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非也，唐二是也》太白七萝

2、开封戏耍采花贼 忆如沧海方难寻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皇城帝都，这儿比起江南的建筑显得恢宏大气。唐二见我眼神放光，与我商量在此多停留几日，我一口便答应了。
　　晚上我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梦中的我约莫只有五岁大小，梦中之地有着好似高耸入云的阶梯，望不着尽头。
　　“青枫哥哥、青枫哥哥，一百下啦，我来找你啦！”
　　稚嫩的女童眼睛上蒙着布，颠簸地四处摸寻，往楼梯上跌跌撞撞地爬着。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青枫哥哥，你在哪里呀？”
　　我找不到，一时泄了气，把眼前的黑布掀开了。
　　“啊！妖怪！”
　　此刻我在一处宽敞的房内，四面八方皆是眼神空洞面露愁容、牵着丝线的傀儡人，这些傀儡一步一步朝我的方向逼近。我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吓得哇哇大哭，眼泪水一个劲儿往下流。
　　哭的视线模糊时，却发觉眼前多出了一个人影，伴着一句厉声而喝：“胡闹！”
　　我被人拉起身来，又抹了抹满是泪水的眼眶，仔细一看，是位容貌端庄的老太太。我像是寻到了依靠，抱住她的腰，又是一阵泪水决堤。
　　“唐青枫，你这臭小子，给我出来！”
　　从暗处走出的少年面含笑容，“奶奶。”
　　“你欺负灵均了？”
　　“奶奶，青枫忙着练功，这小丫头偏偏要跟着玩，我这不是没辙了吗。”
　　“少在那贫嘴，灵均两日后便要随她父亲回江南了，容不得你再吓她，你快去哄哄，若让她以后还能记起你这瓜娃子干的好事，奶奶便不知要罚你禁足几日了。”
　　“哪能呢！我这就哄。”
　　我正望着远处发呆，脸颊上的泪痕在风刮过时变得凉嗖嗖的。
　　“小均儿，被吓坏了？”
　　他伸出手来替我将面上泪痕抹净，我不管他说什么，只顾着点头。
　　“补偿你，吃点好吃的，来。”
　　他说完拉住了我的手，往外面跑，直到厨房。他拿出暖锅，我望着一锅红红的汤水，一时来了兴趣。
　　“青枫哥哥，这是好吃的吗？”
　　他挑了挑眉，“好不好吃，一会儿我把菜涮好你尝尝便知。”
　　等了一小会，他夹着菜往我嘴里送来，一股辣味充满了整个口腔，我被辣地流出了眼泪水，却又被这味道给深深迷住了。

　　醒来后，我只发觉自己的肚子饿的慌，对梦中琐事记得并不清晰，隐约犹记自己唤了几声青枫哥哥……是在喊唐青枫吗？为什么我一星半点的印象也没有，连梦里也是模糊的。
　　罢了，只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而已，早已是不会再有牵连之人，又何苦一直在想呢。
　　我与唐二入住的悦来客栈，是一家分店遍布天下、鼎鼎有名的连锁客栈，故而来来往往江湖人士冗杂繁多，用午膳时客栈厅堂内也总是热闹的紧。
　　甲：“听说了吗，这开封城中竟然出现了采花贼。”
　　乙：“采花贼？”
　　丙：“怎么可能？天子脚下容得此等贼人作祟？”
　　甲：“这消息还有假？那厮可厉害着呢，轻功了得，还会暗器伤人，大内高手也皆是没辙，抓不到人影儿呀，据说朝廷想联络武林八荒人士来解决此人喽。”
　　乙：“会不会和传闻中的青龙会有关？”
　　丁：“哎瞧这位说的，没有的事。那厮是真采花，有模有样的姑娘和公子哥都不放过，街坊里传的真真的！我看八成就是某个不知来路却功夫了得的人，闲来无事，跑出来引一阵风波，聊解寂寞罢了。”
　　我听着这群人东一句西一句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唐二在我对面坐着，不停夹着菜中的花椒在口中咀嚼。
　　我便朝他打趣：“唐大哥长得这般俊俏，若被采花贼盯上了，可该当如何哦？”
　　唐二看着我，眸中泛光：“我吗？我会保护君姑娘的。”
　　这话倒是听得我心头一暖。
　　唐二见我冲着他发愣，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怎么？被我感动到了？寻思着怎样以身相许来报答？”
　　我一阵恼羞成怒：“唐二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说罢飞也似地奔回楼上客房内，真想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不去理那说话没分寸的家伙！
　　正当我坐在床上沉浸在小女儿心思里时，窗户外边却有了动静，本来紧锁的窗子突然多出了一条缝隙。
　　我的心登时跌入谷底，现下还是青天当头，采花贼是不管时间想来便来的嘛……
　　此时我应不应该上前封窗？那人说不准就能将我一把拉走。或是大声呼喊？这样反而会激他更快地闯进来吧。
　　此刻的我竟只能眼睁睁地盯着窗户缝瞅。
　　唐二就在楼下，若他此时能上来找我说话就好了。越是关键的时候你怎么越不喜欢啰嗦呢？
　　啊……方才似乎是自己羞红了脸才跑上楼来的。
　　“有这等闲功夫在此思来想去，早就可以跑出门去客栈大堂了。”
　　“啊！也对呀！多……谢？”
　　从何处冒出的声音？我定睛看着眼前站着的男子，一袭深紫衣衫，眼睛细长，面上似勾着一抹笑。他竟在我不注意之时从窗框里跳了进来，站在我面前，饶有兴致地看我。
　　“你是采花贼？”
　　“我是。”
　　“不对，你没有带面罩之类的。”
　　“也不晓得是谁定的规矩，干坏事的人就得穿夜行衣把自己弄的黑不溜秋的，不知道难看死了吗？”
　　“……”
　　“小姑娘，看你这衣衫打扮，定是孤身闯江湖，很寂寞吧？”
　　“不不不我一点也不寂寞！”
　　“可我现在寂寞的紧呐，不如，你来陪陪我？”
　　“不不不我看没那个必要！”
　　“这由得了你？”
　　不知道他使地是什么门道，须臾间我便发觉腿根渐软，有了昏迷之意。
　　“小均儿！”我听见有人唤了我的乳名，是从客房门口传来的，硬着脑壳望了过去，随之出现的便是一抹熟悉的蓝色身影。
　　“唐大哥，你来了……”
　　他怎会知道我的乳名？罢了，定是我晕头转向，听岔了。
　　唐二蹙着眉，这不是他一贯的表情，顾不得和我多说便与那人交手。
　　我面前一片眼花缭乱，几招下来，只听得唐二对那采花贼道了一句“你竟是唐门中人”后我便不省人事。
　　唐二闻到这空气中弥漫之味，方明了，“哼，十香迷魂散，竟胆敢用毒，唐门又岂会用你。”
　　“阁下说的不错，我早就已经背弃唐门。啧啧，真没想到这小妞的身边还有个高手，失策，失策呀！这到嘴的肉生生没了。”
　　他说完便想从窗口溜走，奈何唐二眼疾手快，一把将他反手抓住，扯下他系在头上的一条发带将其双手反绑在桌腿，那人只能跪坐在地下，挣脱不得。
　　唐二嘲笑道：“登徒子，你这才是失策，她最厌恶唐门中人，是不会喜欢上你的。”
　　说完这句，唐二脑中回想起，在十多年前那个稚嫩的丫头被自己灌下夺取记忆的暖锅汤之时，涨红了小脸，抽泣不断，嘴边还是恨恨地高喊出的一句：“我最讨厌青枫哥哥！我最讨厌这里的人！”那一声声喊的响彻云霄，害得奶奶得知后责怪他不该用此等禁忌法门让小丫头忘事，因而禁足了三个月，整整三个月啊，就因为那小丫头的一次来访，还说最讨厌唐门的人，最讨厌自己……
　　那人立即扯回了他的思绪，不屑道：“我是来采花，又不是来讨夫人的。”
　　“可我是来讨夫人的，既然你饱负经验，便与我说说其中门道，说得好，我便放你走，也不会报官，如何？”
　　那人盯着唐二那一张笑脸看了良久，缓缓道：“其实你可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就得手了。怎么样？是不是容易得很？”
　　唐二听后从袖中取出扇子就往他头上狠敲一记，“你乱说什么？我是问你如何讨得夫人欢喜，让她跟我回家成亲，不是问你这床笫之事。”
　　“不是差不多嘛！”
　　那人吃痛，恍惚间看见那琥珀扇坠，大惊失色：“红叶扇！你是……”
　　话未说完口中便被唐二塞进了桌布一角。
　　“呜呜…”
　　“该说时便说，不该说时切勿多言。”
　　……
　　我清醒时仍觉得脑袋昏沉至极，唐二盛了一碗汤药让我喝下，我接过来便一饮而尽。
　　唐二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刚好奇想问他怎么了，便发觉口中麻辣不堪，我更是急的满脸通红，忙不迭把舌头伸出来不停呼着冷空气。唐二喂我喝了一杯茶水后，我又连着喝了十来杯，才把口中辣味去尽。
　　“哈哈哈。”唐二见我那一副模样，笑的前仰后合。
　　“你笑什么！”我又气又羞。
　　“君姑娘此番模样既可爱又可笑，唐某实在是忍不住呀。”
　　我见他笑得更欢，红脸咬牙道：“给我憋着。”
　　唐二立刻收了笑容，给我倒了一杯茶，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没那么晕了？”
　　方才同他嬉闹还没有在意，之前昏沉之感已是烟消云散了。
　　“哎？”
　　“花椒辣汤方解十香迷魂散。”
　　“原来我中了毒？中毒你也不能骗我喝辣呀！”我咳嗽几声，示意自己仍有“负伤”。
　　“君姑娘心急抢了去，唐某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顿时没了理，也不再与他争论，“那采花贼呢？”
　　“我把他丢在马房了，好生绑着。”
　　“唐大哥，你竟然把朝廷都没法抓到的采花贼抓住了？”
　　唐二笑着冲我点点头。
　　我一时间无比崇敬的看着他，直到他被我看的不知是羞了还是烦了，眼神第一次偏移了我的目光，匆匆掩面而去，只留下一句话：“你好好休息，我去修理那采花贼。”
　　我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进行躺下、起身，躺下、起身这样的游戏，忽地传来敲门声。
　　“君姑娘？”
　　“唐大哥？何事？”
　　唐二在门外，轻声缓缓道：“只是一时想不到惩治这厮的法子，特来请教君姑娘的。”
　　我了然，心中暗笑，“那你快进来吧。”
　　只见唐二推门而入，手中提溜着那个被五花大绑的采花贼，将他绑在了桌腿处。
　　“我说，”那采花贼一脸不悦，又不敢发作，“怎么老爱把我捆在这儿？”
　　唐二也不搭理他，在桌边坐下，悠然自得的倒了杯茶来饮。
　　我见那人此时模样着实可笑，便佯装调戏意味，笑着问他：“不知小哥哥姓甚名谁，师承何处啊？”
　　唐二的眼角似乎抽了一抽。
　　那人却对我挑眉道：“名字对我而言实在是没所谓，在下方不圆。”
　　我一听噗嗤笑了出来，“既然是方的，那便不会是圆，好名字、好名字，那师承？”
　　方不圆一下变了语气，愤愤道：“巴蜀唐门，不过现如今呢我已不再是唐门弟子了。”
　　“唐门？”我听后若有所思，竟不受控制地想去问他，“你可曾接触过唐青枫？”
　　这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有些吃惊，怎么会一听唐门二字，就急着想知道关于他的事。
　　方不圆瞥了眼唐二，面上突然勾起戏谑之笑：“这唐公子啊，在下虽没正面交谈过，在门中之时，却也略有耳闻，都说啊，唐青枫不仅长相丑陋，行为粗鄙，为人也好吃懒作，酒色皆沾，即便是当上了水龙吟的盟主，这城中勾栏窑子也缺不得他的身影。”
　　“原来他是这样一个人啊。”
　　我皱着眉，心想亏得自己棋高一着先行离了家，要是真的莫名其妙的嫁了过去，不知自己要遭受多少罪呢。不过，我又觉着这方不圆的话也未必可信以为真。
　　“还有呢？”我想多问些以做确认。
　　唐二却说：“天色不早，你该休息了，我先带他去马房。”
　　唐二飞也似地将他提溜出去。
　　我望了望空荡荡的门口，不是说要我想如何惩治他的吗……
　　唐二将方不圆一把丢进马房草堆上，对着他挥手一扬，方不圆不知是何等粉末上身，只一刻，便痒的吃不消。
　　“我说！唐门之人不能用毒啊！”
　　唐二冷哼一声，“唐门说不能用毒，但移花宫没说不能用啊。”
　　方不圆痒的直往草堆上磨蹭，开口大喊：“唐盟主！唐盟主！小的知错了！知错了！”
　　他忽而转念一想，挣扎着又道：“唐盟主便不怕我将你的身份告诉楼上那位？”
　　唐二执着扇柄，直直抵在方不圆喉咙处，“任凭有十条命，你也不敢。”

　　月色如水，斜斜从窗边映下来。
　　此情此景之下，我竟有些想回家，李太白说得这见月思乡便是如此了吧。
　　窗外突然多了一抹人影，我惊道：“何人在外？”
　　“是我。”温柔又熟悉的声音。
　　唐二从窗外一个脚尖踮地飞了进来。
　　“唐大哥，你怎么也学那采花贼，从窗飞入啊？”
　　“我可不做那采花贼。若唐某是真爱一朵花，定当悉心照顾、温柔对待，断断不会将其采摘下来。”
　　他百般怜惜地看了我一眼，可我转头看他时却收回了眼神。
　　“唐大哥，要把那方不圆送交官府吗？”
　　“他咎由自取，把他丢在马房，等店里伙计发现，也就随他们去了。”
　　我点点头，这样也好，便不需去走那些令人头疼的过场了。
　　“这都城是非多，明日我们便启程去襄州吧，君姑娘意下如何？”
　　我咬着唇，这下离家越来越远了，而我真的要去太白学武吗？我开始有些犹豫不决。
　　“唐大哥，你说唐青枫会像那方不圆说的那样不堪吗？”
　　唐二撇了撇嘴角，没有多言。
　　我心里有些不甘，怕是因为不想与自己曾有婚约的人竟是这幅样子吧。但思来想去，这与我又有何干系，又不是真要嫁给他。
　　唐二问道：“君姑娘为何如此关心唐青枫？”
　　“因为……”我顿了顿，和唐青枫有婚约之事，不能随意告知他人的吧？
　　“因为他曾经欠过我三文钱，说好还我，却言而无信，所以我才……”
　　连我自己也没想到竟编出个这么荒唐的理由，似乎都能听见唐二即将对我的嘲笑了。
　　“哈，若姑娘这般在意，我便自作主张将那三文钱替他还了你，如何？”
　　说罢他拿出三文钱，放在了我的掌心。
　　“唐大哥？”
　　“小君儿，睡吧。”
　　他一脸安然的笑意，我看着他，自己竟真的有了睡意，一躺下合了眼睛便睡去了。
　　唐二的面庞增了几丝光亮，不由得回忆起多年前那个炎热的午后。

　　奶奶要自己带着小丫头到处逛逛，小丫头开心的紧，自己却苦恼荒废了一下午的时间。
　　“青枫哥哥，这儿有卖砂糖冷丸子哎！”
　　小丫头一脸兴奋。
　　她想吃，便买给她吃好了，小丫头那么好哄，哄开心了就会和自己回去了。
　　“三文钱。”老板冲着自己竖起三根手指头。
　　一摸袖口，糟糕，竟忘记带银两出来。
　　谁知那小丫头眼疾手快地把三文钱放在老板手上，笑眯眯地对自己说：“青枫哥哥欠我三文钱，下次再还给我吧！”
　　那样的暖意却是脱离周身的燥热，让心变得舒适极了。
　　小丫头离开后，自己特意带着三文钱去和那老板置换，眼尖的他硬是从那一堆铜钱中找出小丫头给的三枚。

　　唐二看着眼前熟睡的人，笑了笑， “原来，你都记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