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非也，唐二是也》太白七萝

1、初涉九华遭不测 萍水相逢觅知音

　　我出生在江南谢家，商贾之家，经营蜀锦买卖生意，故与蜀中唐门世代交好。
　　我起初不明白家中世代经商，怎会与武林世家结交，只知晓每年唐门子弟呈来上好质地的蜀锦，除却在江南杭州之地做生意的用途，其余都由家中作坊里的裁缝缝制上百套精良的新款成衣当作礼品送回去。
　　及笄之日过后，父亲与我谈了原以为遥不可及的终身大事。
　　“在你还小之时，为父与唐门世兄相约，待儿女双双长成，便可作婚嫁。”
　　“女儿未曾见过那位唐公子，何来婚嫁之说？”
　　“荒唐！自古婚姻大事媒妁之言，都由父母说了算。”
　　“那您可问过娘亲的意思了？”
　　父亲垂着眸，没有去看我伸手指着的娘亲的牌位。
　　他几番欲言又止，方慢慢道来，“灵均，我们谢家自与唐门往来，利益不断，最需要的便是后辈更加紧密的联系，因故结合姻亲，便可，亲上加亲……”
　　歪理。我素来不喜这做旧关系及恩恩怨怨，而是更向往逍遥自在的江湖。
　　那日，一向有些离经叛道却还算顾忌父亲颜面的我，还是和他说了不。
　　父亲似是思量了许久，才对我说道：“你去秦川太白山吧，我会和唐门的人说你去学艺，待数年后学成方归来，届时，你再做打算，也不为迟。”
　　我不想做这利益往来中的交换物什，故不再多言，收拾好行囊便离了家。

　　九月十四，秋雨连绵，我在九华一个奇怪的地方，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人。
　　芳华谷，因为盛产桃李等花果草木而得名，雨中的桃花林积满了一地的粉红花瓣。而此刻的我并不能感受到这里的风景如画。
　　在被几个杀手恶徒拦路追赶包围之际，我深切地感受到了后悔二字该如何书写。后悔没有乖乖留下嫁做人妇，后悔没有习武，也偏偏在踏上寻求习武之地的路途中，要被人杀害。真是不知所谓。
　　正当我惶恐至极时，一个水蓝色的背影横在了眼前，那也是我见到的最后一眼，而后我便气血上脑，一个慌张，抓着了手边的桃花枝，止不住昏厥，转瞬就晕了过去。
　　据那人后来和我说的，我倒下时，亦是满脸的桃花瓣。

　　等我醒来已身在藏锋谷的驿站里，因受惊吓而头昏的厉害，勉强坐起身来，隐约感觉那抹模糊的水蓝身影靠的越来越近。
　　“姑娘昏迷半日，不知现下感觉如何？”那人开着清冽的嗓子不急不缓地询问我，是个男人。
　　我摇摇头，意识里还是在暗自提醒，要警觉所有与自己素未谋面之人。
　　“你是谁？”
　　那人笑了。
　　我揉揉眼睛，瞥见他头顶戴着水玉色的发冠，很是儒雅俊逸的一派作风。切记人不可貌相，我在心里念叨。
　　“我叫唐二。”
　　他的回答使我一下子打了个激灵，我微微蹙着眉头，“唐……？你是唐门中人？”
　　唐二只是愣了须臾，便开怀大笑起来，笑声十分地清脆好听，“姑娘和那蜀中唐门可是有什么过节？这天下之大，姓唐之人数不胜数，且不说这有我一个唐二，再来几个唐四五六七八，也不一定是他唐门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稍许放下心来，偏头偷偷瞄了他一眼，这才将他的样子瞧仔细。他微微舒展的远山眉下，一对眸子宛若晨星，仿若摄人心魄勾人神魂似的，我忍不住对着他的瞳仁多望了几眼。
　　许是我的举动让他误会了，他蹙眉道：“姑娘不信我？”
　　我连连低下头来，“不，不。多谢，多谢唐大哥相救。”
　　他轻快一笑，“这没什么，血衣楼常有多个任务宣败的喽啰被大部队遗弃，不做几日伤天害理的事就一身不痛快。”
　　“血衣楼？”
　　“是了，想必姑娘是初次踏足江湖了，哎，我这姑娘姑娘叫来叫去的也多是不便，不如姑娘将芳名告知，在下也好再做称呼。”
　　我暗笑这人滑稽，一边想着一个伪名。
　　“唐大哥唤我君灵便可。”
　　“岂敢，君姑娘，这礼数万万丢不得。”
　　我怕自己又被他的话逗笑，便不作理会，下了床，走至窗边，望了望外面，已是雨转晴空。
　　“这儿真好啊。”
　　不知何时唐二已跟在了边上，“君姑娘觉得这儿很好吗？巧，唐某也这么觉得。”
　　我的目光直直盯着窗外远景，久久不离。
　　不知自己心里是藏着离开家后险遇不测却大难不死得以幸存后的感叹，还是思念起家乡来的那种离愁别绪。
　　“比起江南的雨水不断，这儿，真的是很好。”我低声轻喃。
　　“原来君姑娘是江南人士，唐某以往总认为，这江南女子是水做的，毫无受苦受难之力，今日见了君姑娘，谁料姑娘竟敢独自出外行走江湖，真真有所颠覆了唐某所虑。”
　　他说虽说至此，可我在他脸上却看不出半点敬慕，他只是眯着眸子，嘴角含笑。
　　我转念道：“唐大哥凭一己之力便将我救下，武功这般高明，也不知师承何处？”
　　“说来也巧，唐某自小在铸神谷长大，和姑娘算是同乡。”
　　我登时来了精神，在外遇见家乡人，真是倍感亲切，我一时情急拉住了他的袖口，“当真？”
　　许是我太激动，硬生生将他的袖口扯出一道小口子。
　　唐二：“……”
　　我：“……”
　　唐二：“咳咳……”
　　我迅速道：“女红不在话下，若唐大哥不嫌就让我缝好将功补过吧。”
　　说完这话，我意识到自己两片面颊已是滚烫，定是面飞红霞了。
　　唐二笑了笑，点点头。
　　我拿出随身带的针线便开始为他缝补。
　　唐二和我皆是坐着，他把手伸过来放置桌面好让我替他缝制，动针线时指尖总能碰触到他的掌心，宽厚又温暖，我定了定神。好在口子很小，不消一刻我便缝好了。
　　缝好那一刻我约莫觉得他穿的是蜀锦，可又一想他身在江南，谢家便是最大的蜀锦商，江南人穿蜀锦也不足为奇，便不再多想。
　　“君姑娘如此蕙质兰心，若能娶来，夫复何求。”
　　他嘴上随意耍贫，可我听得却是心头扑通直跳。
　　“唐大哥从铸神谷出来，不知是要去向何处？”
　　我撇过头转了话题。
　　“唐某自小不愿被束缚，浪迹江湖行侠仗义，或许才是人生一大乐事吧。那么，君姑娘呢？”
　　我见他晨星般的眼眸直直盯着我，也不敢说谎，“秦川，去太白学武。”
　　“这太白山常年冰雪，怕是你一个姑娘家断不能受的，舞刀弄剑倒也不适合你，依我看来，秦川太白，不去也罢。”
　　我一听没了辙，这唐二不会是要我伴着他到处玩乐吧？又苦笑摇头，人家一个人逍遥自在，何须让我这么一个包袱跟着拖后腿呢？

　　翌日我起了个大早，舒展开慵懒的身子后便下楼觅食。
　　唐二坐在客栈大堂内，正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一盘清蒸江鱼，蹙着眉头。
　　我心有疑虑，便上前问道：“唐大哥，莫不是这江鱼有问题？”
　　唐二摆了摆手，仍盯着鱼儿看。
　　“这问题说有还是没有，也是有的。”
　　这回轮着我满目疑惑地看着那条鱼了。
　　唐二突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我有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姑娘认真的样子好生有趣，让人忍不住心头乐了起来。”
　　“是吗？唐大哥又拿我寻开心了。”我抹了抹脸颊，想给红了的耳根降降温。
　　“这鱼自然不比江南的鱼儿美味，更别说是东越的海鲜，若论这九华，倒是有些山珍可尝。”
　　“那就让伙计端几盘上来尝尝呀。”
　　“非也。”唐二摇摇头，“山珍自往山中寻，跟我来。”
　　唐二步如流星便往外去，可怜我受了外伤刚刚好清，就是跑去半条命也追不上他。而这时一只手突然拉住了我的腕，我的脚步即刻追随着他的，轻飘飘似鸿羽，脚也好像腾起来了。
　　唐二就这般牵着我走上了朝露峰。他的手掌让我感到安然和熟悉，我竟一丝一毫不想挣脱。
　　清晨山间空气极好，我不由地深深吸了几口。
　　唐二不知从何处打来一只山鸡，炫耀似地向我挥了挥手。
　　唐二：“饿了？”
　　我：“饿了。
　　唐二：“尝尝？”
　　我：“尝尝。”
　　待他烤好了山鸡，便利索的扯下一块肉给我。
　　我见他从衣襟里掏出小瓶往自己手中那块肉上倒了些许粉末，不禁问他：“唐大哥，这是何物？”
　　唐二道：“这是辣椒粉。”
　　“唐大哥爱吃辣？”
　　“是。”唐二露出明朗的笑，初升的日头衬的他面庞熠熠生辉。
　　闻着那传来的鲜香气我一阵嘴馋，“唐大哥也让我试试辣吧。”
　　“小心别麻了嘴。”唐二替我撒上粉末，见我咬了一大口。
　　这闻着还好，吃到嘴中却是一股子麻味从舌尖蔓延到舌根，泪水都在眼眶里打着转。第二口下肚，似乎好了许多，大有越吃越有味道之意。
　　唐二笑着问我：“怎么样？”
　　“不错！”
　　我自顾自地吃着美味，并没有在意到唐二暗含笑意地看了我一眼，“嗯，不错。”
　　品尝完山味，我随着唐二下了山。途中我才注意到这山路上乱石穿云，不得不感叹唐二的轻功实在了得。
　　“唐大哥说秦川不去也罢，可现下我实在寻不到什么好去处，不去那里，又能去何处。”
　　“秦川路途遥远，途径危险之地，若你执意要去，唐某愿送一程。”
　　“这怎么好麻烦唐大哥……”
　　“既是江湖相逢，唐某便待君姑娘有如朋友，对待朋友，哪有不去相助之理？”
　　“可唐大哥没有其他事要忙吗？”
　　“唐某自闲云野鹤惯了，姑娘若要投身八荒，唐某也没有劝阻的理由。”
　　他这话说的我委实没能听懂，武林中当以八荒为正道，为何唐二的语气中却是透露出不屑甚至轻蔑？虽这般想着，我却也没了心思再去推敲。
　　这一夜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想起了家乡，想起了父亲，说起来，自己是厌恶世俗关系，可那与自己有婚约的唐公子，据说是极有名望。
　　他是唐门唐太岳的长子唐青枫，未及弱冠便已是移花宫的宫主、水龙吟的盟主。这样的人，和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儿家又怎会有牵连，若我不拒绝，他会拒绝也说不准，所以这次的出走也还算正确的抉择吧。
　　屋外一轮明月照进窗口，我更是没了睡意，便起身。心里想着唐二也该算是武林中人，问问他，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见唐二屋里的烛光仍亮，我便敲了敲门框，“唐大哥，你睡了吗？”
　　“是君姑娘？门没锁，进来吧。”唐二悠扬的声音从里间传出。
　　他坐在窗边的木榻上，手执茶盏，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刚还在想姑娘的嫣然一笑，姑娘竟来敲唐某的门，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我泯了一口他递来的茶，忙问：“唐大哥可知唐青枫其人？”
　　“唐青枫？似乎听过，又似乎没有印象，可是君姑娘倾慕之人？”
　　我一口茶水险些从嘴里吐出，“不是……”
　　“君姑娘，慢些喝，这茶啊，要细细品才够味。”唐二像个老头子慢条斯理的说道，“既不是倾慕之人，那便是仇家？”
　　我摇了摇头，假装随意道：“我只是听别人时常提起他，好奇罢了。”
　　唐二眨了眨星目，依旧慢慢悠悠地开口：“若是好奇，便去一探究竟，若并无千丝万缕关系，不知道也可少些麻烦。”
　　“唐大哥说的极是。”
　　经他这么一点拨，我突然也不想去思量什么了，如今还是去秦川最重要。

　　这一日与唐二说好，过了晌午，便动身去开封，而我寻遍了整间客栈也未寻到他。大堂里的伙计也似乎等了我很久，将一张字条递给我，说是一个面如冠玉的公子哥留下的。只见纸上写着一排字，字迹力透纸背。
　　“乖乖在客房里等我。唐二。”
　　我顿时松了口气，既然他让我等，我便等吧，只要不是偷偷失踪，等多久都好。
　　当时的自己并不明白为什么会愿意等他，只知道，等了，便是等了。

　　九华紫阳总舵外，身着水蓝衣袍的人手执折扇，扇面隐有红叶、雀鸟，精致的琥珀透出水玉光泽，遥遥坠在下端。
　　“北川，此次行动多亏有你帮忙瞒着红渠了，不然逮着又是一顿猛批，我可吃不消。”
　　“哪里的事。”卢北川连连颔首，“盟主寻回盟主夫人，方是头等大事。
　　面容俊秀的蓝衣少年勾唇一笑，摇了摇折扇，“这夫人却也难寻，她欲意去你师门处求学，我是劝不回了。”
　　“秦川太白？不知盟主需属下办何事？”
　　“暂无，只是这太白我想她是不必去的。届时我会以千里传音通知你。时辰不早，我先走了。”
　　“盟主！今日你还不和我回去开会吗？”
　　“今日约了未过门的娇妻，这会嘛，来日方长。”
　　蓝衣少年说罢便一个飞身人影消失。
　　“盟主！盟主！哎，这回要以什么借口去骗李副盟主呢？”
　　已过晌午，唐二没有让我多等，不消一刻出现在了眼前。至于他去了哪，去干了什么，我也并不太想过问，我们牵了两匹马便去往开封。