在等着我的解答，但我知道她很快就会明白的。“那就连我一起毁灭了吧。”
　　她迟疑了一会儿，回答我：“……好，您的指令拥有最高权限。在确认您的死亡以后，我将找到朴钟原，陪伴他，守护他，直到我机体彻底报废的那一刻。”
　　“直到你生命结束的那一刻。”我纠正她。
　　“直到……我生命结束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